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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画眉,画眉。
一个细心的女人:在卧室的地毯上
她的鞋尖总是背朝着床。
(我的鞋尖指向床。)
给一个女人的诗
1
你的身体白净如沙,
孩子们从未曾在里面玩耍
你的眼睛忧伤而美丽,
像课本里的花卉图画。
你的头发纷披低悬,
好像该隐①祭坛上的烟炷:
我不得不杀死我的兄弟
我的兄弟不得不杀死我。
2
我们在一起时,圣经中的所有神女
和所有传奇都发生在我们之间。
在上帝的宁静山坡上
我们得以休憩片刻。
子宫的风到处为我们吹拂。
我们永远有时间。
3
我的生活悲苦如流浪者的
流浪。
我的希望是孀妇,
我的机遇不会结婚,永远。
我们的爱在一所孤儿院
穿着孤儿的制服。
橡皮球从墙壁回到
他们手中。
太阳不会回来。
我们俩都是幻影。
4
整夜你的空鞋
都在你床边尖叫。
你的右手从你的梦中垂下。
你的头发正从一本撕破的
风的教科书上学习夜语。
摆动的窗帘:
异域超级大国的大使。
5
如果你敞开你的衣裳,
我只好倍加我的爱。
如果你戴起圆圆的白帽,
我只好夸大我的血液。
在你恋爱的地方,
所有的家具都得清除出房间,
所有的树木,所有的山脉,所有的海洋。
这世界太狭窄了。
6
月亮,用一根链拴着,
在外边保持安静。
月亮,陷在橄榄树枝丫中间,
无法脱身。
圆圆的希望之月亮
在云翳之间翻滚。
7
你微笑时,
严肃的思想变得衰弱不堪。
夜间群山在你身畔保持静默,
清晨沙子随你一道流向海滩。
当你对我做美妙之事时,
所有的重工业都关门停产。
8
山有谷,
我有思想。
它们延伸出去
直到雾里,直到无路。
港口城市背后,
樯桅林立。
我的背后上帝原始,
以绳索和梯子,
以板箱和吊车,
以永远和曾经。
春天找到了我们,
四周的所有群山
都是衡量我们的
爱有几许的石砝码。
尖利的草叶的呜咽
透入我们幽暗的藏身处;
春天找到了我们。
注:①亚当与夏娃的长子,亚伯之兄。因上帝看中亚
伯的供品而没有看中他的,遂由于嫉妒杀死亚伯。上
帝乃判罚他终生流浪。
给青年诗人的第三封信
■ 绿 原
老刀同志:
谢谢惠赠大作《打滑的泥土》。过去读过你的一些诗,这次集中来渎,印象更深,
我相信,你已建:立起你的风格,或者如韩作荣先生说,你“选择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诗歌道路”。我想,你似乎存心把诗意藏在充满生活气息的平民口语中间,让人一面读到生活,一面尝到生活的苦味,从而心陡然为之抽缩。其实,应当说,你的长处不止在口语,更在它所表现的生活内容;你有实际生活作基础,这才是你作为诗人强似一般诗人的地方。看来,这也是不少涛人多少年有过的追求,你的成绩毕竟更明显。
认为你在写散文、不是在写涛的人,不过是辞藻、格律和韵脚的崇拜者,不妨存而不论;另方面,认为有了口语就有诗、就是一切,也未免把问题简单化。正因如此,我觉得,按照你的经验,写到最后一两句,往往是一首涛的难关所在,应认真对待。不仅因为这一两句往往是诗人最想说的,可能更是这首诗最需要说的,否则它根本用不着写了,集中不少首可从正面证明这一点,也有几首收尾略显晦涩,或不够有力。不知是不是我的偏见?
附带说一下,两篇跋文(《警惕》《细节》)写得很好,颇见“金盾之光”。
我大病初愈,不能多写。愿读到你更多的好诗。并请代向郑玲诗人致意。
绿 原
2002.4.30老刀同志:
5月12日来信收读。其中提到你“正陷入一种精神困境”,甚念。
因不了解实际情况,不便妄作什么“指点”,迟复为歉。
如果说,是“想作为一个都市人切人都市生活,使诗歌题材丰富些”,我以为,这不是什么“困境”,倒可能有些问题没有想清楚。
多年来,有些诗人往往自称“田园诗人”、 “都市诗人”、 “军旅诗人”,以至借用某种物质或物品来概括自己的使命,如“石油诗人”、 “汽车诗人”等等。像这祥从主观上把自己限制住,我以为,是不利于一个诗人的成长的。 “万物皆备于我”,这句古话,虽曾在哲学上被讥为主观唯心主义,但对一个诗人来说,我以为是不成问题的,或者是应当通过生活和思考努力做倒的。
你的“脚”既然能走在“泥土”上,自然也能走在“水泥”地上,同样也能回到“泥土”上去。这不过是比喻,事实是你无论在哪里,都已经在“生活”中;既已在“生活”中,就不止于“丰富题材”,更应当以诗人的良知和敏感,去感受、去体验任何生活中都存在着的人的痛苦、奋斗和胜利。你的诗已经接触到相当深刻的内容,你应当有自信从事更深刻的挖掘,更明朗的表现。希望并相信你会写出更好更动人的诗来。
匆好!
