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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荣
二祥的再婚使汪家上下空前的热闹、和睦和幸福。婚礼虽然无法与迎娶云梦比,但时 代不同了,又是这样一种仓促,见面、确定、结婚,这样一个本该十分慎重而漫长的过程, 到这里差不多只在几分钟之内就决定了。尽管如此,汪家兄弟还是尽了最大努力,三富和肖 玉 贞带着行舟从高镇赶来,他们不仅给二祥凑足了那一百斤粮票和一百块钱,而且还带来了鞭 炮 和一些熟菜,大吉和菊芬主动承担了晚饭的酒菜和烹饪,四贵和菜花则拿来自己的新床单和 新被担当起为新郎新娘铺新床的任务。汪家门前的鞭炮声骄傲地向全村宣告,汪家
还是汪 家,汪家兄弟就是汪家兄弟,他们兄弟四个都有家有室了,他们是村上最完整的家庭。兄弟 妯娌的热情让丁腊芳深深感动,如果说这一路上跟着二祥她还曾有这样那样的担忧和疑虑, 那么到了家里看到这一切,她就毫不犹豫地下定了决心,打定了死心塌地跟二祥过一辈子的 主意 。等全家把这一顿突然从天外飞来的喜酒喝完,丁腊芳已经把自己和这一家人融到了一起。 新婚之夜二祥的一切意愿丁腊芳都百般逢迎。他们的欢乐彻夜在汪家桥上空回荡。让村里的 人羡慕,给村里人鼓舞,村里后来出生的那些孩子,有些很可能就是那晚上在二祥火山喷发 般情欲的鼓舞下播下的种。
李隆基自从有了杨贵妃,君王从此不早朝;二祥娶了丁腊芳,二祥从此不早工。尽管有 几次张瑞新故意到二祥的门口把下田的哨子吹得钻脑门响,还是没能把二祥吹出门。二祥不 是没醒,丁腊芳也温柔地劝说,日子长着呢,这样人家会笑话你的。但二祥不听这劝,相反 把丁腊芳温暖的身子搂得更紧。冬天的早晨,啥事能比搂着老婆困觉舒服,别人皇帝做得, 二祥为何就做不得?二祥像个吃奶的孩子一样放不下这一口。
丁腊芳让二祥再一次品尝有老婆的幸福,二祥也给丁腊芳全身心的爱。结婚三日后, 二祥歇了工,领着丁腊芳上了高镇。他先带丁腊芳去认了三富的家门,顺便先还三富垫的那 一百块钱。二祥已经有一点钱,秋后分红他刚进到二百八十多块钱,一年的辛苦,一年的汗 水算没白流,除了买回口粮,还有二百多块进项,二祥很满足。
三富客气地接过了二祥的一百块钱,没想肖玉贞又从三富手里拿了过来,她跟二祥说, 这一百块钱你拿着,你们结婚我们也没来得及准备啥,这一百块钱和一百斤粮票,就算是我 们的贺礼。二祥感激不已,他没想到肖玉贞会变得这么大方。肖玉贞从二祥的眼神里明白了 他心里的意思。她说,那些年,困难让人都变了性,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家人都没一点 人情。你们先去买东西,中午到这里来吃饭,我们也得待待新娘子啊。二祥高兴得又咧开了 嘴。
二祥领着丁腊芳上供销社,路上丁腊芳说,你们兄弟之间真好。二祥说同爷隔娘亲兄弟 嘛。丁腊芳说啥叫同爷隔娘。二祥就把他们兄弟四个三个娘的家史讲给丁腊芳听。说他们家 过去怎么怎么富,家产怎么怎么多,他爹爹怎么怎么把家产都玩光,他们怎么怎么变成穷人 。丁腊芳像听故事一样听二祥讲,听了那些故事,丁腊芳更喜欢二祥这一家人。
二祥进了供销社,一气儿给丁腊芳买了十几样衣服布料,虽然都是棉布,但对丁腊芳来 说,已经够铺张的了。买了布就手就在店里的裁缝那里量身裁剪,十天以后就可以全部做好 。 做完这些,二祥在柜台前想起了沈姨。他走到沈姨的柜台前才想起,沈姨已死了几年了,是 他在健康食 堂那年死的,他那时没法来给她送终。丁腊芳问他沈姨是谁,二祥说是他爹爹的老 相 好。丁腊芳就觉得奇怪,儿女对爹爹的相好竟会有这份感情?二祥说,她跟自己的亲姨一样 ,清明的时候想着要给她上坟,给她烧纸钱。丁腊芳不住地看二祥。二祥问她看啥。丁腊芳 说,你这人真好。
