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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甘岭……唉,比我们在三所里还要残酷!
“志愿军是需要补充新的部队,但是换防工作今年已经完成了,38军已经撤回来休整了。而且俺知道,咱这边没有征兵的政策,后续兵源已经在西南军区解决了。在三八线上,咱们已经有一百多万军队在那里守着。儿子啊,为毛主席和新中国出力,不一定非要去战场上,你们已经上了学,是文化人了,该想想文化人的事情。
“你爹打了一辈子仗,并不是愿意的事情——这你娘知道,当年打鬼子,是被国民党抓去的,说到底那也是保家卫国,可就是不愿意,庄稼人没人愿意打仗,可这一打就是八年,然后打内战,又是四年,出生入死十几年,提心吊胆,还就是为新中国打仗是打心眼儿里愿意的。在朝鲜,别管原来是什么部队,都不藏着掖着,那是英雄遍地啊,你爹这个二级英雄不算个啥……
“你爹啥文化也没有,除了种地,也就只会打仗了。现在残废了,仗也打不了了,连力气活都干不了了……爹打仗也不是稀罕当官发财,过去是不得已,现在是为了你们,为了让你们别再受俺和你娘受过的罪……如今爹总算完成任务了,党和人民都肯定你爹做的事儿了,如今也看着你们长大成人了,朝鲜那边虽然紧张,但是也不像去年那样了,美国人也打累了……你报国心切这俺晓得,可是毛主席和志愿军没有在咱这里征兵,说明国家还用不上你们过去,你和有盼应该好好学习,琢磨以后的事情哩……”
“爹,俺读书不是块料,有盼儿他老笑话俺笨,老师们也说俺不开窍,俺还是想参军,就是不打仗,守卫边疆也是好的哩。”
“你个死娃子,你爹的话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志愿军现在用不着你,等用得着你的时候再说。”翠儿重重地捶了有根一下说。
“反正俺要参军,读书没啥意思,有盼儿读书好,他当文化人,俺喜欢参军,不打仗也要参军去……”
话说到这里,老旦和翠儿拿这个倔小子是有些生气了,可二人心里清楚,参军仍然是这个年代最为光荣的事情,当爹娘的如果公然拦着自己的儿子去参军,这名声可不好听,别的村还有为这事情闹出反革命的。二人一时都不再说话。有盼见有些僵,就说话了。
“爹,娘,其实俺觉得吧,俺哥去参军挺好的,他念书不成,俺倒觉得他天生就是当兵的好材料,俺班里体育课数他最好,长跑最快,这不正符合当兵的条件么?照爹说的,他当了兵也不一定就去打仗,说不定就是在后方驻防备战哩,等俺哥过去了说不定战争也结束了。所以俺说啊,让俺哥去参军,那是他的前程哩!俺两个一文一武,咱家不正是文武齐全么?你们还担心个啥?”
有盼的话让老旦煞是惊讶,二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竟然有了这么清晰的判断能力,真是今非昔比,想当年自己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可没有这个脑子。但是即便有盼的话再有道理,也不能随便就答应有根去参军,他甚至无法接受这个孩子离自己远去,他觉得这是自己厮杀半生应该享受的一份殊遇,孩子虽然个子高了,胳膊腿的粗壮程度远比自己当年要强悍,可即便如此,他骨子里还是个孩子,怎么说也要再等等。
“嗯,有盼的话有些道理。有根,爹以前说过,你要参军去,俺不会拦着你,但是你要听俺的安排,俺给你安排好了你再去成不?朝鲜战场上你爹当年的战友和首长有不少,给你安排个能出头的地方去。爹刚回来,身体还不太好,你先别急着参军打仗,先照料照料家,等爹的身子硬气一点了,爹带你去部队,成不?”
有根的嘴原本已经撅成了饭铲,听父亲这样说,嘴唇总算缩了回去,高兴地去炕炉子下面加柴火去了。翠儿无可奈何地摸着炕沿上的一处缺口,喃喃地说:“老的好容易盼回来,还是个破坏身子,这小的又跟上了,就不得个安生,俺这是欠下哪辈子的操心债啊……”
老旦在昏暗的油灯下看见,女人的脸上,几串泪水已经串珠儿般地滑落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谢有根去参军并没有等到他爹的安排。没过几个月,有盼从学校跑了回来,说哥哥去参加志愿军了,一支部队的征兵队正好从县城里路过,好像也在县里和学校里临时招兵,有根都没和学校打招呼,只跟自己说去部队那边看看,就这么去了,没了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正在干针线活的翠儿惊得被针扎了手指头,老旦更是气得一把将饭碗打翻在地。
“那是什么部队知道么?番号是什么?很少有部队直接在地方征兵的,这一块工作是由地方军区完成的。”
“爹,俺哪里知道哩?这不急着找你让你问么?”
