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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眼,你敢对天发誓,你没批我假烟?你一直在卖假烟,一直在批假烟!所长, 你敢对天发誓,你不晓得一只眼卖假烟批假烟?〃
所长和一只眼都看了看对方,忽然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笑得二祥傻了。
所长又恢复了往常的微笑,慢悠悠地对二祥说:〃我很赞赏,也很佩服你的勇敢,但法 律是不重视勇敢不勇敢的,法律讲的是证据,你可以告我们两个勾结,可你要先找到证据, 没有证据就是诬告,诬告是不行的,我们要追究你的责任,我们要你赔偿名誉损失费,我可 以让你赔一万块钱一个人。以后不要狗似的乱咬人,想清楚了再说话。现在你说不出假烟的 来路,那就是你自己的责任,这个责任,只能由你自己负。〃
三富和韩秋月、盈盈一起拥进了房间。
所长冠冕堂皇地说,事情也说完了,你们家里人也来了。你们回去吧。
个体小店和摊贩又集中到镇政府的小礼堂开会。镇上的头头脑脑没中央似的坐到台上, 市里也没有人来参加,台子上只坐着所长他们三个人。仍然是所长做报告。所长的报告二祥 只听到这么几句:这次打假,我们不仅查出了卖假烟的不法行为,更大的收获是让大家受到 了教育,汪二祥能主动坦白问题是好的,但是他拒不交待进货渠道是很错误的,为了严肃法纪,净化市场,经研究决定,吊销汪二祥的摊贩执照。
二祥的脑子里嗡地一响,再没听到所长说了些啥。
二祥蹒跚着走出会场,脸色难看得吓人。他没有像在上海车站被偷了钱那样暴跳,没像 折 白铁皮判断失误那样懊恼,也没像赵月兰上吊后那样发疯,更没像豆芽缸被砸后那样谩骂, 他心里很痛,好像里面被所长拿啥东西撕了一道口子,那口子在往外一滴一滴淌血。
一只眼和几个摊贩走在二祥的身后,他们有说有笑。二祥听不清他们在说啥笑啥,但那 一阵阵哄笑针一般扎刺着二祥已经在滴血的心。
他们看不到二祥的脸,他们也没想要看二祥的脸,但他们看到了二祥的身子,看到了二 祥 的背影,他们或许觉出,或许根本就没有在意,二祥走路的姿势忽然老相了许多,身子也佝 偻了许多。
韩秋月端着一碗肉丝面推开二祥的大门,天已经擦黑。韩秋月进门拉亮电灯的同时,她 发出了一声骇人的呼叫。二祥坐在黑暗里,手里拿着根麻绳。
韩秋月端的面碗跟着那声惊叫翻着筋斗摔到地上,她扑过去夺了二祥手里的那根麻绳,揪住二祥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你还像个男人吗! 美国鬼子你都没怕,枪子打断手指你都没有哼,水库那 个干部这么霸道,你的手一点都没有软,坐牢都不在乎,如今你怎么这样没有志气!
半日二祥才说,我心里痛,过去从没觉着过啥叫心痛,是这口恶气憋的,这口气出不来我是 没法过了。
韩秋月说,你这叫出气吗,是没出息,这样去死,等于死猪死狗,碰不了他们一根汗毛。
菊芬和大吉闻声赶来。
二祥哭丧着脸跟大吉说:〃没想应验在这上头了。〃
大吉一副学究腔调:〃信则有,不信则无;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这卦还有一层意思 我没跟菊芬说,就是说了,她也不一定记住,就是我跟你说,你也不一定全能领悟。那卦, '九四'与 '初六'相应,'初六'是阴柔小人,一心想侥幸升高;但'九四'刚柔并济,不会过分, 虽然相遇,仍然可以相安无事。如果嫉恶如仇,要积极地扼阻,就有危险,不可不警惕;更 不可永远固执自己的正义,应当因应状况,知道变通。你吃亏就在太固执了一些,不会变通 。〃
大吉说着,四贵、菜花和跃进也来了,安慰了一番,见没出大事,就散了。
二祥一直佛一样坐在那里。韩秋月说,还想做痴事啊?二祥咧开嘴,傻笑出一种很难听的声 音,没有开口。其实他不停地在琢磨大吉的话,大吉的话他没全听明白,他只听明白了两个 字 ,变通。他在想变通的道理。他记起过去在部队上听班长说过这个道理,正面攻要是不行, 可以侧面攻;穿插要是行不通,可以迂回,这是不是就叫变通?他没有把心里想的事告诉韩 秋月,他骨子里的主意是不能啥事都靠她,男人的事该自己拿主意。
