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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驿丞终于舒了一口气。他生怕丁谓像韩钦若一样挑剔,进屋就是一顿呵斥训教。听了嘉许之言,心里像灌了蜜似的甜润,谦逊两句正欲退出去,就见丁谓朝侧面的座位一摊手:“冯大人请坐!”
冯驿丞以为只是谦让一下,哪里敢入座,忙说道:“天已晚了,丁大人一路辛苦,就请早些安歇吧。”
“本官还有要事请教冯大人。”丁谓哪里肯放,又朝那座位摊摊手臂。
冯驿丞像怕坐裂了那椅子似的,小心翼翼地将臀部稍蹭至椅子的边沿坐下来。忙问:“丁大人有何训示?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丁谓沉吟须臾方指着门外的一辆辆香车问道:“本官想知道,今夜来贵站下榻的,是不是皇上刚从江南等地遴选来的秀女?”
冯驿丞连连点头:“丁大人猜对了。今夜留住本站的确乎是从江浙选来的美女。”
“如此说来,此次的选美钦使,亦一定下榻这里?”
“是的。韩钦使韩大人就下榻于大人您的对面房间。”
“韩钦使?”丁谓好似自言自语,面部现出凝眉深思状,心想:分管春坊事的太监是大内副都知周怀政;内侍司的太监头儿当中,亦不曾记得有姓韩的呀?怎么就突然冒出一个韩钦使呢?
冯驿丞见状已猜出丁谓心头的疑惑,就索性指名道姓地道:“韩钦使即当朝的参政大臣韩钦若韩大人……”
“哦!”丁谓惊讶得叫出了声儿。他终于想起来了,在先朝的执政大臣中,确乎有一个韩钦若。在通常情形下,选美钦使均由皇帝的宠信内臣担任。仿佛只有让阉臣主管春坊和选美事,皇上才放心似的,历朝历代已成了惯例。而今日,执政大臣居然兼做了选美钦使,这确乎大出丁谓之意外。他还清楚地记得,真宗即位之初,这个韩钦若当在谪官贬职之列。为此,他曾避瘟疫般地远离着韩钦若。现在看来,真可谓是彼一时此一时也。韩钦若反而荣宠至极,兼做了选美钦使。对于这样一位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他丁谓能不巴结?诚然,户部侍郎亦算得上“二府”之干员了。但他毕竟初入中书省户部,而目前这位不期而遇的韩钦使,又恰好是他在中书省的顶头上司。……思念至此,他又问道:“韩大人一行,是否要在贵站休歇几日?”
冯驿丞摇首:“据韩大人的中军官讲,明晨四更造饭,五更便要出发。想必韩大人此刻正急着回京向皇上交旨哩!”
丁谓闻言,年轻英俊的面孔上的浓密的眼睫颤抖了几下,眉宇间三条平时很难看到的浅浅横纹,亦皱起舒展地交替了几次,便又向冯驿丞瞟去一个眼神儿,试探地问道:“此刻韩大人,想必已经安歇了吧?”
“方才灯还亮着。”冯驿丞猜出丁谓要求见韩钦若,就讨好地回禀说,“现在……”他慌忙避席起身,“下官这就去为大人察看察看。”说罢,他迅捷得像陀螺一样到门外转一个圈儿,便带着一股爽风转了回来:“回禀丁大人,韩大人客厅的灯火,还亮着哩。”
“好!”丁谓喜出望外地抽身而起,将热切的目光直视冯驿丞的面孔:“那……就劳驾冯大人前去禀报一声,就说皇上特旨擢迁的户部侍郎丁谓,要前往拜见,聆听韩大人赐教!”