二祥完全沉浸在甜蜜的幸福之中,他不仅体会到二茬子光棍再婚的幸福,久旱的禾苗逢 甘霖,十几年的饥渴得到了补偿;他还从生活中体会到了老婆的好处,他再不要自己做饭, 再用不着自己洗衣,他的家里也再不是一天到晚乱七八糟像遭了劫。丁腊芳是个会过日子的 女人,手脚也麻利。结了婚,她没像二祥一样只顾享受那情爱的甜蜜,她把这个家完全当做 了自己的家,她明白她的后半辈子就要在这里度过,她开始按照自己的意愿安排这个家,她 让这个一盘散沙一群散兵游勇似的家,一声号令整出了一个队伍整齐的漂亮方阵。这更让二 祥倾心地迷恋丁腊芳,他也变得积极能干,丁腊芳叫他搬桌他就搬桌,叫他抬床他就抬床, 叫他挪缸他就挪缸。这又给丁腊芳带来许多欢乐和喜悦,几天工夫她就领略到了二祥 的 忠厚和老实。两人更加情投意合,有时候两个好好地做着活,也会不约而同地来个销魂的小 插曲。
盈盈跟她妈说,二叔结了婚是怎么啦,他的眼睛跟猫眼一样闪光,贼亮贼亮。菊芬笑 了,说你还小,不懂,这就叫幸福,人逢喜事精神爽,你二叔这辈子受了这许多苦,现在总 算老天开眼给他送来了这么好一个女人,人长得好看,还能干,真是做梦都想不到,他能不 开心吗?
日里二祥下田,田里就有了玩笑的话题。
〃二祥,夜里做了几次活啊?〃
〃二祥,丁腊芳比乔云梦怎么样,还鲜嫩吗?〃
〃二祥,你下啥田,我要有这么个老婆陪着,啥也不做了。〃
〃二祥别瞌睡,小心锄头削了脚趾头。〃
〃二祥,心急喝不得热白粥,悠着点啊。〃
这些话,二祥一概不答,他听在耳里,甜在心里,只是嘻着大嘴做活,听到好笑处,自 己就嘿哩嘿哩笑笑。
二祥这边恣意享受着爱情的甜蜜,曾经让他羡慕嫉妒的许茂法和林春娣却陷入了痛苦。 林春娣的儿子张光宗放假回来了,清早把他娘跟许茂法的事告诉了他。清早和他姐姐都不同 意娘嫁给许茂法,一个杀猪的,人又这么凶,浑身都是猪屎和猪缸汤味,他们感到有这么一 个后爹是一种耻辱。可是清早和他姐姐也晓得娘苦,一个女人要养活他们兄妹三个,还 要供 光宗上学,不管怎样,许茂法有一些钱,他虽然不到食品公司杀猪,但三村上下,谁家要杀 猪宰羊都还是叫他,杀一头猪五块钱,还可以拿回个猪尾巴和猪尿泡。他们娘开始就是拿猪 尾巴和猪尿泡试探他们的。清早放学回来,一进门闻到了肉香味,他好奇怪,他们家除了过 年,平常是闻不到这种香味的。清早一看是猪尾巴,问娘是哪来的。林春娣就说是杀猪的许 阿伯送的,林春娣同时就把企盼的眼睛盯着清早,她想一个一个争取。谁知吃得很香的清早 立即就放下了筷子,他从母亲的眼睛里看到了那急切的盼望。林春娣问清早怎么不吃了,清 早说不好吃有股尿骚味。林春娣心里就打了个格登。女儿回来她也用这方法试探,女儿倒没 有像清早那样让她下不了台,她只是说,要找就找一个本分一些的人,这人太凶,让人见着 讨厌。
女儿哪晓得娘的苦,她已经用了他的钱,要不然,光宗开学哪来钱买书?用了人家的 钱,又还不起,家里还有啥?还有啥东西值得他要的,他就是瞅着她,想要她才会主动借 给钱,她不给他人还能给啥?林春娣的眼泪只能往肚子里流。光宗回来了,还没等她试探, 光宗晚饭不吃扭头就回了学校,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这比说话要明白得多,也厉害得多。 林春 娣心里真冤,这些孩子她一把尿一把屎,一把鼻涕一把泪把他们养大,他们一点都不懂娘的 心。娘是贪图自己快活吗?这么把年纪了,要不是为了他们,她愿意厚着脸皮去做这种事吗 ,这也对不起死鬼张兆庚啊。头一次上许茂法那里去,她先上了张兆庚的坟。许茂法要了好 几次了,再不答应就没脸对人家。林春娣在坟上跟张兆庚诉说了一切,说到家里的困难, 说到她的为难,她趴在坟头上哭,哭了一个黄昏,女儿去找她才回来。她是等女儿和清早都 睡着后,红肿着眼睛偷偷去的许茂法家。她不让许茂法点灯,她怕他看到她红肿的眼睛。 这样的事,她还能有快乐吗?