80
黄国荣
二祥在家整整窝憋了四日。第四日,二祥摸着黑到盈盈家找了光宗和盈盈。没有人看到二祥 进盈盈家,一个多钟头后,也没有人碰到他从盈盈家出来,更没有人看到他这些日子一 直鼓嘟着嘴从盈盈家出来又露出了两排牙齿。
回到家,二祥郑重其事找了韩秋月,说结婚的日子往后推,六十大寿也先不做了,没心思, 高兴不起来。韩秋月看出他不是说着玩,这人表面邋邋遢遢,傻傻乎乎,其实心里主意
硬 着 呢,想准了的事,撞倒南墙不回头,十八头牛拉不转。韩秋月没生气,也没有急,反顺着他 的心愿安慰他一番。她懂二祥的心思。树要皮,人要脸。二祥的心情不好,不只是因为没了 生意,主要是因为丢了名誉。这一辈子他没成心要做 一件亏心事,可现在不名誉的帽子已扣在他的头上。真做了坏事,他会认。现在是真正 做了坏事的逍遥自在,他这没做坏事的反倒挨整。更让他心痛的是,管事的官竟跟做坏事的 勾结在一起,好坏不分,黑白颠倒,鱼肉百姓,中饱私囊。这口恶气吐不出来,他这辈子 不会安生。
《〃打假〃还是〃假打〃》,光宗和盈盈的文章显眼地登在市报的头版头条。文章把高镇〃 打假〃中的〃假打〃来了个大曝光。报社的副总编是光宗和盈盈的同学,当年在学校一
起办过〃战报〃。行舟在办公室看完报纸立即给盈盈打了电话。盈盈接了行舟的电话,特意 找了她二祥叔。自从盈盈找了二祥之后,一只眼的行动便躲不过二祥的两只眼睛。
市〃打假〃队带着电视台的记者,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一只眼的小店。高镇的镇长就在这时 接 到了市商业局长的电话,那时二祥也远远站到了一只眼小店的对面。〃打假〃队在电视台记 者 的镜头里演电影一样冲进一只眼店里,半个镇的人都涌了过来。二祥远远地看着这场面,心 里好快活。他快活一只眼和所长也有今日,他快活侄女侄女婿侄儿跟自己的亲生儿女一样 , 知道为他出气;他快活自己不再窝囊废,不再任人宰割。他急盼那一刻到来,等到〃打假〃 队从一只眼店里抬出那些假烟,等到一只眼在众人面前浑身筛糠的时候,他要堂堂正正走过 去当着所长和众人的面问一只眼,他过去卖的假烟是不是他批给他的。二祥想到这里,手有 些微微地颤抖。太让他激动,比抓美国鬼子,比打那狗日的,比看着许茂法掉进粪缸那一刻 更让他激动。他认为那些都还有些身不由己急中生智,这可是他在大吉那卦启发下独自挖空 心思想出来的主意。他差不多有半个月没困好觉了,不知是一只眼发现了二祥的两只眼睛, 还是光宗、盈盈那篇文章吓住了所长和一只眼,还是镇里管了这件事,这半个月里那个烟贩 子 始终没跟一只眼接头。就在二祥犯困灰心的时候,让二祥浑身起兴的事情终于出现,昨晚九 点多钟,他亲眼见烟贩子把烟送进了一只眼的小店。
就在二祥遗憾所长还不来到的时刻,所长摇摇晃晃来到一只眼的店门前,二祥眼看他一点不 像原先的那个人。二祥心里暗暗地说了句你也有今日,要你好看的日子到了。
二祥的头咣当蒙了,眼前的情景把他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里。〃打假〃队的人一个个 竟也空着手蔫头搭脑地走出一只眼店门。他多日的心血,他企盼的令人激动的那一刻化为了 泡影。更让二祥气晕头的是一只眼眉开眼笑像送贵客一样送〃打假〃队,倒像是他刚刚好酒 好 菜招待了他们。所长放出了高声,调门比前些日子作报告还高还亮,说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呢 ,我们也好配合,要弄错了啥的,我们也好替你们担着点。这年头不是随便什么人的话都可 以当真的,我们端着政府的饭碗,倒不如一个傻二祥?好像他比我们还为政府操心!所长的话 不只是说给市里的人听,也是说给刚刚来到的镇里的领导和在场的高镇居民听的。电视台记 者 被机器压塌了肩,没精神地放下摄像机。