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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无边的蓝缎上洒印着几朵碎玉小花儿。
莲花寺,荒凉古寺,就像一幅山墙和古老屋顶的黑色剪影。
空气忽然微微颤动,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两个长途跋涉的旅者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莲花古寺前。
旅者一男一女,男人文文弱弱,老气横秋;女人冷若冰霜,雍容富贵。两个人不约而同在古寺门前站住了。
寺门大开,寺内立着一座高大的石碑。
石碑沉重、矜持,仿佛记载着永远讲不完的故事。
男人迟疑片刻,大步跨进了寺门。
女人亦步亦趋。
两个人穿过钟鼓楼,来到大雄宝殿前,大殿朱门敞开,殿内烛影摇曳,佛像合手而立,没有看到一个僧人。
男人朗声叫道:“花太岁,我把瑾妃带来了,快给我蓝蝎子解药!”
…
东归喋血记5(1)
…
男人正是清宫武术教头尹福。
仿佛是殿顶传来声音:“请瑾妃娘娘进殿!”
尹福高叫:“解药何在?”
那声音又升起来:“娘娘进殿,解药到手!”
尹福与那女人交换一下眼色,那女人袅袅娜娜地走进大殿。
殿门沉重地关上了,就像关上了一个故事。
尹福感到有点茫然。
半空中抛来一个葫芦,系着一条红缎带。
尹福纵身一跃,将葫芦接在手中,摇晃几下,里面“哐啷”直响。
“解药是真是假?”尹福叫道。
“回去试试便知。”那声音又升起来。
“我要等瑾妃娘娘一同回去。”
“三天之内,娘娘自回皇驾!”
尹福思忖片刻,揣好葫芦,大踏步走出寺门。
女人来到殿内,飘若游云,轻得像一片树叶。
突然她被一人拦腰抱住,猛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摇曳的烛光升起,她看到一双纤细的手和一副英俊的脸庞。那青年身如游蛇,软绵绵;又似古藤,轻飘飘,光滑的头皮闪闪泛亮。“娘娘,受惊了。”那青年的声音阴沉沉的。
女人轻轻推开他,小声说:“我身中蓝蝎子毒,疼痛难忍,你快拿出解药,治愈我的伤口。”
“娘娘受苦了,你随我来。”青年牵着她的手,转到佛像后面,走出殿门,后面有一排僧房。青年把她带进一间僧房,房内漆黑,青年点燃了蜡烛。
女人的眼睛看到一个金黄色的世界,床上黄缎被褥,金黄枕上绣着一对鸳鸯,黄木桌椅,黄地板,黄漆橱柜,柜里面摆着金元宝等珍贵东西。
女人的眼睛又落在青年身上,他面目清秀,两只眼睛像两团火,似乎随时要喷出火焰;眉毛弯弯的,十分姣美。他两只眼睛有两道深深的暗沟,微呈弧形的高鼻梁,一只樱桃小口,嘴唇厚如红绒,真是一个罕见的美男人。
“你就是花太岁?”女人漫不经心地问。
花太岁点点头,露出两排榴齿:“原来娘娘也知道我的雅号。”
“在京城时就听说了,衙门几次拿你,都被你溜掉了。”女人瞟了他一眼。
“是啊,我在京城找过赛金花的麻烦,遭到会友镖局的追捕;我夜闯皇宫,盗了慈禧太后的一根头发,又受到大内高手的围攻;我到处采花,你自然听说我的许多故事喽。”
“快把解药拿出来。”女人有点不耐烦地说。
花太岁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金葫芦,长约五寸,闪闪发光。
“这是解药吗?”女人问。
花太岁冷笑着点点头。
“怎么跟尹爷拿走的那个葫芦不一样?”
花太岁笑着把小金葫芦凑到女人眼前:“你瞧瞧,这上面刻着我的名字。”
女人仔细一瞧,小金葫芦上清清楚楚地刻着三个篆字“花太岁”。
“你叫花太岁?”
花太岁点点头,郑重地说:“天下知道我的真实名姓的人,你算是第一个,你既然知道我的秘密,你也休想再回去了。”
女人听了,微微一怔,说道:“难道你就不怕八卦掌高手尹福找你麻烦吗?”
