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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驭朱缡那样地烈马,还太危险。
“可是,”刘越不服气道,“父亲八岁的时候,已经在做什么了呢?”
刘陌怔了一怔,他八岁地时候啊。他在这博望殿做了太多年储君,已经渐渐忘了少年时的峥嵘时光。
那还是比如今的刘越还要小的年纪,他不知道这个世上谁是他的父亲。与娘亲妹妹相依为命。
后来,他知道了,他的父亲,是大汉最尊贵的那个人。
可是,那又如何?再尊贵,他也只是抛弃他们母子三人的人。他怕见娘亲的泪,所以不肯原谅让娘亲哭泣的那个人。
那半年,他跟着母亲走遍大汉的河山,私心里希望不要有回到长安城的那一天。可怎么可以呢?早早还在那里。
于是,还是走回这座牢笼。
在长门宫里第一次面对自己的生身父亲。他方惊觉,他们是那么肖似。剑一般飞扬的眉,锐利的眸光,以及,纸般薄的唇。
不同的是。他地锐利,终年隐藏在温和的笑容中。而父皇的锐利,却张扬出来。凛冽地像出了鞘的剑。他已经是这个世上拥有最大权势地人,不需要掩藏他的锐利。
见了父皇之后。他承认父皇是一个好的君王。在他的治理下,大汉国泰民安,威加四海。但他不是个好父亲,更不是个好夫君。
一个好的夫君,不会这样伤害深爱他地妻子。
他亦曾见过卫子夫。想不通那个苍白的女子有什么好,会让父皇当年舍弃母亲选她。
后来,渐渐懂了。他亦渐渐玩弄权术玩弄的炉火纯青,分寸不失毫厘。可是在心里某个地方,还是谨记着娘亲当年的教导,相信一些美好的存在。
娘亲当年是如何教导他的呢。不是不爱他,却还是忍痛送他远行。因为,没有见过天地广阔,不肯收心建造家园。没有亲自历练。不能真正成长。
所以。
他微微一笑,道,“既如此。你就去吧。”
刘越欢呼一声,道。“谢谢爹爹。”
“慢着。”他吩咐道。“让何公公看着,小心些。”
而父皇。当年是如何看他的呢?
他不曾思虑过这个问题,却在面对着自己的儿子的时候,忽然有了些了悟。
那是从他骨血里延出地一脉,他总是盼他好,盼他日后能继承自己的功业,发扬光大。却因为利益的牵扯,永远不能亲近。
他们父子,共同地维护着那两个女子,或者说,深爱着她们。可是,他们彼此,却不得不相互提防。这样的关系,畸形却持续了数十年。彼此都认为,只最适宜地方式。
刘陌微微地低下头去,淡淡一笑,以前的事无可追回,但,他不希望,这样冷漠地父子关系,在他和他的儿子之间,继续延续下去。
朱缡被牵出马厩的时候,有些感动。它的主人太忙碌,很少有机会骑着它任意奔驰。博望殿的马厩虽繁华,它却有些焦躁。更何况,在前来的华服男孩身上,它闻到了与主人有些相似的气味,温驯的任他骑着。
养马的宫人啧啧称奇,道,“这汗血宝马素来不让人碰的,居然服皇长孙殿下。殿下果然宏运泽长。”
刘越骑在朱缡身上,便极欢喜。问道,“我皇姐呢?”