傻瓜都看得出来,所长、一只眼是故意在嘲笑〃打 假〃队,他们越高兴越客气,让〃打假〃队越尴尬。其实最尴尬的还是二祥,他虽然不会想 到他是这场闹剧的总策划总导演,他也意识不到市里〃打假〃队这一行动的失败意味着什么 ,但他明白他又输了,彻底输给了一只眼和所长。他痛苦的是他并没有弄错,而是他眼睁睁 看着他们放肆地做坏事,却拿他们没有一点办法。他还想到,所长和镇上对这件事不会就这 么不了了之,这叫光宗和盈盈怎么跟报社交待?行舟怎么跟他的领导和〃打假〃队解释?还 有电视台,这不是让他们出洋相嘛!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尽了。
〃打假〃队这次行动十分 秘密,事前没通知高镇,而且作为一条纪律要求。事情是这么部署,这么安排的,但如今再 没有不透风的墙,千里眼顺风耳已经不是神话。啥都有自己的网。所长也有他的网,尽管如 此秘密,所长还是提前得到了消息。情报来得是晚了一些,但他还来得及把消息传到一只眼 的寻呼机上,一只眼只要几分钟就足够了。不前不后,不早不晚,〃打假〃队进一只眼的店 ,他已经做完手脚从容等待。
当检查摊贩的小组押着战利品呼呼隆隆拥过来的时候,二祥浑身的血开了锅,他不敢相信眼 前的情景不是做梦,成箱成条的假烟堆到街上时,二祥的眼睛里流出了泪。他长长地吐了一 口气。人算不如天算,所长的情报能通报到一只眼那里,一只眼却来不及通报给所有小摊。 二祥拨推着人群,挤到前面。二祥看到所长的脸白得像纸,一只眼脸上也不再有笑影,额头 上倒是有了一层发亮的汗珠子。电视台的记者立即来了精神,摄像机的镜头一会对准这个 ,一会对准那个,所长躲闪不及。
树倒猢狲散,人总有胆小的。电视台的记者刚把麦克风伸到烟摊小贩周大水面前,周大水惊 恐地往后退,一边退一边喊,不关我事啊,是一只眼批给我的。接着几个烟摊小贩异口同声 喊, 我的烟也是一只眼批的。一只眼狗急跳墙,嘶着嗓子吼,你们凭空捏造,栽赃陷害。电视台 记者立 即把镜头对准了一只眼,问他,为什么大家一起要陷害你呢?一只眼用手挡着脸,说不出话 来。二祥再也憋不住了,三步蹿到一只眼面前,厉声喝问:〃你当着大家的面说!过去我卖 的假烟,是不是你批给我的?!〃一只眼仍用手挡住脸,不看二祥,但他那两条不争气的腿已 经无法自制地抖动起来。周大水说,二祥的烟是他批的,我作证,好好的人我们害他做啥, 他的假烟不放在店里,他另外有仓库。
一只眼的仓库被曝光,假烟统统当众烧毁。市电视台记者拍下了整个过程。一只眼再没有那 天跟 二祥说话时的那份神气和潇洒,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往地上甩,甩着甩着把烟贩子甩了出来。 所长看他有继续往下甩的趋势,立即用咳嗽提醒他。一只眼艰难地抵住了恐惧的袭击,他咬 住牙根没把贿赂所长的事情甩出来。当领导的谁愿自己的管辖的地盘上出丑事,镇上的领导 对着电视台的摄像机,慷慨激昂地发表讲话,把责任全归到市场管理松散执法不严上。
〃打假〃惊动了高镇上上下下,有的拍手叫好,也有的喊冤叫屈;有夸二祥的,也有恨二祥 的。村上人倒是都为二祥高兴,二祥却没有多少激动。二祥猜〃打假〃队的行动肯定有人走 漏了风声,要不一只眼店里怎么会没有假烟;再是一只眼没说实话,只打了一只眼,却没动 到他后台的一根毫毛,有这个所长当工商所长,高镇的市场没有好。二祥把这些告诉了盈盈 ,盈盈又告诉了光宗。光宗也很憋气。
韩秋月看到了二祥的不痛快。她劝二祥,什么事情都不能做绝,打了一只眼,你这口气也出 了,你的不名誉等于平反了。要听大吉的劝,你虽然正义,也不能固执,俗话说狗急会跳墙 ,兔子急了也咬人,差不多就丢开算了。咱做咱的生意,好好过咱的日子。韩秋月的话,二 祥认真听了,也觉得在理,但他心里还是堵着块砖头。
晚上,二祥跟韩秋月一起看电视,看着看着二祥突然嘿嘿一笑。韩秋月问他笑啥。二祥说, 明天他要进趟城,不陪她卖菜了。韩秋月问他进城有啥事。二祥狡黠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