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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郎连吃三碗,几个别家的瞧见了,都饶了一碗来吃,吃完抹了嘴儿就商议着往后大家一处吃,每家出个份子钱。
这倒是意外之喜,秀娘如今瞧见了银子就没不赚的道理,她一点头,孙兰娘转进去没一刻功夫就拿了个青布包出来,一间院子统共四户人家,连沈大郎跟孙氏的一共八口人,四十来日的伙食一家给了五钱银子。
秀娘怎么也不肯要沈大郎的这一份:“哪有收钱的道理,若不是嫂嫂,我哪能有这个进项。”回去把菜单子拟了又拟,既收了人的钱便不能吃的差了,只不重样儿便成。
到徐家肉铺子里饶了根猪大骨,本就是无人问津的东西,回家敲断了放进汤锅炖了一下午,把猪下水浸在盐水里泡,把这个卤了,猪肠子配饭配面既便利又开胃。
既知道那条街上都是熬蚕的,秀娘便留了个心眼,她把陈阿婆家的推车借了来,一套家伙事全是齐的,车里垒了灶,添上柴便能煮水下面。
一锅子猪肠倒用了半捏柴,潘氏由不得叽咕了几句,等秀娘推了车出去,一路勉力往蚕儿街推了,她又见不得秀娘那苦力支撑的样子,上去也帮着推,正遇上了娘家侄儿,招手就叫鹏哥儿帮着推,到了蚕儿街把了一碗面与他吃,又给了十几个钱,约定好了明儿还叫他来帮忙。
一家闻见了香味,家家都出来买面,秀娘就占了沈大郎赁来的屋子门前的地头儿做生意,不消半个时辰,一刀刀切好的面卖了个精光,还有人拿碗出来总她饶些汤汁儿,回去好拌饭吃。
给看蚕人做吃食很有赚头,可人数多了也吃不消,秀娘回来便在床上铺了块青布,把匣子里的钱全倒在上面,除了沈大郎一户里的全都付了定,其余全是吃零的,不给整数。
她拿绳儿把这些一文一文的铜板串起来,来回数了好几回,算一算这一日光是卖面倒有四百多文,卖了三十多碗面,一锅猪肠连汤带水卖个精光。
这下她更把绣活儿生意摆到一边,既这活计能做,第二日秀娘又去,潘氏被她拦在门口不叫出门,沈老爹是个油瓶倒了也不扶的人,呆在家里便神仙似的拿了把羽扇,趿着鞋子躺在靠椅上摇晃,再不肯看孩子的,要是二人都离了家,两个娃娃谁来看。
头一日潘氏得了钱,心里不乐也只得坐住了,拿了秀娘买来的丝线绣花儿,妍姐儿蓉姐儿两个便缩在屋子里玩瓷娃娃,不一时陈阿婆把宁姐儿也带了来,托潘氏给看着,她要带着安哥儿往乡间去,给儿子儿媳妇送些家常衣裳。
走水路快的很,早间去晚间就回了,陈阿婆摸摸宁姐儿的头:“今儿就在蓉姐儿家里搭伙。”她蒸了一篮子的包子,肉馅还是秀娘帮着调的,她也知道秀娘每日都往蚕儿街去,挎了篮子便宜夸她:“你是好福气,有这么个能挣的女儿,秀娘真是不易,寻常男人家也没这样的进帐,不若等夏至,跟我一同到南山上去。”
泺水镇人过得比旁地儿富裕,在吃上头也愿花钱,几条商铺街除了南北货成衣店,多数是食铺脚店,卖的细贵酒水各种吃食。
镇上除了年节时分,能赚着钱的就是清明夏至,清明时节南山上的古圣人读书台聚了一群书生,把酒问明月清风,作几句酸诗,凑两幅对子。
一群人里总有一个牵头的,酒水花果小食全是这人会钞,这些人要脸要面儿,家中又富,被几句一捧便真个觉着自个儿是李杜再世,银子流水一样的花销出去。
再有便是夏至,江州府城豪富人家往泺水南山消夏,呼奴使婢带驾车骑马的往南山上建的别墅里去,小贩货郎这时便担了柴米面油菜蔬鱼肉,一应家常要使的东西坐了船担到南山脚下,在空地儿石台子上叫卖,这些人家的小厮使女总要下来买了回去。
每年都有养蚕织绸的人家拿了彩缎子去南山下兜售,小户人家是一匹一匹的攒出来的,不比大户一出丝就是二十多匹,自有牙行遇叫人上门来收,他们那些攒出一匹是一匹,往南山上卖许得的价儿还更高些。
陈阿婆家里虽富了,这项营生却不愿丢,她每回都留下上好的五六匹缎子,等着给富贵人家上门去看,谈定了价钱才卖,一来不争这几个钱,二来她倒跟潘氏一样毛病,就爱凑个热闹,看一回江州府里来的富豪人家排场,回来好跟老姐妹们唠上好多回。
潘氏早想跟了去瞧,可家里刚织起来的绸还没攒到多少,这一年下来总要有三匹多了,不如跟着陈阿婆碰碰运气去,她家里为着方便下乡,还买了一条船,平日里租给船夫出船捞藕打鱼,到了蚕季便收回来用。
两人说合定了,陈阿婆欢欢喜喜去了,潘氏便把宁姐儿带到屋里,叫三个女孩儿一处玩,里头妍姐儿最大,一下子管住两个小的,叫蓉姐儿拿了帕子给娃娃擦脸,另一个抱住小瓷狗,给它顺毛。
三个娃娃正乐着,外头有人闯进门来,家中有人门自然是不栓的,那人一进门就嚷:“王四郎,王四郎坐的船沉啦!”
