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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如果您将皇帝的崇尚射猎简单看作是一介武夫之勇,他定然不好接受……”
韩德让还欲往下说,忽然一名内侍进来跪禀:皇帝已从祥古山猎场驰归,前来叩见皇太后,向皇太后问安!
萧太后闻听皇儿归来,打心眼儿里高兴,但想到皇儿贪游猎的老毛病复犯,便又板起面孔对内侍道:“速请皇上进来说话。”
韩德让听皇帝马上要来,便赶紧告辞走出了太后的寝宫。可他刚踱至廊下,就见圣宗皇帝着一身猎装,风尘仆仆地正迎他走来。韩德让赶紧正冠弹袖,蓦头便跪,却被疾步近前的圣宗架住了胳膊:“韩叔叔何必如此?我们叔侄不是已有成约——非朝堂之上不行君臣大礼么?”
韩德让咂咂嘴唇欲言又不知所言,但眼眶里早已盈满了的泪水。对韩德让这位大辽的首辅重臣,耶律隆绪向来是尊重与礼敬的,他不会忘记,在他们母子母寡子幼、辽国的大厦摇摇欲倾之时,正是这位汉人韩德让力拔千钧、智赚枭雄,辅佐他们母子走出低谷,使今日之大辽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强大与繁荣。他从小就知道韩德让与他母后的亲密关系。但他故意装作不知,甚至希望母后下嫁,使韩德让成为他名符其实的继父,从而更加忠心保国,为今日和将来的大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以,当韩德让只冲他讪然一笑辞他而去时,他在韩德让身后又加上一句:“韩叔叔,您走好!”
辽圣宗耶律隆绪,站在廊下一直目送韩德让的身影走远了,这才又回身向母后的寝宫走去。他掀帘儿跨进门槛,见母后正背他而立,便伏身跪地道:“皇儿耶律隆绪叩见母后。多日不见了,皇儿向母后请安!”
萧太后缓缓回身,打量着膝下皇儿的一身装束——这哪儿像个皇帝?简直与青年猎手无异,顿时,便觉胸间有股无名之火熊熊燃起。“皇儿哪儿去了?”她明知故问道,“母后千里来会,西京不见汝之踪影,追来行宫又不见汝,皇帝可真忙啊!”
圣宗一听便知母后生了他打猎的气,又不敢否定四十天来一直寻欢游猎的事实,就觉情势有些不妙。所幸的是,从祥古山猎场回赤山行宫的归途中,他想到了要遭撸挨骂这一层,早已暗暗作了准备,于是便回道:“皇儿虽不知母后巡幸西京,却知道母后驾归上京的大概日期。皇儿便欲在母后驾归之前,猎几张虎皮,好作为尽孝的礼物敬献母后陛下,好为母后做几床虎皮褥子,以疗母后的腰疾。孰料,越是伏虎心切,越是屡猎不获。直至昨日皇儿还是两手空空,一无所获。所以,今晨四鼓,皇儿又率御林军前往围猎,皇儿托母后洪福,总算有了收获。”说到此,他回头向门外一招手:“速将所获二虎,给皇太后抬进来!”
四位抬虎内侍,早在宫外候着呢。他们听到皇帝的这声招呼,便赶紧抬上死虎,进了宫门。太后不见死虎,气还小些,一见死虎,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向外撩手儿说道:“哀家不欲见到这两个畜生!汝等速速将此二虎抬到山涧,挖一方圆五尺大坑,深深儿地埋掉!”
“这……”跪在那里的圣宗想阻拦,一抬头,见太后正二目喷火地盯望着他,便又赶紧垂首伏地没了言语。
内侍不敢怠慢,又将刚刚抬进来的两只死虎抬了出去。这时,萧绰忽又想到韩德让方才对她的忠谏,就强压怒火缓声说道:“起来坐下说话吧。”
“谢母后。”圣宗起身,向案侧一把专为他摆定的椅子走过去,临落座前,他偷偷瞄了一眼母后的气色。
“知道母后为何生气么!”
“皇儿不知?”
“汝不该谎骗母后!”
圣宗翻眼珠瞟一眼太后,没言语。
“汝自知四十天一味游猎不问西京政事,有失一个皇帝的本分,已铸成了大错,却还编出猎虎皮为母后尽孝道,做虎皮褥子的故事,为自己的过失打掩护。是不是这样?”
