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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这样,刘承规不仅安慰了他,还爽爽快快地准了他的假,临了还嘱咐了一句:“明日皇帝、皇太后御长庆殿早朝,汝务于早朝之前回宫。”
他奉了刘承规的手谕,当下即无阻无挡出了乾元门,拐进一家包子铺,依照以往的惯例,为老母买下一笼热气腾腾新出笼的灌汤包子,里一层外一层地包好了,这才大步流星地往家里赶。他素知灌汤包子是老母最爱吃的食物。平时难得吃到,他每次回家探望,总是惦记着让老母享此一次口福。
他十四岁自残进宫为奴,如今已是四十五六岁的宫中老太监了。三十余年来,他身在皇宫,心却一直系着卧病的母亲。母亲常年卧病,哥哥又是个傻子。仅靠他有限的一点月例钱,连维持家里日常生活都不够,还哪里有钱为母亲吃药看病?正值此时,荆王爷赵元俨暗中帮衬了他,才使得他的老母能活到今天。
夜幕初降,他已经赶至家里。他进门就高喊一声“娘”,激动的声音和他咚咚的脚步声几乎同时传到了母亲的床前。他放目观看,只见坐在床前的傻哥哥正端着粗瓷大碗为母亲喂粥;凝稠冰凉的玉米面粥居然抹了母亲满脸。见此情形,他十分生气地推开傻哥哥,献上了灌汤包子。傻哥哥一见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又马上凑近过来,眼巴巴地瞅着包子流口水。而此时从他手间接过灌汤包子的母亲竟然将第一个包子递给了她的傻儿子。他为至真至纯的母爱感动了——他索性请傻哥哥坐到母亲的对面,分享灌汤包子为老母带来的天伦之乐。
膳后,他问起了母亲的病情。母亲对他讲:“幸亏有个不明身份的人,每月定期送来银两。不然,娘的这把老骨头,恐怕早就扔进西山坳里喂狼了。”他听后良久沉默。当母亲问他此不明身份的好心人是谁时,他只能满面痛楚地摇摇头,一如既往地欺骗母亲说:“孩儿亦实在不知。”其实,作为孝子,他不应欺骗老母,更不该在老母问起时当面撒谎。但他必须忠于和遵守自己的承诺,决不能将暗中帮衬他家的恩人姓名宣扬出去。他就像明白必须对母亲撒谎一样,明白怎样报答恩人。他今日之所以要冒险提前请假探家,除要见母亲最后一面之外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要乘机向恩人报以危急信号,使恩人及早提高警惕,以防同他一样,朝不保夕,甚至身败名裂。
入更,在疼痛中又熬过一天的母亲渐渐进入了梦乡。一入夜便鼾声如雷的他的傻哥哥,尽管是睡在对面地上的茅草垫上,却仍在时不时地嘟唇吸溜着口水,睡得很香很香。而斯时深情中还夹杂着几分悲壮的他,却全无睡意。他恋恋不舍地凝望着病床上母亲的憔悴病容,渐至淌下泪来。人道:养儿防老。他却难以做到——如今久病的母亲还留在世上,他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明日或者后日,便可能去做棍下尸刀下鬼了,岂不愧对老母?岂不愧对孝子的声名?但他今夜并没有久久地沉湎恋母情结——他抹把眼泪,轻轻起身,悄悄踱出茅屋,于茫茫夜色中静静地窥望矮矮的一匝院墙,似乎要从矮矮的院墙上听到或看到一点什么。然而,京都的初春之夜寂寥且深沉,他观望聆听了好一阵儿,并不闻不见异常发生。但他仍放心不下,踏墙根处的阴影儿走进茅厕,沿着茅厕的墙头左观右望许久,这才心安了许多。但是,当他走出茅厕将要出门时,邻居家的犬吠之声陡然传来。他为之打一个寒噤,心想:莫不是盯梢者惊动了邻人之犬?不然,半夜三更,何以犬吠之声乍起?然而,短时间的犬吠过后,夜色又恢复了固有的宁静——夜籁无声,万物潜形。他躲在门洞里又向街头聆听少许,这才踱出柴门,幽灵似的过街穿巷,向荆王府迂回过去。每至转角处,他都躲进暗影深处蓦然回首观看,直至他判断身后确无监视者时才又急急地向前走。可是,当他沿着熟悉的林阴小道急急地向荆王府的后花园靠近时,却冷不丁发现前方出现了两个身影。他打一个激灵,停住了脚步。正要隐身躲闪,却见前方的两个身影抢先躲至路旁茅厕的后面去了。