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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打滚的母亲,也跟着哇哇大哭。老徐费了半天的手脚,和信访办的几个人死拖活拖,才将那妇人弄到
椅子上坐下,给她倒了一杯凉水端过去。
那妇人也不伸手去接,嘴里道:“县长若不给我解决,我们母子俩今天就死在你这里。”谭功达道:
“那么依你说,你要怎么解决?”妇人见谭功达口气上让了步,立即止住了哭泣,低头想了半天,说道:
“要依我,你们先给我那死鬼弄个烈士当当。”普济水库那件事,老徐也曾有所耳闻。妇人今天这一闹,
总算是让他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见妇人提出要评烈士,就笑着劝道:“这烈士也不是随便评的。
你丈夫并不是因公牺牲,而是失足掉下悬崖的,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们就是闹到北京,他也当不成
烈士。”“那你们就在县机关给我安排个工作。夏庄那个晦气的地方反正我是不想回去了。”老徐道:
“在县机关找工作,也没那么便当。机关里都是舞文弄墨的人,你来了,能做什么呀!”“字我倒是一
个不识,”妇人道,“不过什么事都会做,而且纺得一手好线……”谭功达见这么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
就把老徐悄悄拉到一边,低声道:“你手边有没有钱?”“有。”“多少?”“刚刚领的工资,不到四
十块。你要多少?”老徐问他。
“全给我。”老徐打开抽屉,将用橡皮筋扎得整整齐齐的一迭钞票交给谭功达。谭功达又从自己的
衣袋里找出一些钱来,凑成了五十块,递给那妇人,道:“这五十块钱,算是我个人送你的,你回去到
集市上买点粮食,好好过日子,别没事就往县上跑,路也够远的。”那妇人看见这么多钱,眼睛一亮,
赶紧站起身来接。嘴里还嘟哝道:“我怎么好意思要你的钱,我这成什么人了?不行不行,我不能要你
的钱。”可话没说完,她就一把从谭功达手里把钱抢过来,撩起褂子,将它藏到棉袄的口袋里,嘴里仍
不住地说:“这叫我怎么好意思,这都成了什么人了。”脸上又是笑,又是哭,说完又拉过那孩子,要
他给谭功达磕头。
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县长能给她这么多钱,浑身上下哆嗦个不停。谭功达见她面目憔悴,衣服脏
乱,可她的那段脖子倒是白得发青,眉宇间隐约还有一些妩媚之色,推算她的年龄,也不过三十出头…
…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样子,再看看那个皮包骨头的孩子,谭功达心里也不是滋味。
老徐把母子二人送出门外,又留谭功达喝茶。两人隔桌而坐,说了一会闲话。老徐忽然笑着问他,
什么时候能吃到他的喜糖。他说这事在县机关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不知是真是假。谭功达知
道他所说的是他和白小娴的事,因老徐不是外人,谭功达笑了笑,说:“事情也不能说没有,只是双方
年龄相差太大,八字还没一撇呢。”“年龄差个十岁二十岁的不是问题,”老徐道,“你知道铁托吗?”
“怎么不知道?罗马尼亚的一个元帅。”“不是罗马尼亚,是南斯拉夫。”老徐笑着纠正道,“他有个
夫人,名叫万卡·布罗兹,她的年龄比铁托小了32岁,不也金玉良缘,琴瑟调和,革命夫妻,其乐融
融吗!”见谭功达不吱声,老徐又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谭功达道:“她父母倒是主张早一点把婚事办了。可小娴怎么也不答应,她说要等到第二个五年计
划实现,才结婚。”“第二个五年计划?”老徐扳起手指,算了算,“这么说,还得等个两、三年。要
依我说呀,这种事急不得,可也等不得。”“您是说……”谭功达问道。
老徐把脑袋往这边凑了凑,神秘地干笑了两声,说道:“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这是谁的
诗?”谭功达一脸茫然地看着老徐。
“武则天。”老徐说。
老徐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可县长就是不懂他的意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才崩
出一句话来:“你不打,它就不倒。扫帚不倒,灰尘不会自己跑掉。你懂不懂?”“这又是谁的话?”
