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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叫声把姑妈也镇住了,她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劝住了姑妈,姑父一拧门把手,拿了一块湿毛
巾走了进来,同时向她眨了眨眼睛,低声道:“你姑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泼辣货,你跟她计
较什么!”说完陪着佩佩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好不容易佩佩才止住哭泣,看着墙壁傻傻地呆坐了半天,
这才齉着鼻子对姑父说:“不管怎么样,这礼物总得给人家原封不动地退回去才好。不明不白地拿了人
家这么多东西,以后的话都不好说了。”姑父愣了半晌,红着脸道:“往哪里送?那姓金的是托姓田的
转送的,何况那姓田的我们也不认识。”说到这里,姑父把门掩了掩,顿了顿,又道:“那高邮的咸鸭
蛋,你姑妈早已送了一盒给肉联厂的老孙头了。那茅台酒,我也已拆了封,尝了一小口。再说了,人家
送来的那些布料绸缎,你姑妈早已收拾妥当放在她箱子里去了。她这个人,你也知道,东西收进去容易,
要叫她拿出来,那就比登天还难。她刚刚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怎么好跟她开口?唉,那个姓金的到底是
什么人,你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姚佩佩本来不想说,见姑父问起,心里道:这事如果今天不说,烂
在肚子里也没人知道。就把心一横,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把金玉这个人的来历,自己如何见到他,如何
出现误会,钱大钧又如何顺手牵羊,占了人家羊杂碎的便宜,从头至尾,详细地说了一遍。她原先以为
姑父虽有寡人之疾,但总还是一个正直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只有他能帮自己拿个主意了。
姑父听完了她的话,脸色变得十分暧昧,目光躲躲闪闪,半天才说:“佩佩,你桌上的这个泥人,
倒是蛮好玩的哩,一看就知道是无锡惠山的名产,好手艺,好手艺。你瞧这眼睛,再瞧瞧这张嘴,果然
是好手艺!”说完,站起来就要走。姚佩佩一把拽住了他:“姑爹,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姚佩佩
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睛里满是哀求的表情。
“啊,怎么办?怎么办呢?你说呢?我炉子上还炖着东西呢。你闻闻,这屋里是什么味道?什么东
西被烧糊了?噢,不行,我得去厨房看看。”8姚佩佩很快就提交了辞职报告。她的辞职信写得十分沉
痛、决绝。仿佛不仅是为了辞职,而是向整个世界告别。
经过再三考虑,我认为自己不适合任何与人打交道的工作,甚至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姚佩佩写道,
不管尊敬的领导是否批准我的辞职,从今天下午两点钟算起,我将自动离职,并且不再承担任何因辞职
而造成的损失……她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写好了辞职信。在装入信封之前,她又把甚至不配活在这个
世界上一行字涂掉了。为了防止自己反悔,她决定立即动身,前往县委办公室,将它当面交给杨福妹。
这天上午,杨副县长恰好不在办公室,因此,省掉了一番不必要的盘诘、慰留等等口舌。姚佩佩将
辞职信搁在她办公桌的玻璃板上,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她去了一趟图书馆,将所借的书籍都还了,
临出门,又把自己的借阅证撕成了碎片,扔在了门口的垃圾桶里。除了自己的化妆品和洗漱用具之外,
姚佩佩从办公室惟一带走的东西,就是赵焕章送给她的那盆墨兰了。经她精心照料,墨兰长得十分茁壮,
自有一番挺拔与妩媚。
姑妈见佩佩不到三点就回到家中,手里捧着一个花盆,倒也没当一回事。自从昨天俩人大动肝火之
后,她们还没有说过一句话。进门时佩佩还是叫了她一声“姑妈”,对方依旧不予理睬。