“进城!你不是总觉得自个脑子够用么?明知道你哥非要参军,也不看着他点!老子还没给他安排好去处,他要是去了前线怎么办?你以为前线真的不打仗了么?”
老旦披上棉袄,气冲冲地对有盼喊道,他受不了如此强烈的愤怒,脸因此憋得通红,眼前竟然有些发黑。
到了县里,老旦了解到了一些情况,这是一次军区小规模的征兵,是给驻朝鲜志愿军做后备兵源,县里面做了密切的配合工作。储县长去省城开会去了,办公室的人只知道这些新兵已经到了郑州地区报到,具体分到哪支部队还不确定,那是军队的事情了,地方政府管不了那么多,大家都在忙着肃清反革命的扫尾工作,忙着给省里面汇报工作,所以这次征兵工作时间短,任务急,但是效果还不错,兵员征集任务在一周内就完成了,军区征兵处的人早已经去了郑州。老旦闻之更生气了,这不是国民党拉壮丁么?这火没办法发,郑州那边自己也没有熟人,一跺脚,数数腰里的盘缠,让有盼带着自己,昼夜不停地赶去了38军的驻地。
见了老旦的复员证,哨兵惊得从高台上跳了下来,把枪支在一边,紧紧地握住了老旦的右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老旦看着这个和有根一般大小的小哨兵,心里面一阵苦笑,哪个后生不会把自己当作英雄哪?面前这个娃心里面肯定和有根想的一样,时刻准备着上前线杀敌立功,为新中国血洒疆场,岂是自己一个当父亲的能够拉回来的?更何况自己正是孩子的榜样,又如何去劝责他们?
接待老旦的是个团级参谋,姓宗名亮,虎背熊腰却细皮嫩肉,活像做了八年针线活的黑旋风李逵,估计是刚来不久的新人。38军大部分指战员仍然在东北和朝鲜肃川休整驻防,在后方基地只剩下文职和后勤政工人员,主要的工作是补充新兵。老旦看到一车车身着新军装的小伙子被拉向军事训练场,道路两旁红旗招展,墙上贴满了“38军万岁”的标语,这让他又觉得心里热乎乎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年轻人长起来了。宗参谋了解到老旦的焦虑后,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略一沉思说道:
“这个事情好办,你儿子去参军看来已成定局,你也不至于跑去郑州把他拽回来吧?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就是担心你儿子没个好去处么?这样吧,我估计这次征兵,肯定会有一部分补充到咱38军,东北那边有命令,38军后备部队需要入朝参加战斗,兵源是需要的。他们在郑州集结估计也有这个考虑,我打电话给郑州那边的军区政治部,那里有咱38军的老同志,跟他说说,把你儿子拨到咱38军的番号里,在你的老战友底下看管着,不就行了?”
“嗯……这敢情好点,38军要再次入朝?咱们部队不是要轮战么?”
“这个么?我刚来不久,这里的情况还不了解……可是,你家孩子参了军,没和你打招呼么?”
“这个兔崽子,没有!”老旦狠狠地说。
“解放同志,我看你也太激动了吧?你孩子是想学习你才踊跃参军的,这很光荣啊!再说了,朝鲜那边没有大规模的战役了,咱38军自打过了汉江,就不至于再打那么狠的硬仗了。你的孩子上去也就是锻炼锻炼,你还担心个啥?这样吧,你在师部和团部里面不是有不少好同志么?你挑个管事的,给他写个信,我帮你尽快把你儿子拨拉过去,然后让他们关照一下,找个能够平稳锻炼的部队,平时多照顾着点,不就行了?”
