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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凝咬了咬唇,忍着没说话。
“我已到京城,你日后只需听命行事。否则——”祁连城斜睨她一眼,目光透着刺骨的寒意。他没再说下去,悠然离开。
云凝凝视着他背影,视线渐渐模糊。她仰起头,凄然一笑,泪珠在这同时滚落。
在他眼中,她不过是个为他所用的工具而已,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更不能有自己的立场,只能听命行事。
可他之于她,却是救命恩人,他一个笑容就能让她心绪平宁、满心暖意。她是不止一次自作主张,可是除了这次,哪一次不是为了他?
她抬手拭泪,敛目看着微湿的指尖,嫌恶地闭了闭眼。最没资格哭泣的就是她,最没资格将男子放在心头的也是她。
谁都不能怪,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深吸进一口气,她让自己平静下来,思忖着眼前诸事。皇上怕是拗不过满朝文武,不能成行。
她不能回西域设法周旋,那就设法让霍天北与顾云筝到京城来。他们将熠航带到京城,是好事;不把熠航带来也无妨,到那时西域不再是霍天北的天下,她命人寻找起来并非难事。
这计划起码也需要一两年之久,可也没关系。她如今被祁连城控制,多少朝臣也将她视为眼中钉,只有步步筹谋才能慢慢走出困境,这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她原本从没想过摆脱祁连城的控制,而在如今,却是下了决心。
她想要的,是他对自己的一份尊重、重视,再也不想看到他漠视自己的样子。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他如今凭什么将她当成个物件儿?
这件事的结果不负朝臣期许,元熹帝做出了让步,此事延期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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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天北短时间内无从得知京城那场风波。
这日晚间,他拿着顾云筝写的那封信,沉吟片刻,还是对她道:“我回来的路上,顺路去见了高程、琥珀,让他们看了看你以往的笔迹。琥珀没见过,可高程在云家当差多年——”
顾云筝平静地看着他,“这一年要过去了,你一点遗憾也不想留,想将心中所有疑团都解开,是么?”
霍天北默认,“高程说这字迹很眼熟,很是害怕的样子,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你呢?想到了什么?”
霍天北坦然道:“我想到了太夫人、大夫人指证你的事。”
“之后呢?”
他语声缓慢,温和几分,“不是借尸还魂,但是,你已非原来那个人的心魂。”随即一笑,“其实她们初时指证你的时候,我是半信半疑。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也并非没听人说过。”
顾云筝仍是笑盈盈提问:“想要证实这一点,我该怎么做呢?”
霍天北笑着握住了她的左手,“只问你一个问题——云府那场大火之后,悬挂在府门上的那道白绫上的字迹,是不是出自你的左手?”
顾云筝手指微动,沉默片刻,“是。”
“全明白了。”霍天北终于释然,“否则,我再也找不出解释你所有疑点的可能性。”又揉了揉她的脸,“以往怎么不与我说?”
“……怕吓到你。”
霍天北忍不住笑,“你怕的是我是那个罪魁祸首,怕你还没查清真相就已死在我手里,对不对?”
一语中的,顾云筝唯有默认。
霍天北沉思片刻,“想没想过我得知这些之后,最坏的局面是什么?”
“当然想过。”顾云筝目光沉静如水。
霍天北托起她的脸,看了片刻,指腹摩挲着她肌肤,末了微微侧脸,双唇落下,覆上她唇瓣。
顾云筝惊讶地睁大眼睛。
在谈论这种事情的时候,他还有这份心思,这男人的脑筋是长拧了不成?
他初时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舌尖抵进她口中的时候,气息灼热几分,呼吸亦变得急促起来。
顾云筝已经全然懵了,手抵着他胸膛,身形向后退去,想问清楚他这是在唱哪一出戏。
霍天北的手没入她发间,扣住她后脑,手势强势,使得她头上簪钗逐一松脱,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就为这些感觉,为这段时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需担心。”霍天北与她十指相扣,“今日你我尽释前嫌,来日你只管随心所欲度日。总会有水落石出那一日,我们等着。”
“嗯!”有了他这一番话,顾云筝不论从心里还是理智上,都已愿意相信家族事与他无关。
除夕夜,在府中居住的几个人都来到正房吃年夜饭。
从来不出门走动的付双成,在这样的日子里也应邀前来。与众人言语甚少,却是泰然自若,也不会让人不自在。
熠航高高兴兴地坐在霍天北与顾云筝中间,小声向顾云筝提出请求:“今天吃年夜饭,你别管我吃什么了行不行?”
