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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戟攻至,我不敢硬攒其锋,惟有深吸一口气,从奉先公所布下的杀气漩涡中拔腿出来,向后连退四步,后退的同时,手上环手刀高举过头,刀尖向下将刀刃竖在面门前,走一个缠头刀花护住周身上下。待到退势到了尽头,身体已经缩成一团,双手握住刀柄,对着奉先公小腹处双手尽力平刺,随着这一刺,腰背与刀锋呈一条直线舒展开来,使得攻击距离凭空增加将近两尺,议事厅中顿时劲风狂涌,刀锋破空而去,发出尖哨似的锐响。
“叮”地一声,刀戟相交,声音微弱得可怜,瞬间我感觉到从戟上传来一股力量轻轻将刀锋黏住,向外一带,顿时刀势尽泄,犹如泥牛入海,空空荡荡不着一物。大戟不停,奉先公张狂的大笑声中,黑暗里划出一道冷冷的圆弧型寒光,向我脖子圈过来!
正在此时,背后一声狂啸,一道人影披风带雨地从我头上跃了过去,双手撒出雪片似的刀光,旋风一样直上直下地向奉先公卷过去,声势威猛之极。厅外一声霹雳,电光照映下,此人正是魏延!
奉先公大笑不止,大戟向上一挑,兵刃相交的瞬间,戟锋飞速旋转,绞住了魏延的双刀。魏延捏拿不住,兵刃脱手飞出,分别钉在大厅的墙壁和柱子上,颤动不已。魏延原本身体尚在半空,吃了这一绞,整个人风车似的旋转着飞出去,“啪嗒”一声,摔在外庭院的泥水当中。
从奉先公冲入议事厅到魏延被一戟打飞,总共连一弹指的工夫都不到。借助魏延与他交手的这点时间,我向后再退,脱离了方天画戟的攻击范围,立刀严守门户:奉先公戟法太过神妙,我一时想不出应对之策,贸然进攻不啻是送死,只有先谋而后动,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只是,他既然有如此通天彻地之能,为何不夺路而走呢?
心念电转,自己忽然恍然大悟:奉先公压根儿就没想过逃走,我太低估他了!此时虽然局面极为不利,但他仍然打算依仗自身惊人武功,将我等参与兵谏的将领一齐毙了,再夺回兵权重整旗鼓。
主公自跟随丁原起兵以来,爬起来再跌下去,跌下去再爬起来,反反复复地循环了不知多少次,又怎么会是受到这一点挫折就心灰意冷,甘心受人摆布?
自己这兵谏的计划,在一开始的立意起点上,就已经是大错特错了。
要是早发觉这一点,我还会不会贸然进行兵谏呢?
雨越下越大,冷风从门外灌进来,原本自己身上的战袍就已经湿透,再被这风一吹,不由自主连打了两个冷战。
奉先公并没有继续痛下杀手,他将大戟反收在身后,静静地站在那里,整个人仿佛与议事厅的黑暗融为一体,只剩下两只野兽般的眼睛,闪闪发亮,冷冷地对我放射着讥讽的光。
在黑暗中,他冷冷地笑道:“明达啊明达,我果然没看错你,居然能叛我吕某人,真是好胆量。早知如此,今日军议时,就应当将你这叛贼拿下,就地处死,否则也不会兴起如此风波。回想起来,真是吕某一大失误。”
我脑汁急绞,却想不出个妥当的脱身之策。此刻两人都进了议事厅,周围弩手投鼠忌器,已经发挥不了作用。奉先公武功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杀死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所以他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我叹道:“主公的灭天戟法,果然天下无双。在下与典韦许褚都交过手,他们都远不及您。”
奉先公冷哼道:“你这叛逆,若是以为拍上几句马屁就能乞求活命,那是妄想。”
我叹道:“在下说得是实话,适才看您用戟,真髓恍然大悟,灭天戟法中那一个个圆环,以及周而复始、以柔为刚的特性,正与您以往那些反反复复的起伏经历,和其中所包涵的顽强意志是一脉相通的。”
奉先公此时虽然杀机充盈,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能有此领悟,也算是不枉吕某人一番苦心传授。”