“夭翁主在长门殿陪伴皇后娘娘。”宫人禀道。
刘越一向肆意惯了的,想像年长自己六岁的长姐炫耀自己骑着朱缡的英姿,便驾驭着朱缡,穿过广阔的宫廷,绕过假山,一路向长门殿驰来。惊的身后一众宫人大声呼叫,生怕皇长孙骑术不精,一个不小心,撞到了假山亭台,假山亭台倒了都是小事,若伤了这位尊贵的殿下,他们就是有十条小命都不够赔的。好在,朱缡是最有灵性的汗血宝马,灵巧的绕过一切障碍,来到长门殿前。彼时是冬日,难得的出了太阳。阿娇便着人取了躺椅,坐在殿外筛着太阳。刘夭取了一册书,缓缓的为着阿娇读着,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瞥见皇祖母面上恬淡的神情。听见身后的声音,回过头来,见是弟弟,怔了一怔,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刘越在朱缡身上低下身子,渐渐止了兴奋的神情,禀神静气的看着在冬阳下睡去的祖母。祖母今年到底多大了呢?他在心中疑惑道。皇爷爷渐渐都老了,皇祖母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比起自己的娘亲大不了多少。
阳光照在阿娇脸上,温暖而宁馨,那么美丽。身为皇长孙,刘越自然见惯了美人,他的母亲,姑姑,姐姐,甚至未央建章来来往往的宫女,哪个不是容颜出众?就是皇祖母,平日也是常常见面的。
可是,在这个冬日里,他窥见了另一种境界的美丽,不在于容颜。
后来,他因为今日的莽撞,被父亲责罚禁闭。父亲说,也是在今日,若是早些年,纵然是皇子,在建章宫里如此肆意驾马奔驰,皇爷爷定会要了所有随行宫人的命。他也远远不止关禁闭这样简单。
至于这样无情么。他在心里嘀咕。如今的建章宫,很好很好。皇爷爷对他们孙辈也都慈爱。但,他忽然想起传说中那个被永远禁闭在北宫的叔叔,硬生生的打了一个冷颤。
可是,当时,他安静的下得马来,陪姐姐陪在皇祖母身边,直到皇祖母醒来。
蜷在皇祖母脚下的雪乌抬起头来,用一双精灵的眼珠打量了他片刻,又瞅见不远处的朱缡,摇摇尾巴,嗖的一声窜出去,落在朱缡头顶上。朱缡长嘶一声,前蹄人立,欲将雪乌掀下来。然而雪乌太轻盈,如何轻易掀了下来,反而惊醒了阿娇。
“皇祖母,”刘越便瞪了朱缡雪乌一眼,愧疚的望回来,道,“是孙儿不好,让朱缡吵到你了。”
“没事。”阿娇微笑答道,看着朱缡雪乌嬉闹,明明一大一小,一红一白,一似火一似冰,片刻间竟相处的极融洽了,看起来,分外和谐。
征和三年夏,汉军灭车师。
征和纪年后,刘彻改元后元。这便是汉武一朝最后一个年号。
后元元年,帝后行幸甘泉,侍卫长马何罗随行,欲叛变行刺帝王,为悦宁公主夫婿金日单察觉,当场擒获。帝怒,诛杀马何罗九族,封赏金日单食邑千五户。
那一夜,陈阿娇依在刘彻怀里,止不住丝丝恐惧泛上心头。她不是恐惧马何罗的叛变,而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的夫君已然白发萧苏。他们在这尘世间已经活了太多年,上苍要收回它的恩旨了。这个陪伴在她身边这么多年的男人,要离开她了,用死亡的方式,再无挽回。她想要否定那个事实,可是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她不想他离开自己身边,可是她没有办法。
在自然的衰老面前,再高明的医术,也无能为力。
网友上传章节 尾声 浮生已到天尽头(下)
更新时间:2008…8…10 3:22:22 本章字数:11054
尾声完结,全文18000字。上部9000,下部9000。11月4日完稿。月,帝于甘泉宫诏见各诸侯王,大宴尽欢,精神尚好。却经不住风寒倾袭,咳嗽不止。御医精心调制了汤药,由陈皇后亲手服侍用下,沉沉睡去,醒来时发现天已明亮,陈阿娇坐在榻前的靠椅上,呆呆的望着他。
便有一种预感,将不久于人世了。
他于少年意气风发建功立业之时,曾极度害怕衰老与死亡,无法想象这两个词语笼罩在自己身上时的模样。到如今,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心境却平和下来。
好在,这半生,都要她陪在身边。
“娇娇,”他轻声唤道,淡淡一笑,“你知道么?少年时,朕想,若朕真会百年故去,去前定将后宫女子屠戮到尽,一个不留,以防吕后之事再度发生在我大汉刘家。”
他逡巡着阿娇的容颜,希望从她的面上看见丁点惊异神情。毕竟这个手段太残酷,古往今来,无人曾行。却不妨阿娇刷的一声,泪水就下来了,落在他手上,滴滴烫人心扉。
会这样说,是不是代表,连他自己都承认,一切,都要有一个尽头了?
