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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平山回头一看,后窗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东西。见小孙白着脸,两眼死瞪瞪看着前方一声不吭猛开,知道是祸事儿。
鲁忠平见这阵势,吓得脸色灰白,“妈呀”一声闭上了眼睛。
卡车一气开进工地停车场大门,站着不动了。
调度老张从窗内看了觉得很奇怪,就出去看个究竟。他走近一看,车斗里有一块约一吨多重的大石块,车门紧闭着。他打开车门一看,小孙闭着眼睛坐在里边,就喊:“喂!怎么啦?”
小孙听到喊声,慢慢睁开眼说:“吓死我了!”
老张望着车斗问:“这石头是怎么回事儿?”
小孙定了定神说:“我们走到寒水江峡谷,突然听见头顶在往下掉石头。我赶紧加大油门往前跑。猛然听到背后车斗上一声轰响,我回头一看,这家伙落到车斗上了,吓得没命往前开,一口气开回来了。”
张师傅爬上车斗一看,那块巨石已经把车底板砸穿了,小孙要是再慢零点几秒,那块巨石准得砸穿驾驶室顶棚把他们压成肉浆。
鲁忠平和林平山两人脸无血色爬下车来,实地体验了一次惊险旅行。
八二六工地建造的模式核反应堆是实战核动力反应堆的相似体。人们建成模式反应堆后,将模拟实战的各种条件对核反应堆的各项特性进行试验,发现问题再作进一步改进。
为了执行毛主席关于实现我军现代化的指示,尽快造出八二六装备我们的部队,人们正在夜以继日加班加点进行突击施工。
八二六工地沿着红水河的一条支流石寨河的峡谷,呈一条长蛇阵铺开。在十多平方公里的范围内集结了上万人的基建队伍。
模式核反应堆建在靠近石寨河尽头的上游处。这个小河谷地方非常狭窄,除了河口的石寨镇有一片沿江的河滩地外,小河两岸的谷地最宽处也不过一二百米。峡谷的两侧,稀稀落落的云杉马尾松,攀生在严重风化的崖壁上,剥蚀的碎石泥土,不时从山崖的冲沟滚落下来。一条小溪蜿蜒挣扎着,在峡谷底部的堆堆乱石间穿行。地形是够隐蔽了,给工程的施工却带来极大的不便。
现在正是土建施工的高峰期,白天工地上机器轰响人喊车鸣,夜里白炽灯聚光灯和电弧的闪光,在十多平方公里的地域上汇成一个金戈铁马鼓荡人心的战场,一片绚丽多姿令天上银河为之逊色的璀璨耀目的海洋。
核反应堆厂房正在进行钢结构安装,焊工们爬在二十多米高的钢架上,头戴防护罩手持焊枪进行焊接作业。弧光闪耀焊渣飞溅,阵阵烟雾往空中升腾。
山谷中阴雨绵绵,云笼雾罩终年潮气不散,焊条刚烘干,没放多久又变潮了。用这样焊条焊出的产品,会有气孔裂纹,严重影响质量。恶劣的天气使得焊接工作频频返工。质量问题常被上纲为思想问题,阶级感情问题,甚至对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大是大非问题,焊工师傅的思想压力很大。为了保证焊缝质量,他们只好攀着脚手架爬上爬下一次次更换焊条。
山高谷深地域狭窄,工地只有一条四五米宽的公路七弯八拐穿过各个工区和主厂区,绵绵阴雨和人员车辆来回碾踩,道路一片泥泞。工人们白天踩着泥水,顶风冒雨施工,晚上就蜷曲在半山腰阴湿的木板棚里。天气终年阴沉,衣服晾晒不干,发潮的衣裳交渍着汗水,靠体温烘烤着,湿了烘干,干了又湿。
这交通闭塞的山沟里,没有几户人家,坡地上种植些玉米红薯,生活非常贫困。在窄沟中一下子聚集了核工业几大基建单位成建制的队伍,加上各个协作单位、部队指战员、数千名当地的民工,物资供应非常困难,特别是副食品的供应就更加困难了。营养不足,生活环境艰苦,加上长时间加班加点赶工,许多人病倒了。人们毫无怨言,因为无论是工人、战士还是技术人员,乃至民工,都只有一个信念:尽快造出八二六,加强核国防,让毛主席他老人家睡好觉。