他话锋一转,继续道:“唉,明达,你天赋极高,特别是那股子求生的顽强,决不亚于我对战斗和毁灭的执着追求,只是却缺少了一份冷酷,多了一份人情的脆弱。若是假以时日加以磨练,定能成为又一个我,不,成就甚至可能在我之上。”又叹了口气:“可惜,你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听奉先公忽然又改用表字称呼,我不禁心中一颤,想起了往日的情分。但随即心中又是一寒,想要聊天什么时间不可以?若不是他已然下定决心要置我于死地,又何必在现在这般推心置腹地交谈。
正在此时,外面雷电轰鸣,好不容易才慢慢平息下来。我聚集目光望着对面那双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的眼睛,沉声道:“原来如此,主公对我的栽培,真髓实在感激不尽……只是有件事,在下却说什么也想不明白。您到中牟之后为何变得如此不可理喻?我们这些人,原本有哪个对您不是忠心耿耿?您为什么找理由随意处分我们,弄得人人离心离德……”
“感激不尽,忠心耿耿?明达,你少给我掉书袋了,吕某人虽说是个粗人。但也知道这两个词儿大约是什么意思。这两个词难道就是叫你来反对我,谋杀我么?”奉先公打断了我,嗤之以鼻道,“真不愧是我的好弟子啊,不仅仅是武道,就连我杀丁原,杀董卓,效忠他人没有就从一而终,这些都被你学会了,哈哈哈哈……”笑着笑着,他的笑声小了下去,仿佛陷入了沉思。
对奉先公这番话,我惟有苦笑,却没有辩解,实际上辩解也是无用。奉先公是那种一旦思想固化形成概念,就再不会改变的人。况且行为和后果,永远比动机要重要得多。
沙沙的雨水象瀑布一样浇下,闪电划过天际,就着这一丝亮光,我看到奉先公侧着脸看着门外,那张英俊的脸上,竟然带有一种奇特的表情。天色归复黑暗,奉先公沙哑的声音响起,显得悠远而苍茫:“明达,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吕某人的家乡,是并州北部五原郡的大草原。在那望不到边的广阔原野上,有着世界上最坚忍最有耐力的动物,那就是草原的狼。”
“狼分两种,一种是成群接队的群狼,几十甚至几百几千地兜杀围猎,哪怕是再凶狠的敌人,再众多的猎物,也休想逃掉。但若是其中一只受到重伤,这些同伴们不仅不会照顾它,反而会群起而攻之,把它当做一顿难得的美餐。另一种则是离经叛道的孤狼,它们往往为族群所不容,被迫单独流浪。由于缺乏食物,所以从来没吃过顿饱饭,为了追捕猎物,常常会走上近千里的路程。”他那平淡的话语,令我感到一阵战栗。
“匈奴人一向都自诩为狼的后裔,吕某人是匈奴与汉人的混血,自然也不例外,”他淡淡地道,眼睛里闪动着一种说不出的感情,似乎是自嘲,又好象是沉痛,“我就是这乱世中的一匹孤狼。”
我就是这乱世中的一匹孤狼……
我沉默不语,心中平添了无数感慨,虽然仅有这短短十二个字,却蕴涵了多少辛酸的往事,道出了多少挣扎求存的艰辛。
“曹操出身的夏侯氏,原本就是豪门旺族,所以能举兵乡里,一呼百应……袁绍一门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所以敢当庭顶撞董卓,被拥立为讨董的盟主……”奉先公忽然转变了话题,那充满疯狂杀气的眼神忽然聚焦在我的脸上,大声咆哮起来,“我呢?我吕某人不过是个混血的杂种,自幼跟着母亲姓吕,甚至连匈奴的爹爹姓什么都不知道!他们那种人背后有大家族撑腰,又读过书,论起财力和人脉,这些优厚条件要多少有多少……可是我呢?”
“哼,吕某不过一个戍卒出身的战士,又哪里能接触到这些东西,这份差距即便想弥补也弥补不来。可是叫我就此认命,那便是死也不甘心!”他愤愤地啐了一口,自嘲地冷笑,“他们有的,我没有;但我有的,他们也没有!我有骁勇善战、所向无前的战绩和威名,我有超凡绝伦的一身武艺!哼,吕某人用不着去读书弥补什么缺陷,根本就用不着!只要将我超强的武力发挥到极至,另辟蹊径,照样可以杀出一片天空!”
我目瞪口呆,后背发冷,看着奉先公近于疯狂的咆哮:“所以我只有不停地战斗,不停地杀戮,用敌人的血肉去换取更多的兵马和地盘,再去用兵马和地盘去换取更多敌人的血肉……如此循环往复,就是我吕布的乱世生存之道,就是灭天戟法存在的真正意义!”