“毛主席。我的意思……嗨,反正,这么跟您说吧,”老徐瞅了瞅四周,压低了声音,对他道:“这姑
娘家害羞忸怩是免不了的,比方说你要拉她一下手,她都不让,可你要以为她真的不愿意,那就傻了。
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谭功达的眼神里还是有点迷离,眉头倒是越蹙越紧了。
老徐见谭功达似乎对男女之事浑浑噩噩,浑然不懂,只得亮出了他的最后一招:“谭县长,这花,
你要不给她浇水,她能自己开吗……”白小娴过完年,已经从乡下回来了。这天晚上,他和白小娴约好
在家中见面。这还是小娴第一次答应到他家里来约会。这是一个不错的预兆,至少可以说明,事情在不
知不觉中有了很大的转机。
谭功达从信访办出来,一路上都在琢磨着老徐跟他说过的话,越想心跳得越厉害,步伐随之加快,
到了最后,连气都倒不上来了。这个老徐,别看他老实巴交的,没想到还有这一手。哈哈。
回到办公室,一看墙上的大挂钟,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姚佩佩也没去食堂吃饭,正伏在桌子上就着
白开水啃烧饼呢。谭功达就问她还有没有干粮,姚佩佩满嘴唇都是芝麻屑,嘟嘟囔囔地说:“我只买了
一块,要不我分你一点?”谭功达想了想,说:“好吧。”姚佩佩就从没有吃过的那一头掰下一块递给
他。随后,就翻开桌上的一本工作日记,告诉县长上午都有哪些人打来电话,哪些人来访,说了哪些事
情。谭功达根本就没有用心听,脑子里在盘算着别的什么事,因为他很快就打断了姚秘书的流水账,吩
咐她道:“姚秘书,下午你就不用上班了。你去一下图书馆,帮我查一下铁托的生平资料。”“铁托?”
“对,铁托。”姚佩佩“噢”了一声,将这件新任务记录在本子上,端起水杯,出门往盥洗室去了。
这天下午,谭功达也没在办公室呆着。姚佩佩前脚出了门,他后脚就溜了出去,来到梅城供销社,
想买件新衬衫。女售货员认得他是县长,态度热情得有点过分。不过她告诉谭功达,供销社还从来没有
卖过衬衫,只卖布料。想要现成的衬衫,得买布料让裁缝去做。谭功达又去了一家百货公司,两三家布
店,答覆均是如此。偌大一个梅城县,竟然买不到一件新衬衫!看来明天得专门开个会,好好研究研究。
随后他去澡堂,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让师傅替他搓了背,修了指甲。出了澡堂,见时间还早,又
去剃头店理发修面。躺在理发馆的椅子上,满嘴涂满了凉凉的剃须膏,谭功达一会想着白小娴,一会想
着老徐露骨的煽动,心里仿佛有了底气似的,渐渐地出了神。只要用水来灌溉,幸福的花蕊遍地开。你
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得亲口尝一尝。咚咚咚咚锵……
4六点钟还不到,天就早早地黑下来了。谭功达和白小娴约好了在西津渡的牌楼底下见面。虽说昨
天就开了春,天依旧冷得厉害。呼啸的西北风中,不时落下雪珠子,在石砌的地面上跳跃着。谭功达在
那儿一直守到七点半,还是不见白小娴的人影。
西津渡这个地方是很容易找的。她到七点半还不来,恐怕是遇到了什么事。谭功达在那儿又等了半
个多小时,直到附近一家水站的灯火都熄灭了,这才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回家的路上,谭功达忽然想到,要是有一部电话机,能跟着人走,那该多好啊!可细细一琢磨,又
觉得这个念头太过荒谬。这电话机跟着人走倒不难,可电话线怎么办呢?过去的战争年月,电话机总是
跟着指挥部转,但也得有通讯兵去架线哪!钱大钧过去干的就是这个。假如将电话线埋在地底下呢?每
隔50米安一部电话机,这样一来,不论人在何处,都可以随时联络了……这样想着,谭功达不禁兴奋
起来,白小娴的失约带给他的巨大痛苦顿时大为减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打算将这个奇妙的
想法记下来,明天拿到县常委会上去讨论,可他怎么也找不到钢笔。
他沿着河堤往前走了一段,很快又推翻了原先的设想。道理很简单:打电话的人固然可以随时找到
电话机,但接电话的人是流动的,你根本无法确定对方的方位。即便是大街上布满了电话机,你也不知