蓉姐儿吃着一吓,手里抱着的瓷娃娃“啪”的一声掉在地下,头跟身子摔打粉碎。
☆、坐商船四郎遇水匪
王四郎坐的船是两层大船,原是坐了小船出去的,到了江州港口跟着茶叶铺的掌柜换了大船,船家是惯走这条道的,那个掌柜也是跟人拼的船,满付身家在这上头,自然要寻靠得住的人。
茶叶受不得潮,第二层的客房全拆开了船板儿隔断用来放茶叶,连那个掌柜自己都住在一层,被褥上头带足了湿气,白日里拿出去摊在甲板上晒干了,夜里拿回来不一会儿就又是潮的,窗子一开一股子水汽漫进来,到了半夜里起了雾,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王四郎初上船还只守了他的两筐茶叶,一刻都不敢擅离,后来才知道似他这样的货,在这样的船上只能算是个零头,那些个客商全不放在眼里,他此时才算见识了什么叫作豪富。
船上人也分出三六九等来,六人间四人间两人间单人间,按日子收房钱,王四郎自是住在六人间里,船上也不包饭,单啃干粮过活。
那荷包鼓涨有银子的,每到一处靠了岸便下去买些布绸头面,一箱子一箱子往船上搬,说是往家捎带给妻子女儿的,倒有一半折在了窑姐儿身上,几句亲哥热弟的一叫,便开了箱笼往外掏东西。
还有人一靠岸便下去寻欢作乐,叫了粉头唱小曲儿弹琵琶,船上也不禁,还有挂了红灯的桥子抬到船上来,整个一层楼都能听着女人弹唱的声儿,船老大带了水手们也各处讨杯酒吃,还有客商使了钱专给他们开一席的。
王四郎只身缩在船舱里,头两日旁人还以为他坐不惯船,后头见他日日跟了船上的水手们一处吃饭,吃的麦皮馒头就腌菜,晓得他本钱不足,再下船去作耍也不再叫他一道。
他出来时身上带足了吃食,秀娘从徐家娘子那里贱价买来的猪肉,放在锅里焖得透熟,片成花牌大小的片,又给他带了一小瓮的酱汁儿,让他就了白面馒头吃。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王四郎带的那一包肉哪里舍得一天里就吃了,问船家讨了水,冷馒冷肉吃着也有滋味,卤好的猪耳朵味厚色浓,把馒头掰开了厚在里头,一口能下去半个。
倒有个四川客商同他们一处,每每拎回酒肉来请,回回都不落下王四郎,王四郎吃过一次亏,存了十二分的小心,不很敢吃他的,那四川客商也不勉强,只一日送了吃食来,见他油纸包里的卤猪耳便两眼放光。
王四郎请他坐下同吃,一间客舱里的人全出去了,正好占了两把椅子对坐斟酒,一包猪耳朵,四川客商一个人全吃了,摸了肚皮直咂嘴儿:“你浑家好手艺,我那婆娘原也做得好,我常不在家,病没了三四年才知道,倒是好久不曾尝过这滋味了。”
那四川客商从此便同王四郎熟识起不,见着旁人瞧不起王四郎那两筐茶叶,啧一声开了腔:“谁不是一筐两筐起的家,甭理旁人怎的说,吃得苦中苦,总有发达的一天。”
他说起话来南腔北调,一句里头混了好几个地方的话:“咱起初贩货连两筐茶叶都没得,你这本钱已经不低喽。”
他脑满肠肥肚儿圆,说起话来还摇头晃脑,可这一句王四郎便愿吃他的,待拿了自家的银子买些回谢他,他却怎么也不肯吃:“莫事莫事,你那几个本钱,不如等贩完了茶再请。”
王四郎一笔笔记在心里,那客商也不单请他一个,家家都请了,多个朋友多条路,天南地北就没有他不跑的地方,跟人论起交情一套一套的,一个船上单他的货最多。
旁人也乐得跟他打交道,白吃白喝不算,还能听许多地方上的新鲜事儿,王四郎却留了神,这个四川客商看着糊里糊涂,实则却是个再精明不过的人。