便暗忖:碰到的可能是两个蟊贼,见有人来,便怕被捉了去,忙躲藏了起来;若真如此,蟊贼与他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何必为此心虚?……他心里这样想着,便装作没有发现什么,旁若无人地越过路旁茅厕,径直向前迈着大步。可是,当他走出百步回首观察时,心头不由又敲起了小鼓。因为躲在路旁茅厕之后的两个人影并没有遁去,而且迹象表明,可能正密切关注着他的行踪。于是,他警惕性极高的大脑飞快地旋转起来:莫非刘承规已怀疑到了他是荆王爷的人,便事前派来了监视他的眼线?在这般情形之下,他若去了荆王府,岂非报信不成反给荆王爷带来麻烦?于是,他掉头而回,又沿着林阴小道原路返了回来。途中为了验证他的判断,每走出一段路,他都隐身暗处回首看看,每次回首他都发现身后总跟着一个人。那人虽然亦在极力躲闪,还是被他看了个正着。于是,他步履匆匆,意欲甩掉身后的尾巴。可是,在一个路口的拐弯处,他发现前方亦有一条黑影儿晃了一下。由此他忽然意识到:今夜不管他走到哪里,刘承规都不放过他!他就像瓮中之鳖,已经没有一丝一毫逃脱的可能。此时,东方天际已现几缕灰白,皇宫大内特有的“六更梆鼓”的第一声已经敲响。梆鼓之声冲破黎明濛濛的雾霭撞击着他耳膜,有力地推动着他的脚步,催促他飞也似的朝长庆殿奔来。因为在垂死的绝望之中,他还侥幸地心存一线希望,希望利用大臣们上早朝的间隙,同荆王爷赵元俨打一个照面,递过一个眼神,将宫里的危险信号传递过去,或者心照不宣地将皇宫里发生的事情,暗示给韩钦若,让其急转荆王爷知晓,亦算他在临死之前为荆王爷献出最后一片忠心。然而,当他行至长庆殿前的时候,这最后一线希望亦成泡影。因为任中正指挥的武功太监们,此时已经在殿前组成了人的走廊,大臣们上殿,必须打此走廊下经过。他卞玉只能站在人廊之外,哪儿还有与荆王爷、韩钦若相见的机会?于是,他顿若挨了针跑了气的猪尿泡,瘪成了一团……
当长庆殿太监总管卞玉,丢了魂儿似的离开长庆殿的时候,长庆殿内大内都知太监刘承规,方宣布皇太后五日一次垂帘听政的开始。时下,荆王赵元俨与太子少保韩钦若,亦同众多黑鸦鸦站满朝堂的朝臣一样,各自站在自己的班内。不同的是,身躯伟岸、气宇轩昂的二十八太保是站在最显赫耀目的位置——近宗王公之首,而身材瘦小、其貌不扬的韩钦若,却几乎被庞大的文官队伍所淹没,如果不认真寻觅,简直就很难看到他的身影。但不管他们站在何处,其显要与卑微又多么不同,眼下的心境却异常近同——于平静外表下,内心都在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安。因为,常时上朝极力避免同他们照面的卞总管,今日却意外地久久地站在远处直视着他们,而打望他们时的那种眼神和表情,又分明似有至要机密向他们倾诉。因此,他们都忘不掉那眼神和表情,致使他们在上殿很久很久之后,眼前还不时映现着他那绝望的眼神和表情。
赵元俨在殿堂上的心不在焉,自是难逃皇太后刘娥的眼睛。她虽然端坐于帘内,但在烛光通明之下,赵元俨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道眼波,无不尽在她的视野中。几十年来,她曾多次怀疑赵元俨图谋不轨,但先帝甚重手足之情,赵元俨就像一只遍体生针的刺猬,谁人敢招惹?宋辽大战结束以后,她亦曾暗暗传旨于杨崇勋,命其暗察赵元俨留京期间的不法事。孰料杨崇勋刚着手侦察,便被赵元俨嗅到了味儿。他在先帝面前反咬一口杨崇勋,惹得先帝险些摘掉杨崇勋的乌纱。自此之后,她再没有招惹过赵元俨。但其感知始终告诉她:赵元俨是个阴险的老谋深算的野心家,一有机会,便会兴风作浪,以求得逞。但她一向重视证据,即使在皇权在握的时下,她亦不依仗皇权和自身的感觉严惩赵元俨。她要牢牢抓住赵元俨的犯罪证据,即使在李顺容揭发赵元俨之后,她仍认为仅凭李顺容的证言还不足定罪。若欲扩大战果,尽除潜伏于平静水面之下的暗礁与逆流,就必须掌握多方面的真凭实据,真正做到不出击则已,出击必获成功。故此,她传旨从内外分头出击——外部由杨崇勋监视荆王府,内部由刘承规等严密布控卞玉的行动。时下,她见殿堂上的赵元俨精神恍惚,对众臣的奏请几无反应,便出其不意地猛然口谕道:“八皇叔赵元俨!”
