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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了。直道第二天上午,最先赶到的一个姨妈流着眼泪告诉她,爸爸在三天前已经在提篮桥被正法了。
她想去爸爸的书房找一本《康熙字典》,去查查“正法”是什么意思,却发现房间的门上早已被人贴上
了封条……
顺着石阶再往上就是阁楼了。门环上插着柳枝,被太阳晒瘪了,已经发了黑。大约是清明节用来避
邪的,在上海也有这样的风俗,不过用的不是柳枝而是艾草。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碰,它就开了。阁
楼里有一张雕花木床,床的里侧还有抽屉。床上的被褥和蚊帐都是新的,有一股淡淡的棉布味。床头有
一个五斗橱,靠墙一排红木书架,不过书架上空无一物。姚佩佩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身上懒懒的。因想
到下午也无事可做,便和衣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到了上灯时分,小王才从工地上回来。孟四婶问他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小王也不答话,走到灶下从
水缸里舀了一碗水,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抹了抹嘴唇,这才说:“县长到夏庄喝酒去了。”姚佩佩已
经早早吃过晚饭了,这会儿正在厨房里洗脸,听到谭功达去夏庄喝酒,便笑道:“他去夏庄喝什么酒?”
小王道:“我们几个从工地收工,正要往回走,就看见堤岸上来了一伙人,把我们当头拦住。一问,为
首的就是夏庄新上任的白乡长,也就是咱们县长的大舅子,名叫白小虎的,几个人又拽又拉,把谭县长
给拽走了。”“这么说,那个白小娴原来是夏庄人?”佩佩问道。
“那还用问?”小王说,“他丈母娘,老丈人都来了。那丈母娘一见县长,上前不由分说,就去替
他掸土,我当时跟在后面,不知究里,心里吃了一惊。心说哪里来的这么一个痴婆子,怎么一见县长,
上来就乱打人呢。”孟四婶笑得前仰后合:“平平常常的事,叫小王同志一说,还真滑稽。”姚佩佩没
有笑。她咬着嘴唇,脸也渐渐地变了色:“那你干嘛回来?蛮好跟着县长一块去开开荤。”小王听见佩
佩的话中含着讥讽之意,又不知她为何跟自己生气,只得陪着笑脸道:“他们倒是拉我去的,可我想到
你一个人在家也怪冷清的,就回来了。”“难为你这么费心!”佩佩挖苦道。
等到小王吃完饭,孟四婶炒了一盘隔年的南瓜子。三个人围着灶脚磕着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话,一直等到后半夜,还不见县长回来。孟四婶道:“县长这时候不回来,兴许今晚就不会回来了。一
定是喝多了酒,在丈母娘家住下了。”佩佩笑道:“要我说,他们蛮好再打个电话到文工团,把那个白
小娴也叫回来,来个一锅烩,岂不更好!”小王嘿嘿地笑着。孟四婶也抿嘴而笑,她偷偷地看了姚佩佩
一眼,没有说话。
到了第二天,谭县长还没回来。高乡长和几个乡干部也都不见了踪影。小王劝了半天,硬是把姚佩
佩拉到工地上去了:“你就是去装装样子也好。”姚佩佩跟着几个媳妇、婆子挑了半天的土,累得腰酸
背痛。佩佩从来没有干过农活,扁担刚刚挨到肩膀,她一缩脖子就滑了下来,一连三次都是如此,嘴里
还说:“咦,我的肩膀怎么是滑的?”逗得村里的媳妇们笑成了一团。她们又让她去挖土,可任凭她怎
样用力猛踩,那铁锹却是纹丝不动。最后,一个管事的妇女就把她派到堤岸上,和一个掉光了牙齿的老
太太坐在小板凳上发筹子。原来在农村干活,也要发筹子,每个人挑着土从河底爬上来,都要从老婆婆
手里取一个竹筹,最后按筹子的多少计算工分。一看到那些涂着红漆的竹筹,姚佩佩心里一动,眼泪又
下来了。
老太太看见姚佩佩一个人独自流泪,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事。开始的时候又不好贸然相劝,等到中午
歇工的时候,老太太去伙夫那领了一只白馒头,掰开一半递给她,这才说道:“闺女,凡事你要往宽处
想。碰上过不去的事,心就要硬起来。心硬起来,没有什么事过不去。我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叫日本人