圣宗面带惭愧地低头望着足尖,仍不言语。
“是不是说到汝心里去了?”萧太后不磨眼珠儿地凝视着儿子问,见圣宗涨红了面孔,她放缓和语气,“孔圣人有言: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汝已过而立之年,都满三十一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没一点皇帝的样子?母后离开上京的前夕,一口气给汝谈了三个时辰,天都快亮了,母后才躺下——都给汝说了些什么?难道汝都忘了不成?”
“没有忘,皇儿都记着呢!”圣宗支吾道。
“那……汝说说,那天夜里,母后垂训皇儿的中心意思是什么?”
“母后的中心意思是:马上可以得天下,但马上不能治天下。”圣宗像小学生背诵课本一般,站直身子,面色沉重。
“既然知道马上不能治天下,汝这皇帝,当如何精进呢?”
“读圣之贤书,学治世之道,以太祖和中原的历代明君为榜样,做一个文治武功兼备的好皇帝。”
圣宗所答滴水不漏。萧太后心里打一个沉儿,又说:“既然知道一个好皇帝必须文治武功兼备,为何不朝此努力?汝来西京四十余日,无一日过问政事,一头扎进行宫,专事宴饮游猎?”
圣宗昂首望一眼母后,似欲说话,又垂下了头。萧太后见状,心里打一个怔儿,亦陷进了沉思。她知道她的长子——皇儿,是一个极度聪明之人:凡她讲过的话,交代过的事,无一不记得清清楚楚;凡是他阅过的奏章,亦皆能过目不忘。她原以为,皇儿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自己管不住自己;一旦失却她的约束,便满脑袋都是骑射游猎,把其他一切都置于脑后去了。可是,细细想来,不尽如此。在他十八岁至二十五岁这段时间里,皇儿对政事的敏锐,对治道的研习,还都是可圈可点的。那么为何二十五岁之后直至今天反而不求长进了呢?难道真如“让哥”所说:早到了亲政之年,对母后长期摄政有了抵触情绪?是不是这种抵触情绪导致了皇儿在某些事物上对她滋生逆反心理呢?……思至此,她像亏欠了儿子什么似的,语音温和地试探着问儿子:“皇儿是否有难言之隐,欲言又不敢对母后明讲啊?”
“不不!”圣宗惶惶然否认,“母后严于训诫,全是为皇儿好。”
萧绰啼笑皆非地摇摇头:“该不是为还政的事吧?母后摄政整整二十年,没有还政于皇帝。皇儿为此嫉恨母后,又不好对母后直言,对吧?”
“不不不!……”圣宗惶然频频地摇首道,“母后摄政有方,二十年政绩斐然,有目共睹。要比皇儿亲政强似百倍。皇儿决无强求母后归政之心!”
“其实,母后不欲做女皇,岂有不思还政之理?亦有众多耳目秘密禀报有些朝臣对母后长期不还政的种种非议。”萧绰干脆将事儿摊开了,娓娓道来,“但母后对朝臣的非议,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因为他们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况且,何时还政,是我们母子之间的事,他们偶然背后非议,亦无关痛痒。母后渐渐认识到,他们的议论,亦潜移默化地干扰和影响着皇儿的情绪。当然,皇儿的这种情绪不是经常流露,是时隐时现,有时强有时弱的。这对皇儿的成长,有百害而无一益。所以,母后思虑再三,还是与皇儿摊开了说说母后的想法,期望得到皇儿的理解。”
圣宗怯生生的一对眸子,审视一霎太后的面容,又赶紧避开了,道:“皇儿罪过,想不到母后有这么沉重的忧思和顾虑!”
“其实,母后早期盼还政的这一天呢!”萧太后稍顿又道,“但还个什么样的‘政’?是把一个落后、千疮百孔内忧外患的辽国还给皇儿,还是把一个既无内忧、又无外患的强大、繁荣的辽国还给皇儿?这是母后长期梦寐不安思虑的问题。眼下,女真、渤海国已为大辽征服,成为大辽疆土的一部分,像高丽这样的邻国等亦由进贡大宋而称臣于大辽……这一切都说明今日之大辽,比任何时候都强大。在此等国强民实的情势下还政于皇儿,似乎是最顺民心遂天意之举。但是,母后却不这样认为。母后认为,目前,辽国最强大最危险的敌人是宋朝,将来最好的朋友、最强大的邻国亦是宋朝。”
耶律隆绪听后茫然地望着母后,面呈惊讶。显然,圣宗对母后的这番话,还不能理解。
“皇儿若善远瞩长思,就不难明白,大宋自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以来,宋朝君臣始终将收复幽云十六州视作神圣使命。昔日之宋太祖、宋太宗如此,今日之宋皇赵恒亦是如此。宋朝君臣连做梦都欲将晋高祖石敬瑭割让给我们大辽的疆土重新纳入大宋的版图。宋朝要收复,我们不给,两强相遇,解决的惟一办法是战争!这场战争必打无疑:今日不打明日打,明日不打后日打,宋辽之间的这场大战是不可避免迟早要打的。古兵家有训:战争利于先发者。前不久,母后密访中原,策反李继迁,都是为了在更有利于我们的情势之下,逞其弊,攻其弱,主动向宋朝挑起这场战争。皇儿可以设想一下:如果不是李继迁半路变卦,也许在个把月之后,我军一场试探性南伐就要开始了呢。母后之所以迟迟不肯还政,等的就是这场宋辽大战。母后欲通过这场主动发动的战争,逼迫宋朝君臣承认宋辽的版图现状,进而划出一个和平边界来,使两国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到那时,辽宋两国便由敌国变友邦,亦就到了母后还政的时候。皇儿以为呢?”