光宗的不告而别,拒不回家,让林春娣心痛。她又上了张兆庚的坟,想到伤心处, 她跟张兆庚 说,你这没良心的,一蹬腿把三个孩子扔给我就不管了,这日子叫我怎么过?光宗开学 张 口要钱,女儿大了伸手要衣,清早饿了开口要吃,我苦、我累、我难、我愁,有谁管我!孩 子们没有 错,可我错在哪?他们要这样对我。这日子我不想过了,你来领我一起去吧。眼泪哭干了, 林春娣又回过头来替孩子们想,好好的一个家,谁又愿意要一个后爹,许茂法又是这么不体 面的人。想到这一层,林春娣又体谅到孩子的心情,她又在坟前劝自己,孩子不跟她吵, 不骂她,就算是给她面子了,算没白疼他们,没白为他们操心,该知足了。再说这事也不是 啥好事,要不是日子这么难,刀架在脖子上她也不愿做这种事。退十步想,她还能指望他们 给她张灯结彩,给她大摆筵席,欢天喜地把她送到许茂法家吗?
光宗走的那天夜里,林春娣又瞒着女儿和清早,偷偷上了许茂法那里。她没法向许茂法 摊牌,她怕许茂法一生气坏了事,他真要跟她算起账来,她拿啥还他钱。林春娣只好婉转地 说,孩子都这么大了,开不得口,再说都这么把年纪了,再娶再嫁,村里人会笑话。万 一要是合到一起过,儿女们别别扭扭也过不好,弄出许多话来,大家反不好处了。许茂法 急 于要做那事,说一切都随你,只要你心里有我就行。不结婚也行,省得话话说说的,可你得 常来,隔三天得来一趟。林春娣说了句笑话,你的精神这么足啊?许茂法说足不足你晓得, 说着就把林春娣压到身下。林春娣没法不应承,可许茂法一点也没注意到林春娣的 眼泪。
过了半个月,丁腊芳主动要求跟二祥一起下田做活,她说日子是自己过的,要过好 得自己打算好。二祥不让,他要她满了月再下田。丁腊芳拗不过他的犟劲,当然她心里知道 是二祥疼她,她就更加喜欢二祥,每天把饭菜做得更香。
二祥领着丁腊芳一起下田。丁腊芳一个月新娘做下来,人又鲜亮了许多。一路上 男的女的不住地拿眼瞅,看得丁腊芳抬不起头。二祥看到了韩秋月的眼睛,人家都嘻嘻 哈哈 与丁腊芳打招呼,问寒问暖的,只有她只拿眼睛看她,一副不卑不亢的样。二祥猜到了韩秋 月这么做的原委,她是嫉妒,是羡慕。二祥的身心就充满了胜利的豪情。谁叫你眼中无人了 ,你早干啥啦?二祥这时候心里美到了极点,他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二祥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就故意张扬,把这幸福扬撒给村里人看,他要让全村每一个 人都晓得他的幸福。他故意停下脚步,等丁腊芳来到跟前,他要与她一起并着肩走。村上的 人都笑了,都说痴人有痴福,二祥居然会撞着这么一个好老婆,他娶两个老婆,两个都跟花 似的。也有人说,可惜,又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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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时光总是显得短暂,日子过得轻松悠闲往往在记忆里留不下很深的印痕。
不知不觉二祥的情爱高烧慢慢退去,再度进入了平常的日子。二祥没有厌倦,他对丁 腊芳依然着迷,但毕竟人已中年,他不可能持久地保持那样一种近似疯狂的情欲。更何况人 活着,头一件事是要吃,一个人的口粮两个人吃,米缸很快就见了底。现在的二祥不是过去 ,过去是他一个人过日子,自己吃饱了全家不饿,现在是两个人的世界,他自己饿一顿无关
紧要,但他不能饿丁腊芳,他舍不得饿她。这样就有许多过去没有的责任要负,有许多过去 不用他操的心要操,有许多过去用不着他想的事要想。
二祥找春林要丁腊芳的口粮,春林则反过来问二祥要丁腊芳的户口。二祥自然没有丁 腊芳的户口,春林也就暂时不会给丁腊芳口粮。二祥一听有些急眼,说他可以饿,老婆却 不能饿。春林就让二祥不要急,先借一点口粮吃,赶紧办户口。二祥不晓得怎样办户口 。春林就一点一点教二祥。他说着就手给二祥开一张他和丁腊芳的结婚证明,让他拿着证 明立即领着丁腊芳到公社办理结婚登记,大队再另开一张户口接收证明,拿着结婚登记证和 大队的接收证明,再到派出所开一张户口准迁证,带着这些证明和户口准迁证到丁腊芳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