工程指挥部设在山谷的一个木板棚里,一堆竹席杉板搭建的工棚中间。尽管八二六项目已划归部队系统,模式核反应堆的建造责任仍由核工业系统承担,为此核工业系统派了一位副厅局级的领导来担任现场指挥。
此刻,现场指挥部正在召开调度会议,各方面负责人挤坐在高高低低的靠椅长凳上,把油毡木板搭成的会议室挤得满登登的。指挥长杜平身材瘦高,早年曾是一位中央领导的秘书,为人谦和思路清晰,说话不紧不慢,做事很有主见。他表情冷静地主持会议,听取各方面的情况汇报,心中却并不平静。
第三章 苦战云岭(6)
与外边工地人声鼎沸机器轰鸣车辆穿梭的热火朝天景象相反,会议室里人们神色凝重表情严肃鸦雀无声。
经过“文化大革命”过程背景复杂几度反复的体制变动,模式核反应堆工程已形成多头领导头绪繁杂的局面,各路领导经常意见相左争论不休。这样,作为指挥长的杜平面对的不仅是设备质量、到货延误、施工拖期、材料供应不及时这类技术性问题,令他更为烦恼的是领导小组的一些成员稍不如意,就要给他上纲上线,说他右倾,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动摇。开会时,为了总目标尽量少受干扰,他措辞总是很谨慎,以免给人以可寻之隙。
这时土木建筑工程已近尾声,今天讨论的中心议题是设备制造的状态和到货情况。总工程师曹平祥和副总工程师雷东顺参加今天的会议,曹总抓总体,雷总抓设备。
会议开始,先由雷总报告设备制造的进展情况。
雷东顺刚报告完工作,侯清德就站起来指着他说:“老雷的思想问题还是没解决。如果没有从根子上找问题,只是在技术上打转转,总是能找到借口的!”
老雷听他又往政治上生拉硬扯,非常生气:“这里交通闭塞,设计修改的周期长是客观实际。应当实事求是,不要乱扣帽子!”
“阶级斗争就是要天天讲月月讲,像你这种‘唯生产力论’,扣多少帽子也不为过。”老侯针锋相对,更来劲儿了。
曹平祥赶紧站起来,一团和气笑着解释说:“老雷讲的是实情。我也到几个厂去看了一下,各个厂都把模式反应堆任务作为头号政治任务来抓,现在已是开足马力在赶工的。”
两位技术负责人说法一致,侯清德只好悻悻地坐了下来。
自从他代表动力研究所被结合到领导小组以后,苦于不懂技术一时难以打开局面。后来,他发现了树立自己形象的诀窍,把矛头对准设计所这几个书呆子大方向不会错,既保险又利于扩大影响。技术一窍不通,就扬长避短,管它什么问题都往政治上拔高,才能发挥自己的优势。这雷东顺只认死理,油盐不入,一有机会就轰他几炮,自己的“路线觉悟”自然会高人一头。
杜平看了一下,幸好今天侯清德没再进一步上纲上线,像平静的鱼塘里混入一条浑水窃食的乌鱼乱搅起来,这场大批判会谁知道会拖多长时间。他知道他们对核动力发展路线问题的分歧,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解决的。他不希望像往常那样,让这种无休止的争吵影响今天急需讨论的议题,基本情况已经清楚,细节待会后再与老雷个别商量即可,便不失时机地说:“现在讨论反应堆压力容器的运输问题。”
雷东顺听了,往墙上挂了一张图,向大家介绍核反应堆压力容器和重型运输车的技术参数,道路的承重和拐弯半径要求。
接着曹平祥又挂上一张图,解释说:“我带领总体组和运输处的同志从新兴火车站开始,踏勘了整条运输道路。图中的红圈和蓝圈分别代表路基和拐弯半径有问题的地方。其中最麻烦的是距新兴镇三里地的山口上的渡槽,其高度要影响设备通过。”
侯清德听了,马上说:“现在八二六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把渡槽炸了,设备通过以后再重建……”
杜平皱起眉头,挥挥手打断他的话说:“玉峰山下几万亩的农田要靠这水渠的水灌溉,炸了再建时间很长,要严重影响农业生产。咱们是共产党,可不能干这种脱离群众的事儿。”
雷东顺说:“我们也想到了这点。前些天,我跟设备室和基建处的同志去实地考察了一下。大家想了一个办法,先用枕木垒柱把渡槽两边的支墩加固,然后将公路深挖,修一条高度和坡度满足运输要求的通道。”
