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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内司有事么?”筠娘子头疼不行,这么一个可怜的人,就是有心偷窥,她也不忍苛责。
“周内司眼睛不是很好,这么远看不清的,娘子不要介怀。”
头发在阳光下晒了半干,芹竹给她拢了一个松松垮垮的发髻。芹竹推门之前道:“娘子要不要穿件褙子?屋里有褙子,娘子都是合身的,是周内司先前让我们去做的,料子是宫里赏赐的,绣工也是全京城最好的。”筠娘子心头一麻,虽然不情愿,可是不穿的话,穿着窄裉袄就跟穿中衣没差了。
芹竹领着她进了正房,从厅堂的廊道拐到一间屋子,屋里掌着灯,窗户紧严。倒像是女子闺房,铜镜梳妆台和悬着红色绡丝帐的雕花大床,椅子上都垫着狐毛垫,桌上摆着青瓷梅瓶,瓶上插着晚梅。
芹竹给她拿了簇新的茜红繁花丝锦褙子:“周内司料想等婚期到了,至少也春暮了,做的都是春夏两季穿的。”
筠娘子汗颜——褙子太紧,根本穿不上去!
“你这袄子太厚了,娘子要是不嫌冷的话,我给你拿件襦裙穿穿?”
芹竹拿的襦裙是对襟齐胸的,筠娘子脱了窄裉袄才发现中衣领子太高,襦裙腰太细所以□的袄裤也要脱的。
筠娘子两腮红透,灯旁娉婷,皓腕伸到腰间,解了中衣的带子。灯火的光芒催红了筠娘的随着衣裳缓缓露出的脖颈、锁骨、纤细的手臂、姣嫩的腰肢,背后只有红色的肚兜带,一览无遗的香背生霞。
再看下面的话——
只听“嘣”的一声……
筠娘子大惊失色,指着声音的来源——床后面,躲在绡丝帐后面的,已经被芹竹搀起来坐好的周内司!
筠娘子慌乱的赶紧套裙子:“你!你!你居然偷窥我!芹竹,他怎么在这里?”芹竹一句“奴婢忘了”高高挂起。
绡丝帐后面只听见刻意压低的绵绵不绝的咳嗽声,仿佛再响一点便把她惊跑一般。
周内司该是个多么体贴的人。
记忆倒回到她第一次听见这声声咳嗽声,那时她说:“夫人和周内司大人都太小看我了,我根本不是介意——”
她自认不是多么心软的人,却对他的咳嗽从来都没有抵抗力。
她缓了缓心神道:“算了!我今个是来还周家草帖的!”
咳嗽猛的剧烈起来,就跟断了肠般。
芹竹道:“娘子我先下去了。对了,告诉娘子,周内司不能说话,奴婢们照料周内司都是根据他的咳嗽声判断的。”
“周内司咳一下,是:好。
咳两下,是:不好。
咳三下,是:没听清,重复一遍。
对了,若是不咳了,可能就是睡过去了。”
芹竹把周内司推了过来,筠娘子恐惧的往后面一退。芹竹顺便掩上了门,只怪灯火太亮,筠娘子将眼前的周内司看了个明明白白!
周内司穿着黑色貂裘大袄,把灰色鹤氅反披在身上,从身上一路遮住了腿。轮椅很大,整个人就跟断了骨头缩在里面,两手搭在车轮上,两手包着羽缎巾。
筠娘子坐在椅子上,平视的位置刚刚好能看到羽缎巾里面的手指头。
——隐隐都是红疹。
周内司只以一薄纱盖头覆面,筠娘子只看见那张脸是密密麻麻的疮痍,眼皮很肿,眼成一条缝。
——怕是视物都难了!
若是以前,筠娘子一定不信这世间居然有如此恶疾,可是王皇后一脸的米粒疹同样不可置信却依然存在——难道周内司被人下毒致此吗?
筠娘子把草帖搁在桌子上,言简意赅:“我不会嫁给你!”
“咳,咳。”周内司胸口的鹤氅被震的起伏。
“你莫逼我!若我父亲晓得你成了这样,怎么可能贸贸然与你周家换帖?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你若就此罢手,我自然帮你瞒着。你若执迷不悟,休怪我无情!你四年不上朝谎称远在他乡鉴瓷,这便是大不逆!欺君罔上,祸及满门!”
“咳,咳,咳。”
筠娘子一番质问只换来这三个字,好不容易积蓄的力量瞬间崩塌,再看他这般凄惨,这么狠的话实在难以再说一遍。
“周内司,是你和知州夫人联合起来利用我,一开始我居然对你惺惺相惜,结果你们都是在愚弄我!”筠娘子暗想她不该以病患绝症来看他,这样一个人,她给他以坦诚,便是对他最好的尊重,“周内司品性高洁惊才绝艳,我何尝不在想,五年前,不过十七岁便高中进士,难得的是博取众长的鉴瓷能力……五年来周内司官运亨通点石成金,人说周内司无懈可击,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不倾慕?我当时都在嘲笑自己,我不过是听了几声咳嗽便自作多情的以为这是惺惺相惜……周内司,晚了!若是从知州府回去没多久,你周府来提亲,我都是甘愿的!”
