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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夏言。铣既坐斩,言自然不能免罪了。当下有诏逮言,言才出都抵通州,闻铣已定谳,吃一大惊,从车上跌下,忍痛唏嘘道:“这遭我死了。”在途次缮着奏疏,痛诋严嵩,略谓:“仇鸾方系狱中,皇上降谕,未及二日,鸾何从得知?此必严嵩等诈为鸾疏,构陷臣等。严嵩静言庸违似共工,谦恭下士似王莽,奸巧弄权,父子专政,似司马懿,臣的生命,在严嵩掌握,惟圣恩曲赐保全。”你从前何不预劾,至此已是迟了。疏才缮定,缇骑已到,即就逮至京,把缮好的奏折,浼人呈入,世宗不理,无非是掷向地上。命刑部援曾铣律,按罪论死。尚书喻茂坚,颇知夏言的冤情,因世宗信嵩嫉言,不便替他诉冤,只好将议贵议能的条例,复陈上去,请将言罪酌减。世宗览毕,愤愤道:“他应死已久了,朕赐他香叶冠,他不奉旨,目无君上,玩亵神明,今日又有此罪,难道还可轻恕么!”尚记得香叶冠事,煞是可笑。随批斥茂坚,说他不应包庇。嵩闻刑部主张减罪,恐言或从此得生,正拟再疏架害,一步不肯放松,小人之害人也如此。适值掩答寇居庸关,边报到京,遂奏称居庸告警,统是夏言等主张复套,以致速寇。这道奏章,仿佛县夏言的催命符,竟由世宗准奏,置言重辟,言妻苏氏流广西,从子主事克承,从孙尚宝丞朝庆,尽行削籍。于是严嵩得志,独揽大权,世宗虽自南京吏部,召入张治,命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并命李本为少詹事,兼翰林院学士,两人入阁,一个是疏不间亲,一个是卑不敌尊,无非是听命严嵩,唯唯诺诺罢了。也是保身之道,否则即被逐出。
且说俺答入寇居庸,因关城险阻,不能得手,便移兵犯宣府,把总江瀚,指挥董旸,先后战死,寇遂进逼永宁。大同总兵官周尚文,督师截击,仗着老成胜算,杀败寇众,戮一渠帅,俺答乃仓皇遁去。严嵩父子,与尚文又有宿憾,屡图倾陷,幸喜边患方深,世宗倚重尚文,未遭谗害。哪知天不假年,将星遽陨,死后应给恤典,偏被严嵩中沮,停止不行。给事中沈束,上书代请,忤了严嵩,奏请逮狱。束妻张氏,留住京师,无论风霜雨雪,总是入狱探望,所有狱中费用,全仗十指的针绣,易钱缴纳,狱卒颇也加怜,不忍意外苛索。小卒犹怀悲感,大相偏要行凶。张氏一日上书道:
臣夫家有老亲,年已八十有九,衰病侵寻,朝不计夕。
臣妾欲归奉舅,则夫之饘粥无资,欲留奉夫,则舅又旦夕待尽,辗转思维,进退无策,臣愿代夫系狱,令夫得送父终年,仍还赴系,实惟陛下莫大之德,臣夫固衔感无穷,臣妾亦叨恩靡既矣。
这疏求法司代呈,法司亦悚然起敬,附具请片,一并呈入。偏偏世宗不许,原来世宗深嫉言官,每以廷杖遣戍,未足深创,特命他长系狱中,为惩一儆百计,且令狱卒日夕监囚,无论语言食息,一律报告,就是戏言谐语,亦必上闻。沈束一系至十八年,但闻狱檐上面,鹊声盈耳,束谩语道:“人言鹊能报喜,我受罪多年,何来喜信,可见人言都是无凭呢。”这句话,报入大内,世宗忽记起张氏哀词,竟心动起来,当命将沈束释狱。夫妇踉跄回家,江山依旧,景物全非,老父已病死数年了。两人号啕恸哭,徙棺安葬,不消细叙。