道究竟该拨哪个号码。很显然,这个设想是行不通的。那么,改成无线电通讯呢?他在电影中看过,朝
鲜战场上的士兵,背上都背着无线电报话机,上面还有一个“丫”字形的柔软的辫子……可你也不能要
求人人上街都背着那么重那么大的一个铁匣子!等到他把自己的一个又一个设想逐一推翻之后,他已经
快到家门口了。隔着光秃秃的树林,谭功达看见院门口的篱笆边上远远地站着一个人,他的心里漫过一
阵惊喜的狂潮……
“我的耳朵都快冻掉了!”白小娴笼着袖子,跺着脚,口里吐出团团白气,对着他抱怨道。她的身
边还有一个白布袋子,一个尼龙网兜。
“不是约好了在西津渡见面吗?”谭功达道。
“我在那等了两个小时,差不多快到七点了,还是没见你来接我,这才找到这儿来了。”白小娴气
咻咻地说。
经她这么一说,谭功达才猛然想起来,西津渡东西两面都有牌楼,相隔差不多二里地呢。她一定是
去了东牌楼,那儿有一个很大的露天集市。想到这儿,谭功达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道:“你怎么知道
我住这儿?”小娴道:“我一说冯寡妇的老屋,围着我拉活的三轮车夫没有人不知道的。”谭功达掏出
钥匙来开门,揶揄道:“看来,你还是蛮聪明的嘛!”“听你的口气,你以前一直以为我是个傻子啰?”
小娴提高了声音。
在黑暗中,谭功达判断不清她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生气,便赶紧从她手里接过东西,对她道:“不傻
不傻,一点都不傻。这包里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沉?”小娴道:“是你丈母娘送给你的腊肠、花生、
江米粉,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反正我也搞不清。”听到小娴称她自己的母亲为“你的丈母娘”,谭功达
不禁回过头去,偷偷的看了她一眼,心里觉得美滋滋的。
两人进了屋,把东西放下,谭功达就要带她去街上找馆子吃饭。“这么晚了,干脆我们在家里做点
吧,对付着吃一顿就算了。”小娴不住地往手里哈着气,将头上的一块红色的方巾取下来,抖了抖雪粒,
又扎在脖子上。
“我可是只会下挂面。”谭功达说,“小娴,你会做饭吗?”“做饭我不会,”白小娴抬头朝屋子
里四下打量,嘴里道:“不过,我会烧火。”她说小时候一到寒冬腊月,她有事没事就爱往厨房里钻。
灶膛里生着火,最暖和。她家有个长工,叫张妈的,常搂着她在灶下讲故事,时间长了,也会让她帮着
烧把火。她妈妈一开始不愿意她跟那帮下人成天混在一起,可有时候过年,家里来了客人,厨房里忙不
过来,母亲又会扯着嗓子叫她:“小娴小娴,去厨房帮张妈烧火去!”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小时候的事,
忽然抓过谭功达的一只手来,撸起他的袖子,看了看他的手表:“呀,这么晚了,赶紧去厨房弄点吃的,
吃完了我就该走了。”谭功达见小娴忽然抓他的手,心里着实抖了两抖。可一听说她吃完饭就要走,明
显是不想留在这儿过夜的意思,又像是被泼了盆冷水,心里凉了半截。两个人来到灶堂,谭功达在锅里
放了几瓢水,白小娴果然在灶下生起火来。很快,火光就照亮了她的脸。谭功达只有低下头来,才能透
过放油灯的墙孔端详她那张好看的脸。小娴也透过方孔看他,朝他嫣然一笑。柴火在炉膛里劈劈啪啪地
烧着,那张脸看上去就像一扇被落日映红的花窗。锅盖的四周已经有丝丝的热气冒出来了,他的心也像
袅袅上升的热气一样,飘了起来。
“喂,你冷不冷?”小娴问他。
“不冷,不冷!”谭功达吃了一惊,慌忙道。
“你也来灶下烤烤火吧。”说着小娴在小板凳上往里面挪了挪身子,给他腾出了一小块地方。
她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我的腿为什么会发抖?我的喉咙为什么会咕咕叫?我的血管为什么就像
要爆裂似的?我的肠子为什么会像乱麻绳一样扭结在一起?见鬼!我为什么会想死?为什么会觉得这世
上的万物原来这般空虚?!这般让人伤心!我的姑奶奶。我的亲姑奶奶。我要抱住你。我今天是豁出去
了!老子今天就豁出去了!什么也挡不住了!你答应也罢,不答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