“不要哭啊。”刘彻无奈喟叹,“朕如今却是舍不得动娇娇半分的。好在太子精明能干,娇娇又是半分野心也无的。不提也罢。”
“至于未央宫里剩下的那些女子,”他的眼眸渐渐转冷酷,“纵然联起手来。也不是娇娇对手,朕也就懒地动她们了。”
二月,圣驾启程。欲返回长安,无奈途中刘彻病势沉重。只得停留在五祚宫。
陈皇后传出懿旨,令在各地的皇子皇女都聚到五祚。便连禁于北宫的刘闳,也因体谅父子天伦难禁,特意让随太子前来。
刘彻扫过面前地四子六女,心中暗暗冷笑。阿娇总是相信人心还有些善美,但一众作悲伤状况的子女,在他看来,真正单纯为他伤心地,只悦宁一人。
“陌儿,”他唤道,难得如此亲昵的喊自己这个儿子,“你性明洞察,他日继承朕的大汉河山。虽上孝娘亲,下抚弟妹是应当,但该行之事。不必顾忌太多。”齐王刘据跪在刘陌身后,闻言拭泪。心中一凛。知道这是父皇对他最后的警告。但有些事。不是知道如何便能如何的。
“父皇,”刘初握着他地手。涟涟泪下。
“好了,初儿。”他终其一生,都未随阿娇唤这个女儿一声小名,无比的坚持。“你有你母后哥哥照顾,父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淡淡的笑,扫过所有的子女,连甚少一见的夷安都看了一眼,慢慢道,“你们都出去吧。”
众人都知道,皇帝是想和皇后独处一阵子,安静的退出。
他咳了几声,转首欲唤阿娇,却忽然怔了一怔。阿娇站在一侧,微微垂了头,神情静谧。
忽然想起那一年见过的女子。“娇娇。”他慢慢的唤道。
陈阿娇惊了一惊,醒过神来,走到他身边,握住他地手。
那时候,他的手已经极纤瘦,曾经那么有力的手,到如今,连反过来握住她都有些困难。
可是,那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地承诺,毕竟是做到了。
她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诺言,他用了三十余年地光阴来实践它。
她想,她再也没有怀疑地资格,却仍然想要问一句,当年,后悔么?
当他慢慢扬起眉,若有深意的望着她,答道,“朕不悔。”她才发现,她竟不经意问出了口。
“朕知道,朕当年地决定,让你痛,”怨了一辈子。
可是,朕还是不悔。
因为,若非如此,朕又如何得的回,如今的你。
所以,纵然时光再重回一次,纵然伤她的时候,他也渐渐会痛了,他还是会选择,重复当年。
他微微皱了眉,并不习惯这样的表述。可是,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可以说呢?
轻轻的叹了口气,刘彻望着陈阿娇,道,“朕喜欢当年的阿娇,抱歉悔了她对朕的信赖。但朕爱的,是如今的娇娇。”
阿娇怔了怔,抬眉却望进他的眸子中去。他的眸子很亮,带着了解的通透。忽然了悟,无法置信的捂了唇,泪水哗啦哗啦的流下,汹涌的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得他慢慢道,“朕去后,”略顿了一顿,续道,“茂陵已经修筑多年,也无何可交待的。只是,大汉祖制,帝后同陵不同寝,尤其卑不动尊。朕却不舍得与娇娇分开,事且从权吧。此事,朕早在遗诏中交待,娇娇知道一下就好。”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秘密。又尤其,她日夜相对的,是一个多么精明的人。她自以为守着自己的秘密,却不妨,身边人洞若观火。只是,彼此都不说。
两个人,再相爱,也不过是两个人。永远合不成一个人去。他们自以为了解彼此,其实,内心深处,还有一些东西,窥不到。或者,窥到了却无力化解。
距离再近,灵魂也嵌不到一起去。
她还没有那么爱他的时候,他是不是爱她,她原也没有那么在意。可是,渐渐的爱了,就输了一些云淡风轻。那一年,封禅归来,她告诉自己,将过去尘封,只要他不掀。她就不去看。
她可以不去看那些伤害,装作看不见心上的疤痕,于是不痛。但是。她却无法不去想,他究竟是因为爱自己。还是他的爱,只是源于对从前阿娇的爱与愧疚。
陈阿娇,你不要太无聊。从前的,如今地,不都是你自己么?
可是。真的真的是这样吗?
那份思虑不重,可是日久天长积压在心里,也就成了心事。
如今,他说,他爱地,是如今的自己。
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居同食,寝同榻,亲密无端。可是。他们从不说爱。
她以为自己怀着一个天大地秘密,却不知,他早就知道。他以为。她懂得他的爱,却不知。只要不说。她总有着她的疑虑。
他们,都是。太晦涩的人。彼此有感受,却不肯说。
“娇娇,不要伤心。”刘彻柔声叹道,“朕十七践位,如今年已七十,在位五十余年,够久了。朕已无憾。朕在茂陵等着你,到如今,朕却不知道,是该盼着娇娇在这人世上久一些呢,还是,盼娇娇早些来陪朕。”
丁卯日,刘彻崩于五柞宫,寿七十。三月甲申,葬于茂陵,定谥号为武,是为孝武帝。
皇子服孝一月未满,齐王刘据反,指称太子刘陌乃是陈阿娇流落在外所生,未必是武帝亲子。作乱檄文传到刘陌手中,刘陌冷笑,刘据真是病急乱投医了,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