一句话引得顾云筝笑起来,“好,答应你,只是别吃太多。以后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呢,每日里的饭菜都会像今日这么丰盛,你吃坏了肚子的话,日后可就只能看着别人吃了。”
熠航认真地保证:“我记住了,不会吃撑的。”
席间准备了陈年美酒,顾云筝、章嫣、付双成只是象征性地喝了一杯,三个男人却少不得要喝得尽兴,频频举杯。
熠航吃饱之后,三名女子也先后放下筷子。
章嫣与付双成先后道辞回房。
顾云筝送熠航回房去,将事先准备好的一个红包放到他枕下,“我给你的压岁钱。”
熠航很开心,却也有点疑惑:“别人怎么没给我?”
顾云筝笑道:“别人明日给你,放心。”
熠航点点头,笑着去找肥肥,也不管肥肥听不听得懂,自顾自说着刚才吃了哪些好吃的菜肴。
顾云筝看着收拾得纤尘不染的居室,红色的窗花,怅然叹息,叮嘱连翘好生照顾熠航,回了正房。想到了太多以往习以为常的事情,想念着隔着生死深渊的亲人。
这一晚是该守岁的,可霍天北已说过全无必要,她也乐得不受那份累,命丫鬟尽心服侍着还在饮酒谈笑的兄弟三个,回到寝室,让丫鬟把那坛没喝完的烈焰拿来,窝在美人榻上自斟自饮。
这样的日子,只要清醒着,便会不自主地陷入回忆,怕是终夜难眠。
慢吞吞喝完三杯酒,她有了醉意,身形微晃着走向床榻时,霍天北进到门来,将她扶住,很是无奈,“只一会儿没留神,就又成了醉猫。”如今她什么都好,就是这动辄饮酒的习惯太糟。
“不喝酒怎么办?我总得睡觉吧?难不成眼睁睁熬到天明?”她语气闷闷的。
霍天北将她安置在床上,柔声问道:“触景伤情了?”
“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想起了我娘。”顾云筝让他陪自己躺着,枕着他手臂,“原以为已经好一些了,可是到了年节,还是分外想念他们。看到什么都会想起自己有家的时候的一些事。”
霍天北拉过锦被,盖住两人身形,“想到什么了?与我说说。”
“想到了四五岁的时候。”顾云筝抬眼看着面前虚空,语声很低,“我进家中学堂前一日,娘亲给我添置了一套文房四宝,反反复复叮嘱我要听先生的话。我那时太小,连学堂、先生到底是什么东西都不明白,只是知道不能随时看到娘亲了。那时特别依赖娘亲,还为此哭了一鼻子。娘亲为了哄我高兴,带着我去了街头,给我买了很多玩物,买了好几架风车。还反复问我,是不是真的不愿去学堂。”她喝了一口酒,现出恍惚的笑,“不知道为什么,娘亲的神色我记得特别清楚,她像是盼着我说不愿去似的,还有些难过,偏偏还要挂着笑……当时不懂,不想让娘亲难过,就说愿意。后来,娘亲看着我每日习文练武太累,明里暗里掉了很多次眼泪。她那么心疼我……”话说到这里,她语声有点哽咽。
霍天北侧头吻了吻她面颊,并不出声阻止她陷入痛苦的回忆。她平日对这些总是回避,不肯提及,从而总是被难言的痛苦折磨纠缠。始终得不到倾诉、发泄的情绪,会让她始终陷在阴影之中,无从挣脱阴霾。
微醺的顾云筝心绪发散,回忆的时间段跳跃很大,“十一岁那年冬季,娘亲身体每况愈下,太医告诉爹爹,说娘亲这样下去的话,可能只有一两年的寿命了——我偷听到了,难过得厉害。我觉得娘亲是被府中琐事、亲眷间的是非累病、气病的,看谁都是一肚子火气。是觉得谁都没有娘亲待我好,离开谁也离不开娘亲吧?兴许那时候的我,和现在如出一辙,除了对娘亲唯命是从,对谁都不好,整日里给人添堵,感觉每个人对娘亲都还没尽心竭力。”
她自嘲地笑了笑,“你看,我从小就那么坏,那么爱气人折磨人。那段日子,我每日服侍在娘亲病榻前,陪着她说笑,让她教我持家之道。有些日子里,娘亲腹痛得厉害,整夜睡不着觉,我也就不肯歇息,陪娘亲一坐就是一整夜。时日久了,娘亲心疼我心疼得厉害,担心把我拖累得病倒,总是找借口把我骗回房歇息,要么就索性撵我走……那个冬季,感觉真是度日如年,每次入睡再醒来后,总是忍不住哭——太害怕娘亲不知何时就丢下我走了。”