冯驿丞早料到要衔此命,听罢,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出了房门。
丁谓见冯驿丞去找韩钦若,心里就琢磨起向韩钦若送礼的事儿。临离开夔州之前,他遣人专跑一趟成都府,购回五十疋上好的蜀锦,拟回京师以后,每家两疋,挨门礼赠二府的要员。但在初拟的二十五位要员中,并没有韩钦若的名字。现在若添上韩钦若,就得在名册中划去一人。但划去哪位呢?他面对名册寻思好一会儿,终于划掉了寇准的名字。寇准虽是他的恩师,但恃才傲物,目无同僚,藐视圣躬,故此虽在“二府”多年,亦难得升枢密擢宰相,对他的仕途,不会有举足轻重的影响。于是,他在已划了“×”的寇准的名字上,又划了一个“×”,这才遣人去货车上取回了礼物。恰在此时,冯驿丞亦转了回来。他当即便带上蜀锦,朝韩钦若的房间走去……
就在丁谓拜会韩钦若的同时,秦淮河畔的一家豪华歌楼里,一派贵夫人打扮的辽国太后萧绰刚刚在她包租的三层楼里安顿下来。
楼下,轻歌曼舞,乐音悠扬;红男绿女欢歌笑语,尽情戏谑。楼上,将近五十号侍从寄身其中,使原来无人居住的歌楼平添几分神秘与玄奥。
“何以姗姗来迟?”待先期入住这里的韩德让将萧绰引进她独居的雅间、关紧了房门,韩德让才轻声问。
“站在高处,观看一位户部侍郎的卤簿仪卫,贻误了将近一个时辰。”萧绰一边就座,一边回答。
“有何感念?”韩德让将侍女斟好的香茶,向萧绰面前推了推。
“好排场哟!”萧绰端起香茗,尚未沾唇先是一番感叹,“大约相当于我朝宰臣的出行仪仗,如果再用乐,就赶上我朝的皇帝巡幸的礼仪了。”
韩德让听罢,不屑地摇首笑笑:“中原乃礼仪之邦,但文明过了头,便杂进颇多的浮华与奢靡。”
“所获不仅如此,”萧绰啜饮一口香茶道,“哀家还探知一些有关丁谓的内情——丁谓生性机警乖巧,善用假象赢得宋皇宠信。当初,他自请到边鄙远郡做官,甚得宋太宗赏识:被宋皇由小小大理寺推事一下擢拔为转运副使;这次,他依仗夔州天高皇帝远,朝廷鞭长莫及,上疏自吹自擂,将麾下干员的功绩全记在自己头上,赢得了宋真宗宠信,一道特旨昭示天下,他不仅进身于中书,还名扬四海,为以后的晋升创造了条件,打下了坚实基础!”
“难料丁谓如此巨变啊!”韩德让感慨道,“想那丁谓原本三榜进士出身,久读圣贤之书,名利熏心竟然至此,令人难以想象!”
萧绰听他为丁谓惋惜,便哂然一笑:“让哥亦乃文人士子出身,与丁谓之间难免要惺惺相惜。但莫忘了丁谓是宋朝官吏,宋朝多出几个像丁谓这样的臣子,对我大辽有百益而无一害也。”
“燕妹不会疑心让哥是汉人,心向宋室吧?”韩德让亦开玩笑说。他说话中见萧绰称他“让哥”,便亦以“燕妹”相称。
“燕燕斗胆,亦断无此想。”萧绰隔案飞去一个媚眼,“不然,燕燕密探宋室腹地,还会请让哥随驾?”
斯时,两个随侍宫女走进房间,一个端菜肴,一个端酒壶银柱,报门而入,将八碟菜肴,一壶美酒摆上案面,随即将酒杯斟满了,说声“太后请用”,便轻盈盈地退了出去。
“让哥请!”
“燕妹请!”
两人礼让过后,不约而同地一起端起酒杯,又彼此碰了一下杯,痛痛快快地饮下第一盏交杯酒。这几乎成了他们两人世界近二十年来承袭的一个规矩——只要没有第三人在场,他们便心照不宣,每次饮的前三杯,必为交杯酒。今日亦然,当他们将第三盏交杯酒喝干以后,萧绰才向韩德让垂问分别十日来探得的军情。
“收获可谓颇丰。”韩德让兴冲冲地道,“此前我让哥虽亦随驾深入宋朝腹地刺探过军事,但所知者尽皆皮毛,而此次所洞悉者,鹿之躯干也!”
闻韩德让言,萧绰高兴异常。她拎起酒壶为“让哥”斟满了,端起来送到他的唇边道:“为让哥的所获颇丰,燕燕奉敬一杯!”