“晚了,如今我已心有所属了!那个人,不是你,周内司!”
周内司的右手手指动了动。有个东西,从里面被一点点挪出。
筠娘子看他挪的艰难,伸出手,把那个东西抽了出来。
是一支似曾相识的簪子,簪子前头别着一只蝴蝶。正是锦娘召回蜂蝶时走失的那只绢帛做的蝴蝶。
蝴蝶上绣了歪歪扭扭的三个字:嫁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走剧情。
第76章 周家大宅
上元节前一天,周家是忙翻了天。几个下人爬着梯子;挨着廊子过去换灯笼。厨房里香飘四溢;脔骨已经架锅熬起来;鲜虾在水缸里蹦跶;三个丫鬟在搓糯米圆子,手戳洞;利落的裹进糖芝麻。
据皇宫,东南西北设四坊,与市严隔,能住四坊的都是世族权贵重臣人家。周家祖宅居北坊,朱墙斑驳;黑檐上的瓦翻了几遭;新旧不一。与邻舍的红墙琉瓦锃亮大门比起来,落败了不止一点二点。
周家是五进小四合。逢年过节,周老太爷和周太夫人住的二进房,是丫鬟穿行热火朝天,祖孙三代济济一堂用饭,这是周老太爷最讲究的周家律条。三进房住的大老爷一家,还有四进房的二老爷一家,若是谁敢热灶吃独食,被逮着的话,周老太爷那就一个三寸宽的板子打上来!
四进房的东厢有三间,靠北边一间里面,香炉袅袅。秀玫在一旁搭把手,一边叹息道:“靠北边的屋子就是不好,这都辰时了,日头都没到窗跟前,奴婢起的早,倒瞧着今个的好日头,那是把南面墙都烘暖了……”
小四少夫人媚眼扫过去,团扇的睫毛随着半垂的眼皮一暗,瞧着秀玫低头恭顺的模样,葱指抬起她的下巴,眯眼道:“那是呀……这该烘北墙的太阳,偏偏跑南墙上了,就跟这人一样,北边本来就冷了,这不连着北边的被窝都冷着了么?”小四少夫人追忆当年道,“我自幼跟着姨娘练舞,姨娘管的严,那是寒冬一日不歇,这寒症便是这般落下了。我原本指着你给我暖被窝,这暖着暖着连被窝都没我的份了……我瞧这屋里呀,愈发的冷了!”
秀玫惶恐跪下:“奴婢……奴婢能给少夫人暖被窝,那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秀玫拭了把泪,“少夫人对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要是有鸠占鹊巢的心思,天……天打雷劈!”
这事要追究到衢州了。周四少爷在京城周家迎娶正室刘三娘,不过半月,便在衢州再娶了刘五娘。在衢州,刘五娘便是当家主母。刘五娘以让秀玫暖被窝为由,当晚便让周四少爷跟秀玫,在她这个主母的床上,狠狠的颠鸾倒凤了一把。
“瞧瞧,往日能帮我掐死宋筠娘的这双手,如今怎么只会给我梳头了?”小四少夫人搀起秀玫,“争不回来这日头,这冷被窝有什么抢头?你啊,卖到我手上,自然是带你分光的。这般拘束,反倒没了趣味!”
丛绿过来送药膳,小四少夫人把药膳推到秀玫跟前:“这药可是你亲手抓的,连服最是保险。算起来你跟少爷那一晚,不过才过昨个一天。你是我的人,只要不生在我前头,都碍不着我的事。我姨娘是姨娘,我自然晓得做妾的苦,得饶人处的道理,我可比三姐懂的多!”
秀玫端起喝下,小四少夫人喃喃自语:“分明少爷亲口跟我说,我那个三姐,在床上就跟死人一样,只会叫痛,毫无趣味!回了周家,他反倒不偏不倚了,咱们两个跟她一个平分,还真是奇了怪了!昨个少爷陪我喂鱼时就心不在焉,寻着借口到三姐那头,在老太爷那边吃了饭,就忙不迭的把三姐往屋里搀……三姐难道是转了性子,晓得讨好男人了?”
小四少夫人掐了掐手心:她是娶过来的不假,嫁妆也不少一分,正妻一日不死,她就不是正室!在周家,她本就矮了一个头,若是再不得宠……
辰时一刻,小四少夫人在秀玫的搀扶下,去二进的堂屋请安并用早饭。在廊子里,碰巧撞到了大四少夫人和四少爷。四少爷拽着大四少夫人,兴冲冲的往前赶,一边念叨着:“再不快些可要迟了!”