随后一连几天,姑妈看到姚佩佩不再去县里上班,心里就有些疑惑,可又碍着面子,不好亲自张口
去问她,就这样一天天熬着。到了星期天,她再也熬不住了,就暗中怂恿姑父去探她口风。一听说姚佩
佩从县里辞了职,姑妈心里也不由得吓了一哆嗦!心里想,这小蹄子跟我呕了口气,没想到竟会这样发
狠,做出这样荒唐的举动来。心里纵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好在那张老脸上挤出些许笑容来,主动找佩
佩谈心,给她赔不是。她骂自己是老不死的老糊涂,是吃狗屎长大的,求姚佩佩千万可怜可怜她的贫老
无依,不要因为自己一时满嘴喷粪,而赌气断送自己锦绣前程……
好话说了一大堆,姚佩佩的心变硬了,丝毫不领情。她说自己的辞职与姑妈无关,如果姑妈实在容
不下她这个吃闲饭的,也要看在她死去爹娘的份上发发慈悲,给她宽限几天。短则几天,长则几个星期,
自己一旦找到事做,就会马上从这儿搬出去的。如果姑妈现在就让她走人,也没关系,明天一早,她自
当净身出户。姑妈一听这话,想想自己也有满腹的委屈,自轻自贱换来的却是这么一篇不近人情的疯话,
就知道佩佩这回是发了大愿,动了铁心,不由得哇哇大哭起来。佩佩倒也不去劝她,自己回到房中,把
房门撞上,一头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第二天上午,杨福妹亲自赶了过来,给她带了一网兜苹果。照例是一番规劝。她说,如果佩佩不愿
意上调到省里,也可暂时不去;如果不愿意入党,也可暂时留在党外;如果她不愿再做秘书一职,县里
的岗位与单位她可以任意挑选:“你看这样行不行,听说,你和那个叫什么羊杂碎的最要好了,把你们
俩调到一起怎么样?”临走时,她还告诉佩佩,钱县长现在正忙得不可开交,过些日子等他得了空,会
亲自找她谈话。她说姚佩佩是县机关难得一见的人才:文章写得好,办事也认真。优点是谦虚,缺点是
太谦虚。杨福妹走了之后,一连两个星期,钱大钧却并未露面。姚佩佩便开始四处找事做。最后总算有
一家棉纺厂答应要她,工资低得可怜,只有在机关时的一半,而且一个月倒有二十个夜班。她犹豫了好
几天,也只得硬着头皮去报了到。
在这期间,她甚至还大着胆子,偷偷地去了一次谭功达的家。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她的心反而平静
了下来。她只想与谭功达见个面,当面问他几句话,至于问他什么话,想了半天又觉得无从说起。就像
是喉咙里卡了一根刺,不把它拔出来,一刻都不得安宁。她来到冯寡妇的住处,那房子已经像蝼蚁驻空
的庞然大物的骨架一般。
几个木匠正在屋顶上换椽子。一个戴草帽的泥瓦工在院外拌洋灰,他告诉姚佩佩,这房子正在大修,
谭功达早就不在这儿住了。姚佩佩便问他知不知道谭功达搬哪儿去了,那人想了半天道:“听说是在一
个叫做胭脂井的地方。”姚佩佩知道胭脂井,当年她从梅城浴室辞了工,就流落在西津渡的胭脂井一带,
在一家卖绒线的铺子里呆了两个月。说起来,那地方离大爸爸巷倒也不太远,当中只隔着一条河和一个
街心花园。
她终于没有去胭脂井找他。
这天下午,姚佩佩刚从棉纺厂下班回家,就看见汤雅莉正坐在客厅里,看着她笑。天气已转凉了,
外面下着雨。
“哟,纺织姑娘回来了!你怎么淋得像个落汤鸡似的?”雅莉道。
佩佩笑道:“好好的大晴天,半路上忽然下起雨来。原来是汤副主任!难得有空光临寒舍,蓬荜生
辉,蓬荜生辉。”她已经知道汤雅莉升了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可一说“寒舍”二字,心里就有些落寞。
因为连这房子也是人家的。“寒舍”二字虽是自谦,可也不能随便乱用。
“你要再这样开玩笑,我马上就走。”汤雅莉假装生气地道。
她今天穿了一件深绿色的大翻领衬衣,外罩一件白色的网眼马甲,耳垂上还吊着一个假玛瑙坠子,
人显得十分精神。
“纺织厂怎么样?累不累?”雅莉问她。
“我哪儿能跟你比?不过是靠自己的力气吃饭罢了。”姚佩佩随便说出的这句话,听上去也大有问
题。她说自己靠力气吃饭,有些暗示对方仗势升官,就近乎骂人了。好在汤雅莉没有往心里去。
今天是中秋节,雅莉是专门来请佩佩吃饭的。她说在城西的桂花巷新开了一家馆子,平常是不对外
的,那儿的螃蟹年糕做得很不错。她前几天刚去过,巷子里的桂花全都开了。
两个人坐在客厅里说了一会闲话,等到雨一停,姚佩佩便辞别姑妈,跟着汤雅莉走了。临走前,姑
妈硬是将一把油纸伞塞到佩佩的手里,笑道:“还是带把伞吧,看这天,雨一会儿还得下。”说完,很