韩德让深情地望情人一眼,随之顺从地仰颏儿张大了嘴巴,听任燕燕将酒送进自己口里。
韩德让出生于幽燕一带的汉人望族。早年,其祖父韩知古六岁时为契丹军所掠,作为战利品,被契丹将军赏给述律平家当奴隶。述律平出嫁耶律阿保机,韩知古又作为陪嫁品,来到了耶律阿保机家为奴。平素,韩知古虽为奴隶,却凭着机敏、干练赢得了耶律阿保机的器重。耶律阿保机称帝后,特擢韩知古为彰武军节度使。未几,又令其总管汉人事务。被委以重任的韩知古竭尽忠诚,为契丹国制定了一套既简便易行又能体现尊卑级别的礼制,成了辽太祖的功臣,同辽太祖建立了超越君臣的亲密关系。
韩德让的父亲韩匡嗣,自幼博览群书,精通医术,是契丹境内颇有名气的一代儒医。辽太祖的皇后述律平收韩匡嗣为义子,命其在宫帐当差。韩匡嗣因受契丹尚武习俗的熏陶,长于骑射,历经战阵,屡建功绩,先后担任过辽南京统军使,天雄军节度使等职,并被耶律阿保机封为邺王。
韩德让是韩匡嗣的第二子。韩匡嗣膝下五子三女,只有第四子韩德崇承继医道,其他四子或崇文或尚武,均为辽国的高官。韩德让自幼习文尚武,文则满腹经纶可盖国,武则力拔千钧可擒虎,加上他年轻时立下治国平天下鸿志,早已受到萧绰之父萧思温的青睐。韩德让与萧绰两人虽年龄相差甚远,却是罕见的忘年之交。在与萧思温相交的过程中,韩德让认识了萧思温的三女儿燕燕,并渐次与她相知相爱。但他们有情无缘,就在他们的爱情即将瓜熟蒂落的时候,辽景宗传下一道圣旨,萧绰便进宫做了贵妃。在此后的十二年中,他们虽然一君一臣,一个宫里一个宫外,难以花前月下耳鬓厮磨,但他们之间的那份浓浓的情,厚厚的意,却一直珍藏于心里。所以,一旦萧绰成为寡妇,两人的感情之火便立即复燃,而且越烧越旺,渐至如胶似漆,难分难舍,不论萧绰走到哪里,她无不将韩德让带在身边。
这次辽国君臣秘密深入宋朝腹地,韩德让所率领的小分队肩负着刺探宋军军情的重要使命。他和驸马爷萧排押所指挥的契丹军小分队,既分工又合作,均按照事先安排的时间、地点,将所刺探的情报禀报给萧绰,供太后今后决策时参酌。
韩德让是三天之前由真州过江抵达北宋江宁府的。一者要为萧绰的到来作些安排,二者江宁府同真州一样,是宋朝最大的水路码头,是江南物资的聚散地。宋廷江南的税谷和赋帛,多从此两地装船起运,经由长江、运河、黄河、汴水直抵宋都汴梁。这两座城池比较集中地体现了宋廷的经济与军事实力。所以,萧绰每次密访中原,必至此二城。
“昨日,我到茶楼整整坐了四个时辰,前天扮作茶商拜访了宋朝的一位致仕将军,终于探出宋军在构成机制上的弊端。这对我们今后制定对宋用兵策略提供了重要依据。”
“照这么说,燕燕又该为让哥封官加爵了呀?”萧绰惊喜道。
“汝以为呢?”韩德让亦自鸣得意地向萧绰抖抖肩膀,眨眨眼睛,“汝以为就凭方才的那杯敬酒,让哥就心满意足了?”
“官家还欲如何?”她借用了汉人的称谓——官家,“总摄朝政的大辽皇太后,为汝把盏敬酒,汝不满足,还欲怎么着呀?”
“怎么着?”韩德让向萧绰送去一个挑逗的眼神,“小鸟依人,美人投怀——今夜好好温存一番让哥!”
萧绰故作不情愿的样儿叹口气:“好吧!谁让燕燕背靠大树,离不开人家呢?汝就继续道来吧?等汝说完了,燕燕依汝就是了。”
韩德让饮口茶又轻咳两下,清清嗓音,然后煞有介事地接着道:“自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以来,南朝的军队,就控制在了皇帝一个人的手里,调兵遣将以及将领的擢任罢黜,都由皇帝亲决。此种体制的实施,结束了五代十国藩镇拥兵自重、胡乱称帝的动乱局面,极大地巩固了赵宋的中央集权。这种体制在宋太祖朝,其优越性自见。因为宋太祖赵匡胤,是第一代创业的马上皇帝,精兵事,善指挥,自是所向披靡,无往不胜。到了宋太宗赵炅朝,此种体制的弊端,便有所表露了——赵炅虽亦算得一位马上皇帝,但其用兵之道,已逊色其兄许多——他两次亲征我大辽,两次大败而归。但他毕竟谙熟兵事,还能对几十万禁军比较顺畅地行使指挥权。然而,到得现如今的赵恒朝,此种体制的弊端,便比比皆是了。此种弊端为我所利用,便可变成我朝的军事优势。”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会儿。
“此次密访中原,获得了两个极为珍贵的数据——宋太祖朝,其兵力总数为三十七万八千人,而赵恒朝,其兵员总数为九十一万二千人,三十多年间兵力增加了二倍四成,而今日之宋朝的军事实力,为何在我们看来反不如三十年前那般锐不可当了呢?其根源就在于今日之宋皇还同前两朝皇帝一样,牢牢地握有军权,却形不成统一指挥——皇帝以下的领军将帅,各自为阵,军伍虽庞大,却攥不成拳头,没有战斗力。
“当今之宋皇赵恒,是一位文艺家,原本不问政事,更不谙兵事。虽亦远征过西川,但在用兵战略上赖其幕僚,在具体指挥上,又仰仗上官正。其实,在宋朝的官吏中,谙兵事者,并不乏人。但谙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