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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不会把私密公之于众,当你把他的心事告诉我时,你便成了永乐侯的叛徒。”
她知道这话说得很重,所以声音份外的轻柔,自己去捧了他的脸,与他的目光相对。
“你做永远不成永乐侯了,可是现在你还能做回嘉瑞公子吗?”
嘉瑞公子额角涔涔汗下,脑中一片混乱,他不过是个热血少年,因为聪明机敏过于自负,以至于入了迷道而不自知,此时犹如被人掐了七寸,血淋淋抽出一段拗筋。
“哆哆哆”有人在门外轻扣门板。
夏伯沉声问:“公子,我能进来吗?”
嘉瑞公子哪里还说得出话。
颜夕却微微一笑,应:“请进。”
于是夏伯推开房门进来,他目光凌厉至闪光,狠狠瞪着她。
颜夕双手仍在嘉瑞公子颊旁,看得夏伯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星,然后她却不在乎,一根手指也不动,依旧微笑,说:“不要我说明了吧,刚才丹珠扣门时你就立在那里,夏伯,你怎么还没有改掉偷听的习惯?”
“哼。”
“夏伯,我知道你一直在偷听偷看,就像那天晚上永乐侯死时一样,既然你那么不希望他死,为什么当时不冲进来制止?”
夏伯不说话,他始终咬牙切齿地沉默。
“那是因为你知道任何事情都阻止不了永乐侯的走,他下定的决心,没有人能够改变,是不是?”
“是。”虽然不情愿,夏伯还是点头,他把两只拳头关节捏得咯咯响,看上去像是恨不能一刀杀了她。
“所以你就找来了嘉瑞公子,可是夏伯,你毕竟是制了一件赝品,虽然他有永乐侯的脸,虽然你划伤他的胸膛以掩盖红痣,可这样的一个永乐侯,是借了嘉瑞公子的身体夏伯的目的,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你自己想做的事,夏伯,有没有想过,你做的这些事,其实是对永乐侯的忤逆?”
“住口,你才是大逆不道无耻犯上的贱人!”老人终于按捺不住,他拔出手上佩刀,冲过来向她迎面就砍,边砍边喝,“杀了你和那个西域蛮子,我去地下见侯爷时才算是有交待。”
颜夕立刻闪身躲避,她在局促狭小的空间里拧身招架,叹:“你有这个本事杀我们吗?夏伯,就算你能杀我们,到了地下,只怕永乐侯会先追究你泄露他私隐的罪过。”
“我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侯爷,他要杀要剐我全受之无怨!”
永乐侯府中,夏伯的武功并不算上乘,这一年多在西域黄沙险滩中奔波,身手比以往更失了力道,虽然此时持了兵器,竟也不能将颜夕血溅当场。
急怒中他更是出招散乱,只能转头向嘉瑞公子喝:“还不来助我杀了这个贱人?”
嘉瑞公子本来呆在原地,被他一声叫醒,抬头,立刻伸手过来,一掌直击,却不是向颜夕,而是向夏伯。
“你疯了?”夏伯眼见不好,立刻抽身而出,持刀立在墙角,瞪他,“你这算干什么?”
“不要杀她,永乐侯说过,有他活着一天,颜夕便必须陪他在这世上一天。”他说。
“可是侯爷已经死了!”夏伯听得几乎要吐血。
“他……死了?那我是谁?”嘉瑞公子茫然,“我活着,她便不能死。”
他说得口气十分诚挚,认真地看了颜夕与夏伯,道:“你可以去杀佐尔,但颜夕不能死,有我在世上一天,她必须同在。”
颜夕相信他这话是真心的,可是,并不是通过他的心,而是爬出腥土穿过了坟墓的永乐侯的话,她凝视着他,眼神越来越悲哀。一年以前,他必定也是个俊秀翩然的佳公子,彼时他未必知道永乐侯是谁,可当人把永乐侯的书信手札塞在他手里,那一刻起,他便迷上了一只鬼魂,努力忘却自我。
她同情的目光落到夏伯眼中却是引诱,而嘉瑞公子的话更引得他暴跳如雷,用刀尖一点他,泼口大骂:“你果然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赝品,枉我动足脑筋把你从海上救出来,助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到头来你反而为了这贱人逆反我,裘嘉瑞!你这脱不了海上反骨的贱胎,烂泥扶不上墙!”
几句话颜夕豁然开朗,原来裘嘉瑞真是自海上而来,听说海域总有盗贼出没,杀人掠货刀上舔血生涯,想不到面目清秀的裘嘉瑞竟然是这种出身。
被揭露来历,嘉瑞公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立在一旁,迎了颜夕的目光,惨然一笑,道:“不错,我不是永乐侯,我只是个穷凶极恶的海盗。”
他眉目依旧秀雅万分,可颜夕突然想起他胸口上伤痕斑斑,未必是为了假扮小侯爷才划上的。她深深叹气,问:“你是不是极其讨厌海上生涯,不想做原来的那个裘嘉瑞?”