“臣在!”赵元俨闻问陡地一愣,之后方忙打躬回道。
刘太后向赵元俨从容一笑:“记得先帝健在时,八皇叔不论上朝奏事,还是上折言政,均是众王爷中最多的一位。可是,自先帝登仙以来,八皇叔不论殿对还是疏奏,好像都不曾有过。因此,吾不禁要问王爷,汝是不是要模仿徐元直进曹营——自此不献一计不发一言呀?”
“不不不!”赵元俨惶然否认道,“先皇兄朝后期,百官委顿,朝纲不振,黎庶多有困窘,怨声不绝于途,那时本王为国家为朝廷虑,自是要常常上疏殿对。而皇太后垂帘以来,时弊尽扫,万象更新,君与民同乐,官与兵共休。真可谓:莺歌燕舞皓月夜,国富民实艳阳天。在此四海一统国祚共享的大好情势下,臣作为当今的皇叔,可谓事事高兴,天天如意也。有道是:文乃有感而作,诗乃兴高而歌。今本王既寄身于太平盛世,光开心的高兴事还来不及应酬呢,哪还有心思去发牢骚提意见撰疏奏?不过,在今日的朝堂之上,臣还真有一本,不知当奏不当奏。”
“八皇叔何出此言?”刘太后顺水推舟地说,“有何本奏,尽管道来。”
赵元俨再揖道:“若本王没有记错,今年三月三日乃皇太后六十华诞。人生能有几个六十?皇太后作为万金之体,更当隆重庆祝——不仅我大宋臣民当普天共庆,就连我天朝的周边国度,亦当与之同庆。”说至此他蓦然回首面向满殿堂的文武朝臣问道,“汝等回答:对于皇太后的六十华诞,我朝廷当不当隆重庆祝啊?”
刘娥想不到他会“将”众朝臣一军,因之,不待众朝臣回应她便抢过话茬儿道:“哀家六十诞辰,皇帝已有安排。何须拿到朝堂共议?”她举目向殿堂扫出一个扇面问:“众卿是否还有面奏?”
她静待片刻,仍不见出班奏事者,便侧脸向站在身旁的刘承规递过一个眼神。刘承规当即心领神会,便拉长嗓音立马宣呼一声:“退——朝——”
刘太后下早朝刚回到宝慈殿,一杯热茶尚未饮完,就见神色慌张的刘承规、任中正和罗崇勋匆匆跨进殿来。他们三人齐刷刷地跪在刘太后面前说:“奴才启禀皇太后:长庆殿总管太监卞玉他……他投缳自尽了。”
刘太后一惊。随之又不相信似的望着刘承规等人问道,“刚上朝时,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眨眼就……”
“谁说不是呢?”刘承规惴惴不安地回答,“临上早朝之前,卞玉才慌慌张张返回宫里。早朝将结束时,罗崇勋才发现他不知何时不见了。就着人到他住处去找,想不到去迟了一步,卞玉他已经吐舌暴目,没救了。”
“真是一群废物!”
刘太后恼怒地盯一眼刘承规,而后转向任中正和罗崇勋斥责道:“哀家是怎样嘱咐汝等的?叫汝等不要打草惊蛇,汝等倒好,蛇还没见出洞,就已经死在窝里了!”
任中正是侍奉皇太后身边多年的太监。他一眼便能看出皇太后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如今,他见皇太后真的动了怒,就害怕起来,赶紧左右开弓,边詈骂边朝自己的两颊扇起了耳光:“废物!废物!奴才是该死的废物……”
刘承规、罗崇勋见任中正如是,便几乎同时模仿起来。于是,三个人的耳光,一个比一个扇得响,打得脆。刘娥见此,哭不得笑不能。她一拍案子:“得了!”喝住了刘承规、任中正和罗崇勋,“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当初哀家对汝等的嘱咐,不可谓之不详,不可谓之不细。汝等却权作了眼前的流水耳旁的风,不往心里去……”
“奴才不是不往心里去。”刘承规赶紧解释说,“奴才们还确确实实按照皇太后的旨意做了,只是……”
“只是怎样?”刘太后不无愠色地瞪视着刘承规问。
“只是粗心大意,误认为卞玉还没有发现奴才着人盯他的梢,监视了他的行动。稍不留神,叫卞玉钻了空子。”
刘娥情知人死不能复生,即使要了刘承规等人的脑袋,亦断然于事无补了。便极力压下心头之火道:“若道汝等愚昧,汝等还以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