打死了,一个死在朝鲜,剩下的一个几个月前也得病死了。你说像我这样一个人,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
思?唉,熬着呗。”说完,老婆子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姚佩佩又只得反过来劝她。
到了下午,姚佩佩推说身上酸痛,死活不肯去工地了,一个人又悄悄地溜到家中,上了阁楼,倒在
床上蒙头大睡。
到了晚上,小王一回家,就嬉皮笑脸的对姚佩佩说:“咱们谭县长这回可真是乐不思蜀了呀。”佩
佩笑道:“别说,这个成语用在这儿很贴切,看来你总算开窍了。”小王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上去
很得意。过了一会儿,姚佩佩又道:“人家谭县长本来就是为了这门亲事而来,嘴上说来工地劳动,跟
过去的皇帝亲耕一样,不过装装样子罢了。在丈母娘家热乎几天,也很平常,只是苦了我们两个。夹在
当中,不尴不尬,碍手碍脚的。不如明天一早我们就回梅城去吧。”小王随口道:“你这么说县长,真
是以怨报德。昨天下午,在去工地的路上,谭县长还专门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地问我说,佩佩怎么忽然
头痛起来了,要不要去请个大夫替她瞧瞧。”姚佩佩听小王这么说,不知是真是假,低了头半天不作声,
嘴上却道:“小王,你这个”以怨报德“虽说用对了地方,却与事实不符。人家心心念念惦记着的是什
么白呀黑的,咸呀淡的,哪里有心思管别人的死活!”小王见她不相信,就拍着胸脯发誓赌咒了一番,
接着又道:“佩佩,我怎么觉得,县长有点怕你?”“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他怕我做什么?我也不
会一口吃了他。”“他倒不是怕你一个人。但凡年轻漂亮、妖里妖气的姑娘,他都怕。”说到这儿,一
个人捂着嘴笑。姚佩佩在他身上拧了一把,正色道:“你这张小油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腔滑调的!”
小王笑了一会,压低了声音道:“你难道没听说吗?咱们县长可是个有名的花痴呀。”姚佩佩眼珠子一
转,忽然道:“等县长一回来,我就把你这句话告诉他。”小王吓得赶紧拽住姚佩佩的袖子,又摇又晃,
连声求饶。姚佩佩罚他连叫三声姐姐,一声亲姐姐,小王只得依从。两个人正闹着,见孟四婶提着一只
脚盆走进了厨房。孟四婶在脚盆里放了点热水,佩佩就坐在盆边脱鞋,同时推了小王一把:“你出去吧,
我要洗脚了。”小王心里想,洗个脚还要把人赶出去,这是为何?又不是洗澡!刚走到门口,又被姚佩
佩给叫住了:“你明天走不走?你不走,我可要走了。”小王还以为她在开玩笑,回过头来笑着对她说:
“脚丫子长在你自己腿上,又没人用绳子拴着,你走好了。”说完扬长而去。
第二天天不亮,姚佩佩一个人早早地起了床,一路打听着来到了普济汽车站,坐第一班长途汽车离
开了普济。
6那天傍晚,夏庄的干部来到河堤上,请谭功达去喝酒。谭功达看见白小娴的家人也夹在其中,就
有些不高兴,本想推托不去,可一想到白小娴,他的心又软了。自从今年正月他与小娴出了那档子事,
谭功达一直觉得理亏心虚,在日记中大骂自己畜牲。好在白庭禹深明大义,从中斡旋,自己又一连给小
娴写了六、七封悔过书,才哄得她回心转意,勉强与他恢复了来往。今见小娴的哥哥白小虎与未来的丈
人、丈母娘都亲自来接,若是执意不去,日后在小娴的情面上也不好交待,想到这儿,便回过头去看了
看高乡长:“麻子,你也一同去呗。”高麻子平时就贪杯,一听说夏庄的人请喝酒,眼睛都有些发直,
巴不得也跟了去。听县长一吩咐,忙道:“同去同去。”说完,抖了抖身上的灰土,喜孜孜的搭着谭功
达的肩膀,一路往夏庄去了。
他们抵达夏庄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谭功达在那伙人的簇拥下绕过一片水塘,走进了一条狭窄
的甬道。这条甬道极幽深,两边都是砖垒的高墙。到了尽处,忽见一座轩昂的旧式门楼,门前趴着一对
石狮子,檐下挂着三只大灯笼,被风吹得直晃悠。
走到院中,豁然开朗。只见檐廊曲折,亭阁处处。只是天色已晚,隐隐绰绰地看不太真切。谭功达
笑道:“这个衙门倒是比县政府还要气派许多。”白小虎一听,赶紧趋步上前,在谭功达的耳边介绍说:
“区区乡政府,哪有钱来盖这么大个园子,这原是夏庄首富薛举人的私家园林。当年薛祖彦因组织反清
的蜩蛄会,被满门抄斩,这所房子多少年来一直空着。乡政府的房子又破又旧,如今正在大修,今年春
天才搬到这里临时办公。”谭功达道:“乡政府的房子修好之后,你们仍旧搬回去。这个园子日后建个
学校什么的,倒也合适。”“那是那是。”白小虎一面说着,一面从衣兜里掏出个本子来记录。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一处精致的房舍前,四周花木荫翳,古树参天,旁边还有一个小巧玲珑的
荷塘。听白小虎说,这处房子原先是薛举人赏雨的地方。几个人刚刚落了座,热气腾腾的菜肴就端上来
了,白小虎就忙着给谭县长斟酒。
谭功达因乡干部们“乡长乡长”地叫个不停,自己四下一望,并不见夏庄乡乡长孙长虹的半个人影,
心中有些诧异,就随便问了一句:“你们这儿谁是乡长?”席间顿时安静下来,乡干部们你看着我,我
看着你,都不作声。半晌,一个年纪稍长的老者朗声道:“我们夏庄乡如今是白副乡长在主持工作。孙
乡长身体有病,下不来床,已经在家中躺了好几个月了。”谭功达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问道:“孙乡
长得的是什么病?”“这个,我们就不太清楚了。”谭功达忽然想起来,白小娴的父母第一次登门相亲
的时候,她母亲曾提出让大儿子出来做官,被谭功达一口拒绝,为此双方闹得不欢而散。时隔半年多,
白小虎居然已经在夏庄乡主持工作了!更为严重的是,乡干部的任免,要由县常委会决定,这么大的事,
自己怎么连一点风声也没听到?谭功达转过身来,瞪着白小虎,道:“你的副乡长是什么时候任命的?”
“今年春节过后,大概是二月中旬吧。”白小虎脸一红,嘴里支吾着。
“谁给你的任命?”谭功达不由得提高了嗓门。
眼见得谭功达当场就要发作,高麻子赶紧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端起酒杯:“喝酒喝酒。”乡干
部们也都纷纷举起酒杯:“喝酒喝酒。”谭功达强捺住心头的火气,将杯中的酒干了,看着满桌的酒菜,
呆呆地发愣。太过分!太过分了!白庭禹你狗日的太过分了。席间,白小虎一连三次举起酒杯来给县长
敬酒,谭功达只装看不见,像木雕泥塑一般僵在那儿,不理不睬。白小虎更是满面通红,手里端着那杯
酒,喝不下去却也放不下来,不知如何是好。乡干部们也都吓得大气不敢出,手足无措。
正在这时,小娴的妈妈也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腰间系着一条围裙,早已从厨房赶了过来。她笑呵
呵地走到谭功达身边,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劝道:“我们家小虎人老实,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如今抬
举他做了个副乡长,也是县领导和广大人民群众,特别是谭县长的信任。他有些不对的地方,还请谭县
长多多教导。”高麻子见状,赶紧低声对谭功达道:“若是按我们当地的风俗,丈母娘给女婿敬酒,就
算是天大的礼数了,这酒你不能不喝。”谭功达只得站起身来,双手捧起酒杯,硬是从脸上挤出一丝笑
容来,道了声谢,一饮而尽。那女人见谭功达脸色转缓,又用胳膊碰了碰他儿子,嘴里道:“县长你慢
慢喝着,厨房那边还等着我去烧火呢。”说罢,一阵风似的走了。
说来也奇怪,那妇人走了以后,不论是白小虎还是别的什么人,但凡有人向他敬酒,谭功达既不推
辞也不答话,端起酒杯就喝,仿佛一心只想把自己灌醉。高麻子知道谭功达心中气恨交加,积郁难排,
当着众人的面,又不便劝止,见他一连喝了十二三杯,不免有些替他担心。只见谭功达目光飘忽,人在
椅子上晃晃悠悠,眼看就有点支持不住了。勉强捱了一会儿,谭功达再也撑不住了,一头栽倒在酒桌上,
昏昏睡去。白小虎和高麻子两人赶紧将他扶起来,带他到附近的客房休息。刚走到外面,谭功达就对着
花坛要呕吐,呕了半天又吐不出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将他扶到房中,安顿他睡下。小娴的妈妈听说姑爷
醉了,早已替他从厨房端了一杯酽茶来,一伙人忙了半天,直到谭功达在床上发出均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