他一震,闭了嘴。
怪不得他这样投入地自欺欺人,他厌恶当海盗的裘嘉瑞,渴望做高高在上的永乐侯。
多可悲,比自恋更不堪的是自弃,他拼命想脱却过去,钻入别人的向躯壳躲避。
在他身上,颜夕分明感觉到另一种痛苦,不尖锐,冰凉、缓慢、渐渐侵蚀至无法呼吸,于灯红酒绿骄阳红花下不可洞查之痛。
她忽然叹气,不去看他,只是转头向夏伯,说:“你害了他,没有你他还是他自己,可当你找到他之后,永乐侯没有复生,裘嘉瑞却死了一半。”
夏伯怒气冲冲并听不进去,这倔强执着的老人眼珠都红了,喝:“管他是谁,我等了这一年多,我只要为侯爷报仇,裘嘉瑞,如果你身上还有半分永乐侯的血性,就快些下令命人把这对狗男女拿下,只有杀了这两个人,我才能闭眼去地下见候爷。”
他不住地喝叫,然嘉瑞公子充耳不闻,他只是看了颜夕,道:“你是否曾相信过我是永乐侯?”
颜夕想了想,说:“是。”
果然,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叹:“总算我还是有几分像他,其实我这样费心地钻研他,是因为这一年多我看遍他的手迹,我见到他所有的心思与痛苦,我从不知道,一个人竟能这样暴烈行事,杀最亲近的人,送走最心爱的女人,他大刀阔斧至狂傲不羁,在他面前,所有的痛苦都成了种痛快,我佩服他,想做似他那样的人。”
“何必呢?”颜夕摇头,“公子,做违背本性的事也是种痛苦,你这样勉强自己成为另一个人,这样的痛快毫无意义。”
她突然觉得他很可怜,似一个缺少管教的小孩子,知道自己做错事,但不晓得该怎么纠正或重新来,便找了个看似最风光的人物当榜样,彻头彻尾改变原来的自己。
月色西沉,照在嘉瑞公子脸上,他皱着眉头,呼吸急促,哪里还有半分永乐侯儒雅笃定的模样,颜夕深深叹气,说:“公子,不要再做傻事了,你还有机会做回自己,你可以过另一种生活……”
“住嘴!”夏伯猛然喝止,他怕她会说动嘉瑞,跺跺脚,索性再不理会别人,自己抽刀又砍,边砍边叫,“来人,来人……”
一年多的等待,已把他逼到疯狂边缘,眼见这一双男女祸首齐在眼前,他再也顾不得嘉瑞公子作为永乐侯的身份,自己下令行动了。
颜夕奋力招架,耳听楼下脚步纷乱,有人正往上赶冲,心里暗暗叫苦,想不到稳住了嘉瑞公子却管不住夏伯,又牵挂佐尔此时不知身在何处,打斗中灵机一动,顺手褪了身上罩袍,挥在手中似一条长链,立刻,夏伯处于下风,一不留神刀被袍子卷住,束手束脚地向后退去,颜夕随即转身,向嘉瑞公子奔去。
这一段时间,嘉瑞公子呆立在墙角,脸上汗涔涔的,面色苍白如纸,垂头向某处出神。
夏伯眼见不妙,急得眼也红了,大喊:“裘嘉瑞,你还愣着干什么……”
有人已从门外冲入,凌昭华与红茵带了几名侍卫执剑佩刀地向颜夕入扑过去。
颜夕想也不想,奋力而上,右臂勾了裘嘉瑞的脖子,同时,左手拔了手上长钗,抵在他颈上。一记得手后,这才喘出气来,喝:“都住手!”
众人全部凝了身形,不知如何是好,齐齐呆住。
“不要理会他,去把这个女人杀了。”夏伯喝,将绕在刀上的长袍甩了,踏步过来要劈。
红茵提了长剑,格手上来,在前空中把刀接住,另一手也拔了发上长钗,向夏伯面门处点刺,逼得他退到角落去。
夏伯骂,“你这是在做什么?”
红茵不回答,她一双秀美的丹凤眼看了看裘嘉瑞,又扫扫颜夕。只是问:“公子?你要紧吗?”
颜夕忽然苦笑:“夏伯,给红姑娘置这身行头的是你吗?居然连这支鎏金钗也分毫不差,看来你不但造了一个永乐侯,还想再造一个颜夕出来。”
“呸!我怎么会再去造一个似你这样的贱人,我是恨不得把你锉骨扬灰了才好。”
“哦?”颜夕叹气,向裘嘉瑞道,“那么是你又造了一个颜夕,对不对?”