不自然地在姚佩佩的肩上拍了拍。
桂花巷的那个饭馆位于城西的一个小山坡上。姚佩佩凭窗远眺,可以看见梅城一带黑黑的旧城墙。
雨后的夕阳绚丽无比,烙铁一般的火烧云,中间夹杂着翡翠般的浅绿,把西山衬托得如墨如黛。成群的
暮鸦在远处的树林上空盘旋,“嘎嘎”的叫着,把树木的枝条都压弯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乌鸦?”姚佩佩问道。
汤雅莉正在给她盛汤,似乎没有听见她说的话。到梅城这些年,姚佩佩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古城
的苍凉与美丽。窗外的风景令人赏心悦目。大雨过后,空气清冽,微微有些寒意,那桂花的香气酽酽的,
静静的,浮在院落和花木之间,引人遐思。姚佩佩支着下巴看着窗外,心里也是幽幽的,仿佛整个身体
都被那浓烈的花香熏得浮了起来。
饭店虽然开张不久,却也并不干净。青砖地面上早已积了一层油垢,加上众多的客人从外面带进来
的雨水和泥巴,姚佩佩还没有吃饭,早已没有了胃口。等到饭菜端上来,照例是油腻得让人反胃。特别
是上汤的时候,服务员那有着黑色污垢的大拇指是整个的泡在汤里的。姚佩佩不知道汤雅莉为什么会挑
选这么一个地方。汤雅莉看上去也有点心不在焉,她总是在回避自己的目光,而且也并没有显示出怎样
的热情,仿佛脑子里同时在想着好几件令人烦心的事。
汤雅莉没话找话说,极力想让气氛变得亲热一些。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一会儿说:“姚佩佩(她
特意加了一个姚字),你以后不会恨我吧?”一会儿又说,“姚佩佩,你一定从心眼里就瞧不起我,是
不是这样?”弄得佩佩莫名其妙。话题绕来绕去,最后又绕到了钱大钧身上。佩佩不动声色地听她说话,
随便搭上一两句腔,不一会儿就腻烦了,她有点后悔跟她出来吃饭。
“你觉得金玉这个人到底怎么样?”汤雅莉既然提到了金玉,佩佩立刻多了一份提防。心里道,我
猜得不错,原来她也是个说客,现在终于切入正题了。
姚佩佩冷冷地瞪了汤雅莉一眼,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你要再提起这个人,我马上就走。”说完就
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脸上充满了警觉。
“不提他,不提他。”汤雅莉诡秘地笑了笑,可嘴里仍然说:“我怎么觉得这个人还不错,就是脸
上那个大痦子让人看了心里有点发毛。”“你要觉得他好,你就嫁给他好了!反正你已经从钱大钧那儿
脱了身,现在正闲得慌……”姚佩佩刻毒地挖苦道,仿佛一心要激怒她似的。没想到汤雅莉大度地笑了
笑,说,“你说这样的屁话,本来我应该生气的,可我并不生气!”她拢了拢耳边的头发,又道:“你
呢?你能好到哪里去?人家下了台你就巴巴地跟着辞职,可那姓谭的心急火燎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糊里
糊涂落在了一个风流小寡妇的手里,你就是想当殉葬品都不够资格,何苦呢?”姚佩佩从雅莉的话中隐
约听到了钱大钧的口吻,脸一红,急道:“我辞我的职,跟他有什么关系?”“算了吧,你就别装了。”
汤雅莉夹了一块年糕放在佩佩的盘子里,柔声道:“你那点小心思,哪里能瞒得过我?我只是不忍心点
破你罢了。不过有一点,佩佩,我不明白,那谭功达究竟有哪一点好,害得你整天五迷三道的?”姚佩
佩紧抿着嘴,将目光转向窗外,道:“大概是,只有跟他在一起,我才会觉得安全吧……我也说不清。”
汤雅莉忽然道:“那么我呢?”“你?”姚佩佩笑道,“你这个人心机太深!我怕你还来不及呢!我总
觉得,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你卖了。”刹那间,汤雅莉的脸色一下就变得煞白。拿筷子的那只手不停
的在发抖,夹了半天也没把那片香菇夹起来。姚佩佩见她情绪激动,略微有些疑心,可也没怎么往心里
去。
过了一会,她推了推汤雅莉,笑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一句玩笑话也说不得?不管怎么说,我
们姐妹一场,就算哪一天我真的被你卖了,也只能心甘情愿。毕竟是栽在自己最好的朋友手里,怨不得
天。”没想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