杜平觉得是个好办法,问大家有什么意见。
两个建筑公司的同志提了路基处理和给渡槽搭拱加固的补充意见,别的人谈不出新的看法。
雷东顺见此情形,接着说:“现场没有重型吊车,我们与安装公司的同志研究,压力容器运输车到达主厂房门口时,准备用土办法垒枕木铺设通道,采取滚动的方案,半机械半人力把压力容器拖进反应堆大厅。”
杜平点点头,看大家没有新的意见,就安排三二公司修改公路,三六公司改造渡槽下的通道,三五公司准备厂房前的滚运场地。
又一次剑拔弩张的会议终于结束了,杜平松了口气。他把曹平祥和雷东顺留下,就一些细节进一步研究。
第二天早晨,雷东顺从院部去工地,车到新兴镇不远的山口,晨雾迷蒙中远远望见渡槽下边好像围着不少人,心里夸道:三六公司闻风而动,这么快就开始改造道路了。
走近了,听到吵闹声,他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忽然他在人群中发现侯清德的身影,立即感到不妙,叫司机加速往前赶。
到了跟前,看清是侯清德领着一帮人正跟当地农民争吵。
老雷下车急忙朝前奔去,听到一个老乡喊:“龟儿子,你是国民党,还是啥子的啰!老子跟你拼了。”其他人也怒声喊叫,乱成一片。
雷东顺这才发现,地上放着几箱炸药,顿时也胸中燃起火来:“老侯,会议已经作了决定,你凭什么这样蛮干!”
侯清德看是雷东顺,更来劲儿了:“你这个右倾分子,以生产压革命,懒得理你。事儿完了再跟你算账!”转身对身边人说:“甭理他们,上!”
第三章 苦战云岭(7)
雷东顺立即站到炸药箱旁边说:“先炸我吧!”
老乡们一看,也靠上来站到他身边,把炸药团团围了起来。
双方僵持着。
侯清德绕着这群老乡转圈儿,看着人堆中怒目瞪他的雷东顺,恨恨说道:“雷东顺,你煽动老乡破坏军事工程!”
昨天会上,他被杜平把话打断心中不服,回来后越想越气不过。
那些技术问题他插不上嘴,可埋炸药炸桥这种粗活儿没啥技术,把炸药包往桥墩下边一码,点燃导火索就得,到采石场随便找个人都会干。按他们的方案,慢腾腾修筑支墩搭桥拱,挖掘路堑铺垫路面,还不得十天半月的。这些人思想右倾,脑中没有政治只算经济账,压倒一切的国防工程,还能让一条水槽拦住!
他当天下午返回院部,召集一帮人立即进行准备。
清晨他们刚来时,迷雾蒙蒙,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想,天赐良机,神不知鬼不觉,等人听到爆破声,我们早已登车凯旋回基地了。
谁知天不作美,就在他们往下搬炸药箱时,路过两个起早上山砍柴的老乡。他们发现地上的炸药,很快就明白这帮人的意图,立即从村里喊来一大群人,跟他吵了起来。
侯清德心里琢磨,再硬干下去,闹出乱子不好办。
终于,他想出好办法来了,转身吩咐身边一个小伙子:“去,叫公安分局来人,还想反了!”
小伙子见这阵势有些打怵,没马上挪脚。忽然,他看见一辆吉普车朝这儿急驶,就说:“他们来了。”
侯清德一看,心中大喜:“说曹操,曹操就到。还是公安局的同志路线觉悟高,不用请就来了。”说着,他急步向前迎去,想抢先跟公安人员通报情况。
吉普车嘎的一声,停到人堆前。
车门一开,杜平跳了下来,原来已经有人向他报告了侯清德的企图。
杜平跳下车,正与侯清德面对着面。他脸色铁青:“老侯,我要向上边提出处分你!”
老侯没想到会跟杜平碰了个满怀,愣了一下。
他原想突然袭击,来个先斩后奏,建不朽奇功。没想到局面发展成了这样,他只好罢手,还是肉烂嘴不烂:“炸了还可以再建,有什么大不了的!”
三
林平山和鲁忠平从八二六工地回来,那热火朝天的战斗场面使他们兴奋,有惊无险的遭遇更是无比刺激。两人正议论着今天的见闻,看见曹总拿着饭盒从食堂往旁边沟底的实验室走去。
他们听说曹总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