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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时想到自己在政治学习时笨拙地戳毛线针的形象。她想像所有未婚
妻那样给男人织毛衣、自己那又老又笨的未婚妻形象让她这一刻羞愧不堪,尤其面
对千里之外的珊珊。
“你呢?”孙丽坤终于问道。
“我下礼拜天结婚。”
她禁不住叫起来:“珊珊!…………”
珊珊的把戏又狠狠弄痛她一下。
从存款中拿出很大一个数目,她买了最贵的蜀锦被面和一个玉雕。她正赶上婚
礼的尾声。本来也没什么婚礼,就是八个人围在一块喝喝啤酒,吃吃花生米,连珊
珊的哥哥姐姐都没来。她父母在一年前相继去世了。
珊珊已完全不是徐群山了。头发还是短的,衣服还是沉黯,还是那样略带嫌恶
地一笑,却半点徐群山的影子也没了。
她一粒花生米也咽不下去。看着珊珊十根纤长的手指还在烦躁。更烦躁了。她
告诉自己,该为珊珊高兴,从此不再会有太大差错了。她们俩那低人一等的关系中,
一切牵念、恋想都可以止息了。珊珊也在笨手笨脚地学做一个女人。看她正替客人
们倒啤酒。手脚倒不笨,却充满忍耐和压制。珊珊的丈夫跟在她身边,不停地小声
教诲她一些谁也听不见的话,并在珊珊动作时,他身子显出轻微的帮她一把的意愿。
是个不错的男人。
礼物搁在乱糟糟的洞房里。这时她才发现这座雕得繁琐透顶的玉雕是白蛇与青
蛇在怒斥许仙。珊珊的丈夫千恩万谢,说玉雕太传神太精致了。珊珊看了她一眼,
意思说她何苦弄出这么个暗示来。她也看她一眼,表示她决非存心。丈夫还在左左
右右偏着头脸欣赏那玉雕。这是个三十五岁的助教,绝对不标新立异的本分男子。
长相不坏,耳朵不招风,牙齿也不七歪八倒。珊珊在他身上可以收敛起她天性中所
有的别出心裁。珊珊天性中的对于美的深沉爱好和执著追求,天性中的钟情都可以
被这样教科书一样正确的男人纠正。珊珊明白她自己有被矫正的致命需要。
珊珊坐在桌子那端,面对她,咯咯地笑着,一撩披到额上的短发。她不知她与
人们在笑什么,也跟着咯咯咯、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得汗毛直竖。或许她笑的是自
己:从盛破烂的藤箱里找出这件印度红毛衫。它哪里还是红的?
她说她带了一小坛子醪糟,可以给大家做碗醪糟蛋。
珊珊笑道:“他们也配?”
她在过道的炉子上忙碌时,猛抬头,见珊珊正看她,手里燃着一支烟。冷淡的
单眼皮下面是怜恤和嫌恶。她知道她不只怜恤和嫌恶她。这时珊珊的丈夫端一摞碗
出来,她和她竟一个字也没来得及说。
她谎说有人等在楼下,她不能再耽久了。珊珊看着她。看着她举着天鹅受伤的
脖子走出门去。随身带的一块丝巾被遗忘在椅背上,她弄不清自己是不是有意遗忘
的。这样珊珊可以有个借口追出来,追到夜深人静的马路上。然而这却是她最害怕
最不愿意发生的。
珊珊果然在夜深人静的马路上喊住了她。却没拿她的丝巾。她形影相吊,她也
形影相吊。
她追来做什么?来灭口?来灭那个巨大的秘密的口?
“我送送你。”
“真是的,送什么。”
“送你一截儿。”
“回去!那么多客人!”
“是他的客人。”
珊珊擦着她的肩与她并肩向前走。然后拿过她手里的三两轻的行李,替她背着。
第一个公共汽车站到了,珊珊说,再走一站。她没话,接着往前走。她还是习惯听
珊珊的。
第三站了,两人停下来。风一下吹乱珊珊一头短发。现在这种短发很时髦,叫
“张瑜头”。她不自禁抬起手,替她把发形还原。她伸过如旧日那样清凉的手指,
抹去她皱纹里的泪水。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触碰对方了。
她要上公共汽车了,见她还站在那里,手插在裤兜里,愣小子那样微扛着肩。
徐群山,她心里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