“自从砍下丁原的人头那天起,我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已完全平静下来,只是眼神中依旧射出凶猛的光,“从那一天,我就努力使自己变成一匹狼,一匹永远饥饿的孤狼。”
我只听得浑身发冷,不禁又倒退了一步。奉先公的确是一只孤狼,就算是表面上暂时臣服在他人的面前,但内心里依然保持着无比的孤傲,保持着那团永不熄灭的野心之火。
“明达,你知道么,当一匹孤狼好几天没能捕获猎物,再找不到吃的就要饿死的情况下,它会怎么做?”奉先公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眼里闪动着血红的光芒,仿佛择人而啖的饿狼,一字一顿地阴森森道,“它会不顾一切地撕吃自己腿上的肉,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他缓缓翻过右手腕,将方天画戟横在身前,伸出左手在戟锋上一弹,锋刃轻轻震动,整个大厅中顿时充满龙吟虎啸般的异声,配合着那金属颤动的沙哑嗓音,真有夺人魂魄的震撼效果:“因为狼知道,只要能留下这条命,腿上的伤就还有长好的机会。要是就此饿死了,就算四条腿完好无损,又能有什么用。”此时他每一个字吐出来,都透出一股子狰狞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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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展翅
……狼会不顾一切,撕吃自己腿上的肉,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
这句话如雷贯耳,我只觉得自己手足冰冷,在心灵受到强烈震撼的同时,死死地盯着面前那双疯狂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主公,难道在你的眼中,我们这些拼生打死的部下,还有中牟城中那千千万万的百姓,都只是平日里供您奔波千里捕猎的工具、在您饥饿难耐时还要被撕吃果腹的狼腿肉吗?
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酸甜苦辣混在一处,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嘴里又苦又涩,纵然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一会儿是胸中难平的怨愤和失望,一会儿又化做无可奈何的迷茫……不断变幻的复杂情感逐渐在胸中凝聚,仿佛迎合着外界狂风暴雨,逐渐演化为心中的风暴。
此时此刻自己的脑子也仿佛霹雳轰雷一样,面对着这个自己曾经无比崇拜的偶像,面对着这个似乎竟然完全陌生的人,无数回忆转过眼前:初遇、救命、授艺……直到自己被剥夺兵权,险些丧命……猛然间,洛阳大火的景象又从脑海的深处浮出,烈火之中,渐渐显现出母亲临终时流血流泪的面容……不,这座火焰飞腾的城池并不是洛阳,整个景象渐渐清晰起来……这城池竟是中牟!那张脸,竟是罗珊的脸,痛苦的表情,没有血色的惨白……
突然之间,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开来,我猛地感到一阵血淋淋的痛楚,那是触及了记忆深处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顿时自己那股与生俱来,不屈不挠的倔强性子猛地激烈爆发出来:“吕将军,真髓不才,特来领教您的灭天绝技!”这一字字分明聚气凝声,发自肺腑,声音却激动得嘶哑起来,难以言喻的沉痛悲壮和自伤自怜随即充塞了胸膛。话一出口,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此时会突然向奉先公贸然挑战,但同时脑子里却异常清明通透,胜又如何,败又如何,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但大丈夫顶天立地,又岂能任人如此鱼肉!
“轰”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漆黑的天空被耀眼的闪电划得四分五裂,天地为白。刹那间,电光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合为一体,重归于浑圆的黑暗之中。耳边雷声的嗡嗡余震逐渐被滂沱大雨的嘈杂所取代,忽然又是一声霹雳!
“喀嚓”雷电击中内庭院中一棵参天巨树,轰然巨响中,巨树先变成一支巨大的火把,然后笔直地一分为二,燃着熊熊大火分别向两侧倒下,旋既被倾盆大雨浇熄,只剩下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焦味。
听到我不再称呼他“主公”,奉先公微微眯起双眼,锐利如刀锋般的灼热眼神聚焦在我身上,怒极反狂笑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向吕某人挑战!真髓,你若能在本将军手下走过三招,我吕布的大名,就此倒转来念!”隆隆大笑声满蕴着杀机,此时大厅中漆黑一片,我用肉眼实在分辨不出他有什么举动,只是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却已狂涌而至!
鱼胶般怪异的杀气全面向整个空间膨胀,形成一个以奉先公为中心的巨大无形旋涡。霎时间,我被紧裹在其中,受到这股气势压迫,变得呼吸不畅、行动困难,而且整个人仿佛被粘稠的旋涡向中心吸附过去,仿佛要将身体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