单表周尚文病殁大同,朝旨令张达补授,俺答闻边将易人,复来犯塞。达有勇无谋,与副总兵林椿,带着边兵,出关接仗。两下里恶战一场,彼此各死伤多人,敌兵已经退去。达偏穷追不舍,中途遇伏,马蹶被戕。林椿麾兵往救,不及衣甲,也被敌兵攒刺,受了重伤,毙于非命。这是有勇无谋的坏处。俺答召集全部人马,大举入犯,边疆尤震。严嵩得仇鸾厚贿,竟代为保举,赦出狱中,授大同总兵官。鸾至大同,适值俺答到来,吓得手足无措。悔不如安居狱中。还是养卒时义、侯荣,替鸾设法,赍着金帛,往赂俺答,求他移寇他塞,勿犯大同。俺答得了贿赂,遗还剑纛,作为信据,允准移师,还算有情。遂东沿长城,至潮河川南下,直抵古北口。都御史王汝孝,悉众出御,俺答佯退,别遣精骑绕出黄榆沟,破墙而入。汝孝部下,不意敌兵猝至,相率惊溃,俺答遂掠怀柔,围顺义,长驱疾走,径达通州,巡按顺天御史王忬,先日至白河口,将东岸舟楫,悉数拢泊西岸,不留一艘,因此寇众大至,无舟可渡,只得傍河立寨,潜分兵剽掠昌平,蹂躏诸陵,奸淫劫夺,不可胜纪。
是时京城内外,已紧急的了不得,飞檄各镇勤王,分遣文武大臣各九人,把守京城九门,一面诏集禁军,仔细检阅,只有四五万人,还是一半老弱残兵,不足御敌。看官听说!自武宗晏驾后,禁军册籍,多系虚数,所有兵饷,尽被统兵大员没入私囊,有几个强壮兵丁,又服役内外提督及各大臣家,一时不能归伍,所以在伍各兵,不是老疾,就是疲弱,一闻寇警,统是哭哭啼啼,一些儿没有勇气。都御史商大节,受命统兵,只得慷慨誓师,虚言激励,兵民闻言思奋,颇也愿效驰驱。大节命各至武库,索取甲仗,不料各兵去了转来,仍然是赤手空拳。大节问明缘故?大众答道:“武库中有什么甲械,不过有破盔数十顶,烂甲数百副,废枪几千杆罢了。”大节叹道:“内使主库,弄到这般情形,教我如何摆布呢?”言下,沈吟了一会,复顾大众道:“今日事在眉急,也说不得许多了,你等且再至武库,拣了几样,拿来应用,待我奏请圣上,发帑赶制,可好么?”实是没法,只好搪塞。大众含糊答应,陆续退去。大节据实奏报,有旨发帑金五千两,令他便宜支付。大节布置数日,还是不能成军。幸是年适开武科,四方应试的武举人,恰也来的不少,便由大节奏准应敌,才得登陴守城。过了两天,俺答已潜造竹筏,饬前队偷渡白河,约有七百骑,入薄京城,就安定门外的教场,作为驻扎地。京师人心愈恐。世宗又久不视朝,军事无从禀白,廷臣屡请不应,礼部尚书徐阶,上书固请,方亲御奉天殿,集文武百言议事。谁知登座以后,并不闻有什么宸谟,只命徐阶严责百官,督令战守罢了。想是仗着天神保护,不必另设军谋。百官正面面相觑,可巧侍卫入报,大同总兵官仇鸾,及巡抚保定都御史杨守谦,统率本部兵到京,来卫皇畿了。世宗道:“甚好。仇鸾可为大将军,节制各路兵马,守谦为兵部侍郎,提督军务。兵部何在?应即传旨出去。”昏头磕脑,连兵部尚书都不认识。兵部尚书丁汝夔,忙跪奉面谕,世宗竟退朝入内去了。汝夔起身出外,私叩严嵩,应该主战主守。严嵩低语道:“塞上失利,还可掩饰,都下失利,谁人不晓。你须谨慎行事,寇得饱掠,自然远飏,何必轻战。”恰是好计,但如百姓何?汝夔唯唯而别。嗣是兵部发令,俱戒轻举。杨守谦以孤军力薄,亦不敢战,相持三日,俺答复至,竟麾众纵火,焚毁城外庐舍,霎时间火光烛天,照彻百里,正是:
寇众突来惟肆掠,池鱼累及尽遭殃。
未知京城能否保守,且至下回交代。
复套之议,曾铣创之于先,夏言赞之于后,固筹边之胜算也。河套即蒙古鄂尔多斯地,东西北三面,俱濒黄河,南与边城相接,黄河自北折南,成一大圈,因称河套。其地灌溉甚便,土壤肥美,俗有“黄河百害,只富一套”之说,设令乘机规复,发兵屯垦,因地为粮,倚河结寨,岂非西北之一大重镇耶?世宗初从铣议,后入嵩言,杀道济而自坏长城,死得臣而遂亡晋毒,一误再误,何其昏愦若此?及俺答入塞,直薄京城,朝无可恃之将帅,营无可用之兵戎,乃犹安居西内,至力请而后出,出亦不发一言,徒因仇鸾、杨守谦两人,入京勤王,即畀大权,身为天子,乃胸无成算,一至于此乎?