老旦的脸憋得通红。这厮上来就捅出了自己的心事——你就差说你舍不得儿子去保家卫国的了!老旦慢慢冷静下来,觉得刚才对宗干事的态度有些冒失,人家还真是为自己的儿子着想哩!真是够给自己面子的。但无论如何,儿子是回不来了,否则自己就是在阻碍国家征兵了。他不由得悄悄叹了口气。面对这个见面才一个钟头的参谋干事,他无法表露自己的真实心态,对方提供的这个建议也是自己在路上寻思了无数遍的万全解决之道,儿子去朝鲜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事实。
“宗干事,那就麻烦你了,给俺帮这个忙,把俺儿子……他叫谢有根……让他们把他拨拉到咱们部队里。到了咱们军,在哪个部分其实俺都没啥意见。要是到了C师,俺让老首长们帮个忙,平时多锻炼锻炼他,还能让他快点进步进步,你说是不?”
“这个简单,你先把信写好,过几天他们就要分配了。届时我帮你查,查清楚了就帮你把信发出去,估计调整一个新兵不是什么难事。嗯……过半个月吧,应该有个信儿了,然后你再来一趟,我向你汇报一下?”
“哎呀,宗干事说啥哩,啥汇报啊?俺感激你还来不及哩!”
“解放同志你可别客气,说实话,以你在咱们军的声望,这事情根本用不着我代劳。也就是因为首长们都在东北,你联系起来不方便,不然哪能轮到我张罗这事情呢?我能帮你这还是你看得起哩!”
老旦心中稍慰,宗干事的话好像有些道理,朝鲜那里虽然还是战场,但毕竟已经没有前一年那般紧张和残酷,谈判也已经在进行之中,说不定哪天就谈好了哩?谈好了就可以停战了。最重要的是,有根不会稀里糊涂加入别的部队了,他极有可能还在自己战斗过的38军,那里面自己的战友和首长们一大堆,自己提点保护儿子的要求,还是会有些面子的。但是他有些不愿意让有根进入如C师这样的主力师,这就意味着危险,故他又有点后悔刚才在宗干事前提及了C师,可此时却不好意思再改口了。
老旦自然免不了在38军驻地的一番演讲。在后方做动员工作的干部们不会放过这个撞上门来的活榜样,好吃好喝好劝,愣是让老旦做了两个报告会,一个报告几次胜利的辉煌,一次报告三所里的战斗经验和38军的万岁缘由。他有半年没说了,嘴竟有点打磕,可台下入伍的新兵哪里听过这个?早已激动得热泪盈眶了。
再回到板子村的时候就是半个月之后了。翠儿急得天天在村口转悠,村子里的乡亲们就关注到了。一个嘴长的跑去告诉了郭平原,郭平原心中暗忖不好,老旦和自己一个招呼不打,自己跑去打听孩子下落,这分明是和自己不贴心!这么紧急的事情,至少村委会可以给他派个马车啊。这老旦因为落了残疾,副区长是不能上任了。可到板子村这个小地方,对村干部的形象气质和身体健康并没有要求,要的是村民们的认可。自己原来期望巴结的区领导,一下子变成了他郭平原这个村支书最直接的竞争威胁。论资历和革命成绩,老旦都在自己之上,村民们都把他老旦当成是解甲归田的大英雄,县里面他还有人照应着,郭平原顿感大势去也。可他也是很懂策略的人,竞争,合作,竞争不过就合作,自古以来都是这个理儿。他心下已定,自己必须和这个将来铁定坐村委会头把交椅的老旦搞好关系,以确保二号人物的位置。
虽然村口的喇叭每天都在播放战场上的好消息,老旦仍然忐忑不安。在朝鲜和东北休养的时候,他听到的也都是好消息。志愿军天天进攻,打得鬼子争先恐后地撤退,并占领了南朝鲜的首都汉城。“从北到南,一推就完!”很多在医院养伤的战士都这样形容朝鲜战争。形式也确实好过几个月,有一阵子志愿军在前线的首长们竟全回东北去看戏了。老旦当时已经在后方,亲眼看到和自己一起游过大同江的江涛师长和关天保政委,以及诸多C师的首长们。他甚至还看见了原来38军的作战科科长范舟,这么重要的首长都跑回东北了,只是见面时发现他的手被严重冻伤,说是在回来路上没有敌机骚扰,就在吉普车上睡着了,于是被冻成重伤。很多38军的首长都回后方来学习多兵种联合作战,苏联老大哥的教官们要给大家上一课。可课还没上,大家只看了一场京剧,前线就传来消息,联合国军反攻了!于是大家又匆忙赶回前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