被人白占了便宜也不计较,吃喝上头也散漫,有人叫了好酒粉头,问他借些银子使使,他开了钱袋子任人拿,可谁要问起他是怎么发的家,贩的茶叶又卖到哪些个铺子,怎么进货怎么出货,进是个什么价儿出又是什么价,他却打了哈哈一句都不肯吐露。
王四郎听他一句便知道这人早年也是苦过来的,二层有一半是他的货,说起话来只要是贩货,就没有他没沾过的,王四郎有心跟他多交际,便使了一钱银子跟人换了铺位,睡在那客商的间隔,又晓得客商百无一爱,除了猪耳朵下酒是见天要吃。
下了船跟人打听得城中哪家有卤得好的猪耳朵,肥烂烂的切了一碟子,拿油纸包着去叩他的门,那客商果然欢喜,拉了王四郎坐下,两人喝酒吃菜,一回二回,那不愿说的也就透露一二,总归王四郎本钱小,分他些汤喝总舍得的。
船上要一个月的光景,两人混得熟了,那客商见他只有两筐茶大方的把这茶一同算在自己的货里,只等到了地头叫王四郎跟他一并下船,把这两筐按实价卖出去,王四郎初来乍道,跟了他走也不怕别人压了价儿。
半个月都走的顺畅,将要到灈州府这天起了大雾,船行在一处狭窄水路,卡着谷口慢慢驶出去,黄昏还没驶到港口,摸了黑行船是大忌,月亮被云雾遮了去,水色茫茫,星子都没有,船老大紧皱了眉头,最后还是决定不往前行,下了锚先靠着滩边的石台树林泊上一夜,到天明再往港口去。
众人行船的经验丰富,晓得雨多了就有雾,浑不当一回事儿,王四郎却是头一回坐船,舱里众人都睡得打鼾,他却瞪了眼睛睡不着觉,窗子外头的树梢来回晃动,前半夜没出来的月亮后半夜间从云层里探了头,照得室里一片明亮。
六个人一间舱,他翻腾多了上铺的人便咂嘴儿嘟囔,王四郎翻个身爬起来,轻声道:“我往甲板上走走去。”也没人理会他,他开门儿出去了还有人不耐烦的咒骂一声。
王四郎只作没听着,放轻了手脚往栏杆边坐下,寻了个角落,支了腿不出声,出来这些时日他很有些想家了,伸手往兜里去掏媳妇给他缝的汗巾子,摸了那个边把叹气声往肚子里咽。
船舱里闷得很,半个多月没有能洗上澡,几个大男人睡在一处又是脚臭又是汗酸,味儿别提多难闻,到了甲板上叫风一吹倒有些舒爽,此时才刚入春,夜里春寒入骨,王四郎吃不住坐了一会儿便要进舱。
船板儿轻轻一晃,往树林石台边倾斜过去,王四郎只听得闷响一声,对面甲板上似有重物被抛了上来。泺水镇临湖有船,年少时常听村里出去的人回来说些江中水匪的事,虽那掌柜跟船上的商人都说这条线走了多回从没出事,他却是紧着一根筋不放松。
先是东西扔了上来,再就是有人细细索索攀了绳子往船舷上爬,王四郎蹑着手脚过去探头一望,猫爪儿在月光下泛着银白的光,他原在巡军铺屋干的就是这个,猫爪子便是用来攀楼上墙用的,上面的铁勾子紧紧扣住栏杆,下面的人把绳子绑在腰间,上来一个再把绳子放下去拉另一个。
一排五个铁猫爪子,少说也有十个人,一船上都是吃了满肚儿酒睡得昏昏沉沉的客商,连水手们也陆续去睡了,王四郎先寻了梯子下楼,想把人都给推起来,点了火拿上家伙事儿未必干不过这些水匪。
☆、幸天佑劫后余生
王四郎登了小梯儿下去,此时也顾不得货了,一间间推门,一排屋子只推开来两间,捂了嘴儿把人推醒,怎么推都不醒,他只好扇人耳光,手都打得发木了,那人才迷迷登登把眼儿睁开,见王四郎做个杀鸡抹脖子的样子,还晕乎乎起不来。
到了四川客商那间,他倒是没把门栓上,人还睡在里头,鼾声震得床板都在抖,王四郎连推几下不醒,听见前头已经闹了起来,一巴掌上去狠狠扇了他一个大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