“尹福固然厉害,可是他却不知我的诡计。他拿的那个葫芦里装的是粪汁,他现在在路上,恐怕还喜滋滋地以为完成了一桩皇差,老太后和皇后性命休矣。江湖上很快就会知道我花太岁得到了美貌如玉的瑾妃娘娘,而且我要长期占有你,直至我厌倦为止。”
女人听了,不动声色。
花太岁又洋洋得意地说下去:“我这个小金葫芦里装的才是真正的解药,现在我要救你,可是你必须顺从我,不然你就没命了。”
女人不紧不慢地说:“女人自古水性杨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花太岁满意地说:“你倒是个明白人。”说完,他朝外面喊了一句:“来人啊!”
一个小僧探头探脑地进来了。
“你们带一桶热水进来。”
一忽儿,两个小僧抬着一个大木桶进来,桶内泛着蒸汽。
“退下去!”花太岁朝那两个小僧喝道。
两个小僧讷讷而退。
花太岁关好门,把小金葫芦的盖口拧开,朝桶内滴了几滴,然后坐在床上,对女人道:“你只要在这桶内洗一下,蓝蝎子病自然会消退。”
女人一动未动。
花太岁问道:“你不想活命吗?”
女人仍是一动未动。
花太岁又问:“这是为何?”
女人开腔了:“你为何不出去?”
“我要看你洗浴,要知道,看贵妃娘娘洗浴,别有味道。”
“解药可是真的?”女人一字一顿地问。
“难道你不相信?这解药自然是真的。”
花太岁猛地发觉窗前晃动一个人影,那人影一闪不见了。他觉得不妙,忙问:“什么人在外面偷看?”
没有人应声。
花太岁打开门,外面一片漆黑,没有任何人迹,他朝房上望去,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
花太岁忐忑不安地返回屋内,重新关好门。
女人依旧平静地坐在床上,没有任何表情。
“水要凉了,娘娘快脱衣吧。”花太岁劝道。
…
东归喋血记5(2)
…
女人缓缓站起身,背对着花太岁,慢慢地脱衣。
花太岁一阵心悸,快活得心花怒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女人。
女人猛地一扭身,一颗纽扣疾飞,直扑花太岁的太阳穴。花太岁眼快,一歪头,那颗纽扣深嵌墙中。
花太岁自知不妙,三步两步奔到木桶前,飞脚就要踢桶,猛觉疾风袭来,女人的一只脚已迅疾抢到。他慌忙收脚,口中呼出一股气浪,想推倒木桶。女人立于木桶之前,伸出双掌,轻轻运气,挡住这股气浪,使其分散。
花太岁见了大吃一惊,大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女人微微一笑:“我是尹爷的女弟子,宫女木兰花。”
花太岁自知上当,恼怒交加,一掌朝木兰花胸前劈来。木兰花用左掌接住,两掌相交,各自退后一步。
花太岁一抬左脚,鞋底露出五柄尖刀,闪闪发光,朝对方小腹踢来。
木兰花朝右一闪,一个牛舌掌朝花太岁脖颈削来。
花太岁一个“骑马蹲裆势”往下一躬腰,一口气呼出去,蜡烛顿灭,木兰花来不及运气,踉跄着倒退了几步,那个木桶也颠簸几下,坠坠欲倒,木兰花旋风般闪过去,将木桶扶正。
花太岁趁这空隙,从腰间锦囊中摸出一颗却香丸含在口中,又拽出一个薰香盒,将盒盖揭开。
一股浓郁之香在屋内散开……
木兰花闻了,昏昏欲睡,头晕脑涨,脚跟不稳。
花太岁乐不可支,上前举起木桶,朝窗外抛去。
木桶悄然无声,使花太岁困惑。他伸出脑袋,正想看个明白,猛觉疾风袭来,一支判官笔朝他脑袋刺来。他急忙缩头,那判官笔刺了一个弧形。
花太岁也不知外面来了多少人马,只知是木兰花的同党,不敢恋战,将头一撞北墙,竟撞出一个大窟窿,他如丧家之犬,钻了出去。
外面那人正是尹福,他并没有走远。尹福冲进屋内,正见木兰花趔趔趄趄,急忙扶住她。
木兰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木……桶,解……药……”
尹福说:“木桶就在外面。”说着扶着木兰花来到外面。晚风一吹,木兰花清醒许多,脚跟也站稳了。
尹福拎起木桶,赞道:“木兰花,你干得不错。”
木兰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师父,您过奖了。”