辽圣宗听罢,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8 凤仪殿奸人献美姬 宋后宫真宗纳新宠
有道是:祸不单行,福无二至。而咸平四年四月朔日这天对真宗而言,可称谓是双喜临门。这日寅时正牌早朝,西北边陲叛臣李继迁自缚其身上殿请罪,为真宗挣足了面子:这不仅昭示着他怀柔政治的胜利,还体现了朝廷的无边神威。孙子兵法有云:凡用兵之法,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他不用一兵一卒,就令拥兵二十万的李继迁俯首称臣,还进献良驹千匹。此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例子,在大宋四十余年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而他赐予李继迁的,仅是一道特赦的诏书和授予李继迁定难节度使的一个虚衔;至于传旨调西北边将边吏回内地,严惩其中的劣迹昭著者,那是大势所趋,非办不可的。大宋立国以来,边鄙夷狄胡蛮造反,乃圣朝之大患,而逼边民造反者,无外乎当地的贪官污吏。真宗采纳刘美人的意见,他以治理党项人之乱为由头,派人立案查办这些朝廷中的败类,亦是不可或缺的巩固国基的手段之一;当然,其原因之二,也是为了给李继迁一个台阶下。
早朝未罢,文武臣工们正围绕李继迁称臣进贡一事为朝廷歌功颂德,真宗皇帝亦正为之晕晕然飘飘然的时候,周怀政咬着他的耳根嘀咕道:“恭喜皇上!两广和江浙两地的五十名秀女到了。正在凤仪殿外候着呢。”
赵恒闻言,那颗心已飞到凤仪殿去了。但朝臣们哪里知道?奏事的、递折子的、请旨颁敕的,仍是争先恐后,一个接一个,中间从未间断过,急得真宗如热锅里的蚂蚁,欲去不能,欲止不便。就在这时,就听最能洞察真宗心情的周怀政一声宣呼:“文武百官们听着:万岁爷偶感身体不适,现遵旨罢朝。”
冷不丁听周怀政宣旨,真宗暗吃一惊。他瞥一眼站在身侧的这位文质彬彬的青年太监,竟如此胆大——不请旨就擅自宣布罢朝,而且把谎话说得比真话还真,神情自若,面不改色;口齿清楚,语不发颤。但他明知周怀政当面假传圣旨,惊定之后,却气不起来,更无治罪念头,反而觉得周怀政是个能洞察主子心事的奴才,一时机警,救了他的急,终令他从首尾千篇一律听来里嗦的廷奏中解脱了出来。于是,他顺从地跟在周怀政身后,从大庆殿的后门踱出,乘轿经前宫入后宫,径直奔往凤仪殿。
凤仪殿位于后宫崇政殿之后的万岁殿之右,是皇上与后宫嫔妃集会的场所,亦是皇上赐见秀女和晋封宫娥之所在。殿堂不大,平时亦极少开放。现如今皇上要在这里赐见从两广和江浙选来的五十名秀女,自是要清扫和装点一番的。今儿一早,就有十几个干粗活的太监和老妈子来这里忙里忙外,洒扫擦洗;接着又有十几个干细活的太监和宫女在这儿张灯结彩,披红挂绿,插旌悬帐,摆座位,铺地毡,好一番布置。现在这里已是喜气洋洋,一尘不染的堂皇天地了。
韩钦若作为皇上的选秀钦使,自是这次赐见的主角。他通过内侍副都知周怀政,先将秀女入宫待见的消息知会了皇上,自己便早早来到凤仪殿的东庑坐定,一边缜密谋划着今日觐见的一些细枝末节,一边恭候着真宗的到来。他料定皇上在赐见秀女之前,必先召见他。他欲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