嘉瑞公子始终立在原地,一言不发,颜夕的钗尖顶着他的颈上,冰凉锋利的钗尖是种特制的四棱武器,只略略一动便要将肌肤割出血口。他一并视若不见,面无表情。
“来人,先把这女人拿下再说。”夏伯又一次命令。
有侍卫举步欲动,可被红茵与凌昭华提剑阻止。
“你们是不是都想造反?”夏伯这才怕了,提刀的手气得簌簌发抖。
颜夕手心也渗出汗,本来,嘉瑞公子明则身份显贵,却是一个傀儡,夏伯虽然身为下人,却是整桩事的幕后主谋,平时手下的人想必是听从夏伯的更多一些。
可红茵对嘉瑞公子痴心一片,她自然不会眼睁睁看他被伤,投鼠忌器,夏伯或许肯拼了这个傀儡的命去给永乐侯报仇,红茵却舍不了他一根毫毛。
果然,只见她上前一步,道:“颜姑娘,有话好商量。子王现在也在我们手里,你若敢伤了公子一根头发,只怕子王也要流血伤身。”
“你们捉了佐尔?”颜夕睁大眼睛,有点不可思议。
“这个镇上全部都是我们的人,你以为子王带了两个随从能逃到哪里去?”
“那正好,就请姑娘命人把他给我请过来。”颜夕冷笑,毫不理会她的威胁。
红茵一怔,夏伯突然开口道:“颜夕,我不相信你会杀了嘉瑞公子,你低头看看他这张脸,难道你忍心伤了他?”
“不错,平日里我也许不会伤害他,但要是为了子王,别说是嘉瑞公子,就是永乐侯本人在此我也毫不心软。”她边说边手上用力,钗头划破嘉瑞公子颈上肌肤,渗出血滴。
二十三
嘉瑞公子转头看她,他脖子贴了钗刃,这一转动带出道深深血线,伤口处渗血立刻染红衣襟,他也不觉得疼,深深凝视了颜夕,说:“这些都是你的心里话吗?”
颜夕被他看得心中不忍,可念及佐尔安危和自身处境,若是脸上露出半分怜惜模样,令夏伯红茵看出她的犹豫,定会命人上来强攻,只怕那时不杀嘉瑞公子也不行了。
她咬了牙,冷冷回答他:“是,一字不差。”
“我终于明白他当初为什么要自尽了,连你也背叛了他,他怎么活得下去。”嘉瑞公子幽幽说,脸上的表情是一种大痛后的麻木,漠然道,“我一直奇怪他为什么要这样暴烈行事,似你这样迷恋他,总会有暗地里通融解释的办法。可是我现在明白了,他只能那么做,人心是最善变的,只有江山屹立不移,他知道绝不能去相信女人。”
“你……”颜夕被他说得胸中绞痛,手上力道松动,钗头又深了一分。
嘉瑞公子长长叹气,缓缓转回头去,衣襟上复洒了新血,他连眉头也不皱。
“你这个贱人,你再敢伤他,我发誓一定杀你。”红茵突然哭出来。她拼命咬着嘴唇,握剑的手上关节捏得雪白,哀声求道:“公子,不要生气,她本来就是个坏女人,世上的女人并不都像她一样朝三暮四见异思迁。”
颜夕连眉锋也不动,她一生中被人骂贱胚烂货不知多少次,早就习惯唇枪舌剑的攻势,虽然这次听得特别心悸,少女甜美娇柔的嗓音简直像是骂进她骨头里,冷嗖嗖刮到脊梁。
她只是淡淡对红茵道:“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如果不想嘉瑞公子出事,就去把子王请来,我终是要见了他才会放人。”
也许这次还是逃不出去,无论如何,只要见到了佐尔,她一颗悬着的心才能放下来,就是死,也要死在他身边。
房间里人人屏息,夏伯虎视眈眈侯在旁边,他恨不能一刀斩过来,是否伤及他人也不顾了,只要把颜夕先杀了,再去找佐尔算帐,至于裘嘉瑞原先提出的种种计策与布局全都置之度外,只要杀了这两人,这一年多才不算白等。
沉默对峙中,耳听到楼下重又人声鼎沸,喧嚣纷沓,有一队人马朝这个方向赶来,脚步凌乱地踩在楼梯板上,震得楼面簌簌发颤。
“怎么回事?”夏伯惊惶道。
有人去门外探看,马上又奔跑回来。
“楼下来了一群人,看服色是中原的官兵。”
“胡说,这里是边陲远郊,怎么会有中原来的官兵。”夏伯嘴里喝斥,心里却是有几分明白,他与红茵面面相觑,各自脸上都是惨然。
果然,有人在房外大声叫:“常德侯在此奉旨捉拿朝廷反贼,所有人不许离开原地半步,若有一丝妄动,小心尔等性命。”
话声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