大四少夫人步子迈的慢,就像两腿拉不开。大四少夫人没好气道:“我走不动了!”一贯的那股傲气,还有那挺直的脊背。
身后的小四少夫人眼里的怨毒,那是恨不得,捅穿了她的背脊!
四少爷搂过大四少夫人的腰,佯作要抱的意思:“你若走不动,我便抱你过去!”“谁要你抱!”大四少夫人一把推开四少爷。
小四少夫人抿了唇角半晌,等他们走远,才咬牙切齿道:“好一对打情骂俏的贱人!”
辰时三刻。众人来齐,早饭上好,就等着老太爷动筷子。老太爷和太夫人位居主座,长条梨木桌子,左边挨次是:大老爷、二老爷、周内司、二少爷、四少爷、三少爷。右边挨次是:大夫人、二夫人、姑夫人、二少夫人、大四少夫人、小四少夫人。妾等都站在后面伺候。
周内司和二少夫人的位置都是空着的。
这个年一过,周内司的座位足足空了五年了!
老太爷好体面,尤好父慈子孝、孝子贤孙的热闹,来吃饭的必须会笑,但凡有一丝敷衍的样子,老太爷都忍不住要跺手杖。老太爷看着二少夫人的空座,这筷子下不去了,哼道:“我的二孙媳妇,接二连三的开小灶,这是嫌我这里的饭吃不下去吗?”
太夫人悠悠开口:“老太爷这身子骨可气不得!你说,咱们待她也够宽厚的了,平日里进宫回来的晚,那是有奴才一早在门口候着,专门给她开门。这睡的晚,这晨省,咱们也给她免了……老太爷愈是体谅晚辈,反教晚辈失了尊重!往后,咱周家的规矩,破不得!逢年过节,谁也不得开小灶!嫌我这里的饭不能吃的,就给我饿着!”
大夫人扫了一眼二夫人和二少爷,幸灾乐祸道:“依我看啊,她在祁家就是个能干的,瞧之前老太爷让她管家,她是管的比我也不差!这收了中馈大权没几天,倒是气性上了!”
二夫人脸一阵白。说到底她才是二少夫人的正经婆婆,她是庶二老爷的媳妇,这么多年倚仗大房,就没抬起过头来!在生儿子上,大夫人只得一子一女,周内司和姑夫人。她倒是连生两子,二少爷和四少爷。二少爷性情敦实不善言辞,爱瓷成痴,可惜学问不好。这些年来,她真怕他玩瓷玩傻了,跟他讲道理那是把唾沫星子都讲干了,考不中进士,光会鉴瓷有什么用?二少爷年纪逐渐大了,所有人眼睛都盯着周内司,她的两个儿子那是娶媳妇都难!四少爷就一浪迹花楼的纨绔,小时候先生夸过的那点读书潜质,都给他用来写yin诗了!
周内司一日不婚,二夫人就没敢指望二少爷和四少爷能娶妻。这也真是运气好,祁家巴着过来结亲。祁家的嫁妆陪了一百二十八抬,一嫁过来,就被老太爷和大老爷他们惦记上了。以主持中馈的名义,实则是让她的二媳妇来养家来着!祁家不缺钱,二媳妇当仁不让,主要是二媳妇知道哪个才是正经婆婆,若给一大家子做两套换季的衣裳,那是一定给她几匹宫里的料子!她跟着扬眉吐气,自然惦记二媳妇的好。
至于四少爷的婚事,二夫人垂首快速的扫了一眼姑夫人,反被大夫人和姑夫人的两记狠目,惊的一个哆嗦。也亏刘家想的出来,用行商的名头,让四少爷同娶两个回来!做了行商,四少爷那是更放荡形骸了,名正言顺的跟小四媳妇在衢州厮混,这还是不是她儿子了?至于家里的大四媳妇,成天跟别人欠她钱一样,也不晓得拿嫁妆孝敬她,再说……衢州知州府的名声都臭了,知州府的女儿,她还不想娶呢!
——这一切还不都是和离回家的姑夫人的主意!
——姑夫人,正是周内司的嫡亲姐姐,衢州的刘知州夫人!
二夫人头一回抬起唯唯诺诺的脑袋,硬了硬脖子:“二媳妇受了寒,这才没能来,特地让我跟老太爷说呢。二媳妇自嫁过来,一直主持中馈,整个宅子里就没一个人说她不好。往日咱们府里,就靠大少爷那点俸银,日子过的紧巴巴……那点钱,就是大嫂管家时,也是捉襟见肘罢。”
姑夫人厉眸一扫:“叔母的意思是,我大弟的俸银不够养家是罢,咱们一个周府,靠的都是祁家,是与不是?”
难道不是么!——二夫人底气足足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如今管家的,可是我的大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