原来木兰花是瑾妃的贴身宫女,五年前尹福到皇宫教拳,木兰花见小太监们学得挺起劲儿,便约了一群小姐妹,也吵着要跟尹福学拳。尹福是个厚道人,脾气又软,见这些小宫女学拳心切,于是就收下这些小徒弟。但是与她们约法三章:一、宫女学拳之事不能让慈禧太后和太监总管李莲英知晓。二、学拳只是护身,不能胡作非为。三、学拳要刻苦,不能半途而废。木兰花是穷苦人出身,能吃苦耐劳,天资聪颖,尹福一点即通。木兰花跟尹福学了两招八卦掌,成为练武姐妹中的佼佼者,是尹福得意的女弟子。两年前木兰花随瑾妃西逃,因为不便让慈禧知道她学拳练武之事,一直沉默寡言服侍瑾妃,没有出头露面。尹福百般无奈之际,恳请木兰花假扮瑾妃去闯莲花寺。木兰花见师父相求,为了救瑾妃,欣然同意前往。
尹福提着木桶,与木兰花朝寺门走来。
木兰花高兴地说:“有了这桶解药水,瑾妃娘娘有救了。”
尹福说:“多亏了你这孩子,学的功夫总算用上了。”
“救命,救命呀!”钟楼上传来女人的呼救声。
尹福把木桶递给木兰花,飞也似走进钟楼,正见大钟上吊着一个少女,两只腿乱蹬,蹬得大钟嘭嘭响。
尹福一举手,一支飞镖削断了绳索;又一纵身,抱住了那少女,把她放到地上。
少女呜呜地哭诉道:“我的家住在山那边,前日我去给地里干活的爹爹送饭,路上碰到几个野和尚,便把我抢了来,昨日有个年轻和尚要调戏我,我气得打了他一个巴掌,他就叫人把我绑在这上头。”
尹福道:“姑娘,你快逃命吧。”
少女手指西北角的一个月亮门:“那边地窖里还关着不少姐妹。”
尹福心想:好事做到底,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于是说:“你带我去那个地窖。”
少女满口答应,尹福唤过木兰花,三人朝地窖走去。
进了月亮门,原来是一片僧墓地。少女带他们来到一个土包前,只见有座石门紧紧关闭着,蒿草摇曳,几乎遮没石门。尹福忽然问那个少女:“你如何知道有这个地窖?”
…
东归喋血记6(1)
…
少女幽幽回答道:“前日他们抱我进寺,就关在这个地窖内。”
尹福看到石门上有一个大铁锁,用手一捏,锁断门开。
地窖内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味。
传出女人的抽泣声、嘀咕声和咳嗽声。
少女嚷道:“姐妹们,有人救你们出去,你们快出来呀!”
一个个女人鱼贯而出,有的蓬头垢面,衣不遮体;有的憔悴苍白,疲惫不堪;有的眼泪汪汪,唉声叹气;也有的冷若寒霜,富贵气十足,个个如惊弓之鸟。
尹福数了数,共有二十三位。尹福道:“你们受苦了,我是皇宫护卫,现在救你们出去,为了防备再受贼人劫持,你们随我一道下山。”
在尹福、木兰花的带领下,女人们随他们下山。
走至山脚,天色已明,洁净的蓝天上,一抹罗纱般的玫瑰色慢慢伸展开去。青蓝色的曙光静悄悄地透过山口,穿过树丛,甚至滑到树叶下面。鸟儿唧唧地叫响了,起初是怯生生地从树叶丛中传来,逐渐胆大起来,叽叽喳喳闹成一片,枝枝叶叶间都响彻着喜悦的欢唱。天空无际的花穹在不知不觉中发白了,群星逐渐消失。翻腾着紫红的朝霞半掩在大路的后面,向着苏醒的大地投射出万紫千红的光芒。
在这光辉壮丽的大自然面前,一种醉人的欢乐,一种胜利的喜悦,淹没了尹福那苍老的心,这是他的日出,他的黎明,他的生命的起点!西遁的艰辛、苦痛已经结束,东归的梦还刚刚开始,他夺到了解药。他仿佛看到皇家行列走进了德胜门,走进了皇宫。皇宫的大门似乎凝固了,那么沉重,那么深沉,他喃喃自语,他得到了什么?黎民百姓又得到了什么?他的一举一动,是罪孽,是英勇,还是糊涂?千秋功罪,任凭后人论说。但是,有谁能理解他这颗苍老而破碎的心呢?
说到苍老,屈指算来自己已逾六旬,劳顿多年,总不枉担八卦掌掌门人的英名。想到师弟马维祺惨死塞外飞雕沙弥之手,程廷华一代英才,惨死德国鬼子枪下,八卦掌门人各奔东西,生死不明,不觉涌生一股凄凉之情。西遁路上,尹福一直矛盾重重,心绪不宁,他奉命护卫皇驾,既保光绪,又保慈禧。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