读此回,令人作十日恶。
第六十二回 追狡寇庸帅败还 开马市荩臣极谏
却说俺答率众到京,沿途大掠,又放起一把无名火来,将京城外面的民居,尽行毁去,百姓无家可住,东逃西散,老的小的,多半毙命,年纪少壮的,遇着寇众,不是被杀,就是被掳,内中有一半妇女,除衰老奇丑外,尽被这班鞑奴,牵拉过去,任情淫污,最有姿色的几人,供俺答受用,轮流取乐。大将军仇鸾,本畏俺答,因听时义、侯荣言,讨好朝廷,勉强入援,既至京师,哪敢与俺答对仗?只得仍遣时义、侯荣,再去说情。两人至俺答营,见俺答踞坐胡床,左右陪着妇女数人,统是现成掳掠,临时妻妾,平常妇女,得做番王临时妻妾,也算交运。两人也顾不得甚么气节,只好跪叩帐下。俺答道:“你来做什么?想是又把金币送我,倒难为你主人好意。”眈眈逐逐,无非为了金帛。时义道:“大王欲要金币,也是不难,但深入京畿,震动宫阙,恐我皇上动疑,反不愿颁给金币了。”俺答道:“我并不愿夺你京城,我只教互市通贡,每岁得沾些利益,便可退兵。”可见俺答原无大志。时义道:“这也容易,谨当归报便了。”两人返报仇鸾,鸾闻帝意主战,一时却不敢上闻。俺答待了三日,并无信息,乃遣游骑至东直门,闯入御厩,掠得内监八人,还至虏营。俺答也不去杀他,反将他一律释缚,好言抚慰道:“烦你等作个传书邮,我有一书,寄与你主便是。”说罢,便将书信取出,交与八人。八人得了命,出了番帐,奔回东直门,入城禀见世宗,呈上番书。书中大意,无非是要求互市,请通贡使,结末有如不见从,休要后悔等语。世宗阅罢,便至西苑,召见大学士严嵩、李本,尚书徐阶,出书使视道:“卿等以为何如?”严嵩瞧着来书,语多恫吓,暗想此事颇不易解决,依他也不是,不依他也不是,当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启奏道:“俺答上书求贡,系关系礼部的事情,陛下可详问礼部。”火烧眉毛,轻轻扑去。礼部尚书徐阶,听了嵩言,暗骂道:“老贼!你要嫁祸别人么?”心中一忖,也即启奏道:“求贡事虽属臣部掌管,但也须仰禀圣裁。”你推我,我推别人,徐阶也会使刁。世宗道:“事关重大,大家熟商方好哩。”阶踌躇半晌,方道:“现在寇患已深,震惊陵庙,我却战守两难,不便轻举,似应权时允许,聊解眉急。”世宗道:“他若果肯退去,皮币珠玉,俱不足惜。”阶复道:“若只耗费些皮币珠玉,有何不可?但恐他得步进步,要索无厌,为之奈何?”世宗蹙额道:“卿可谓远虑了,惟目前寇骑近郊,如何令退?”阶又道:“臣却有一计在此。俺答来书,统是汉文,我只说他汉文难信,且没有临城胁贡的道理,今宜退出边外,别遣使赍呈番文,由大同守臣代奏,才可允行。他若果然退去,我却速调援兵,厚集京畿,那时可许则许,不可许,便与他交战,不为他所窘了。”此言只可欺小孩。世宗点头称善,命阶照计行事。
阶即遣使往谕,嗣得俺答复书,务须照准,令以三千人入贡,否则将添兵到此,誓破京师。阶见此书,先召百官会议,并宣布俺答来书,各官瞠目伸舌,莫敢发言。忽有一人高声道:“我意主战,不必言和。”徐阶瞧将过去,乃是国子司业赵贞吉,便问道:“君意主战,有何妙策?”贞吉道:“今日若许入贡,他必拣选精骑三千,即刻入城,阳称通贡,阴图内应,内外夹攻,请问诸公如何抵敌?就使他诚心通好,无意外的变故,也是一场城下盟,堂堂中国,屈辱敌人,宁不羞死!”也是一番虚骄语。检讨毛起接口道:“何人不知主战?但今日欲战无资,只好暂许要求,邀使出塞,然后再议战备。”贞吉叱道:“要战便战,何必迟疑!况寇众狡诈异常,岂肯听我诱约么?”徐阶见两下龃龉,料知不能决议,索性起座而去,自行入奏。
是夕城外火光,越加猛烈,德胜、安定两门外,统成焦土,世宗在西内遥望,只见烟焰冲霄,连夜不绝,不禁搔首顿足,只唤奈何。内侍也交头接耳,互述日间廷议情状,适被世宗闻知,问明详细,即令宣诏赵贞吉入对。贞吉奉命即至,由世宗颁给纸笔,饬他条陈意见。贞吉即援笔直书,大旨:“以寇骑凭陵,非战不可,陛下今日,宜亲御奉天门,下诏罪己,追奖故总兵周尚文,以励边帅,释放给事沈束出狱,以开言路,饬文武百司,共为城守,并宣谕各营兵士,有功即赏,得一首功,准赏百金,捐金数万,必可退敌”云云。虽似理直气壮,亦嫌缓不济急。这疏一上,世宗颇也感动,立擢贞吉为左椿坊左谕德,兼河南道监察御史,饬户部发银五万两,宣谕行营将士。惟贞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