她揉了揉眉心,语声略微轻快了一些,“第二年,我开始在娘亲指点下,帮忙主持中馈,娘亲的身体竟也慢慢有所好转,能不时下地走动了。到那时候,我才觉出以往对爹爹、手足太冷漠,开始委婉地弥补,幸好他们也能体谅。娘亲慢慢痊愈的时候,为她诊治的太医饱受赞誉,都说他是妙手回春,娘亲却说是儿女将她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到了我及笄后,娘亲已经毫无病态,每日憧憬着给我找个好婆家……”
泪水倏然自她眼眶中滑落。
她抬手,手势漠然地拭去,语气却已被伤感浸透:
“一再地挽留,还是挣不过命。到最终,还是失去了娘亲,失去了整个家园。”
“再也没人对我嘘寒问暖,再也没人没有任何条件地相信我扶持我,再也没人会为我一点不如意伤心落泪……”
“曾经的家园变成了空宅,最亲的人连个体面的下葬之处都没有……”
一句句透着无望的话语,道出了她深藏心底的入骨疼痛。
她的失望,是对这尘世人情冷暖悲欢离合的失望。
她从生涯的春景明媚倏然落入万丈深渊,整个人都疼得厉害冷得厉害。
他以往看到过的她的殇痛,皆因这些而起。
霍天北心疼而失语,只能用怀抱给她一点点暖意。
顾云筝环住他颈部,含着泪光的明眸锁住他容颜,“天北,我想回京城,起码要亲手将已知的那些奸臣除掉。你带我回京城好不好?我可以等,别让我等太久就好。”
霍天北吻了吻她额头,“三两年为期,于你算不算太久?”
顾云筝唇角微扬,“不算,有你这句话就好。这样我也不用整日里异想天开了。”
“睡吧。”霍天北温缓拍打她背部,哄孩子一般让她缓缓入梦。
“明日就是元熹六年了,之于你我,会是个好年景吧?”她语声透着睡意。
霍天北再认同不过,“没错。”
**
大年初一,在往年外院内宅必是宾客不断,在这一年,只有一些官员前来拜年,武官居多。内宅因对外只称太夫人患病,谢绝女眷前来走动,顾云筝由此落得一份清静。
霍天北应承来客,到午后回了正房一趟,先说了朝廷内的那档子事,随后又道:“大哥等会儿就搬过来了。”
顾云筝对朝廷那场风波无话可说,听了蒋晨东的事只觉好笑,“大年初一搬家?”
霍天北也笑,“原本与我说要等到开春儿才搬来,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
“他搬过来做什么呢?不可能在府中伤害付双成,整日里看着冤家对头不是自寻烦恼么?”
“他脑筋与寻常人不一样,要来做什么谁也猜不出。静观其变吧。他这些年帮了我不少,也没求过我什么事,这次只能由着他。”
“你都发话了,我当然没异议。”顾云筝又问,“他娶妻没有?不会拉家带口地过来吧?”
霍天北轻笑出声,“他这些年都忙着敛财了,哪有时间娶妻生子。”
“四个人只有你娶妻了。他们三个真是有点奇怪,怎么会不急着成家呢?”
“改天你问问他们。”霍天北揶揄道,“女子是不是都这样?越来越关心家长里短这些事。”
顾云筝斜睇他一眼,“我倒是想关心国家大事,你又不跟我说。”
霍天北却道:“你怎么还没把燕袭弄进府中?”
顾云筝如实道:“你不在府中的时候觉得不妥,怕人说我背着你胡闹。过两天吧。”
“初六让他到府中当差,平日只负责你的大事小情。”
顾云筝感激一笑,“好。让他告诉我国家大事。”
下午,蒋晨东搬进霍府,随行的家丁将行李放下便回了蒋家。
徐默过去了一趟,回来说蒋晨东对住处很满意。
顾云筝没想到的是,这位蒋大爷搬进来还没半个时辰,就有两名女子追到了霍府,在垂花门外哭哭啼啼要见他。
她让人传话给蒋晨东,蒋晨东说不见,不认识。
顾云筝就让春桃把两名女子打发走。
春桃回来又是气又是笑,禀道:“那两名女子是清州境内一个县丞家中的千金,奴婢让她们走,她们死活不肯,还说奴婢敢撵人的话,她们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