绿 原
2002.5.25
老刀同志:
来信及诗稿收读已久,迟复为歉。
《猫》《看篮球》《看赌》几篇,我都觉得好;《鱼》也好,还可以更简练一点;《钉子》这个题材对你有所刺激,“被刺激”本是很好的感觉,可惜那点“刺激”仍没有写出来。
你的诗有它的风格,往往把平凡生活中不易感觉或被人忽略的“味道”真实地传达出来了。记得我在前信中说过,要注意最后一两句;后来我担心这样说,会产生某种误导,令人误以为是在提倡带教训意味的警句。其实,我想说的正是,希望诗人能自觉地把抓住“被刺激”后所感觉到的那点“味道”。
来信提到,人们称你为“平民诗人”,不知你觉得如何?我却以为,诗人就是诗人,用不着任何定语。难道真正的诗人能不是平民的么?难道另外还有什么“贵族诗人”,如一些自封者所梦想的么?因此,在个人生活范围内,除了诗,除了没有写好的诗,除了需要你梦寐中都得与之搏斗的那首“顽劣”的诗,还有什么值得诗人关心的呢?
我最近被出版社拉差(帮忙看一部校样),搞得很累,才知道自己做点什么,已经力不从心了。匆好!
绿 原
2002.8.28
夜行火车
■ 丁 燕
火车。让我安静下来,想一想火车——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一个人需要一个出发地,需要一个故乡,需要一个不断回头的地方。现在,一列火车等待着我。一条让我回到故乡的道路,就铺展在脚下。从W市到H市。从H市到W市。这一段铁路,我已走了无数回。从离开故乡开始算起,已经有十多年的时间了。每年都要回家,每年都要坐火车。每年都要往返这一条熟悉的道路。
这是一条穿行过戈壁荒滩的道路。车窗外延伸而去的是巨大的空旷,巨大的寂寞。偶然闪现出一片绿色,是几棵倒向一边的树木。那是戈壁上强劲的风用手把它们捋成这样的。或者,是一片有水的草滩。而就在那一滩水旁,会奇怪地聚着一群小羊。无人看管。自由自在。十几米外,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滩。这样的时候,颜色的强烈对比会让羊显得格外洁白;而水仿佛从天而降。它们——那些水,那些羊,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车窗一闪而过,依然是土黄蔓延出去的深褐色空旷。
这是典型的新疆。这是典型的戈壁。很多内地人坐上这样的火车后都会感到深深的绝望。他们没有心理准备:这么巨大的自然,这么无助的天地,这么渺小的自己。连续好几年,那些从内地来到新疆拾棉花的男女,有的就在车厢里发了疯,有的干脆直接从车窗里往外跳去。长久的空旷。没有尽头的空旷。仿佛这不是火车,而是一列开往地狱的2046。
一直都很迷恋王家卫的电影。可能是因为在空旷的地方呆久了,对那些逼仄空间里的男女爱恋起了兴趣。走楼道都要侧着身子。随便一抬腿,就能碰到对方的柔软部位。总是潮湿的天空。雨滴降落在肩膀旁。面对面的呼吸。眼对眼的火焰。这里的男女,因为地理位置的狭小而显得格外巨大。连同他们的感情,似乎也像是被搁在了放大镜底下,一丝一毫的触动都那么惊心动魄。
可新疆人一定和上海人、和香港人有所不同:新疆人四处都空荡荡的巨大。他们抬眼就能看到山。出门走路就是七天八天。一个村庄和另一个村庄之间,总是隔着一片沙漠或者山梁。他们喜欢开阔的落日。浩大的河流。狂舞的旋风。他们无从选择。这里已经成了他们的家。他们也就安心地居住了下来。少有亲戚朋友。他们过的是一家一户的独立生活。这种生活倒是很像美国现代村庄。甚至有的时候,一个新疆人一天也说不上三句话。
这就是新疆。一切都停顿了下来。一切都慢了下来。一天仿佛一年。一年仿佛一辈子。在这样的缓慢中,那些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交流反而显得更内敛一些。那些激动人心的男女之情,放在广漠的戈壁上,也会生出一分苍凉的悲哀来。
而在那列名为2046的火车上,一切行动都迟缓得奇怪。这也许是导演在感触城市生活过于迅速而生出的奇想,一滴泪,要等到—卜天后才落下来。爱与不爱,总是挣扎在一个人起伏的内心中。爱也是他。不爱也是他。不爱就是爱。爱就是不爱。这就是王家卫。这就是小资。是吃饱了饭之后的调情。环境让他们更多地向内、向内,只看到自己的心跳,自己的血液,自己的呼吸。而生存的空间似乎成了一个巨大的背景,仿佛那酒店的灯箱广告牌般闪烁着霓虹。
我的记忆里有这样一列火车,从新疆浩大的戈壁上呼呼开过。而车窗外,突然就迎来了灰红的落日。一片血红血红的灿烂,到处播撒开来。天空是深蓝的底色,而云朵发着黑,向四下里散开去,边上燃着金黄,内里还透着丝丝缕缕的玫红。更远处,是一个破壳而出的金蛋。那就是夕阳。只停留了/L秒钟,它们就消失了。仿佛一场神字的法事。看见了就看见了。没有看见,就永远都看不见。
同样的火车。同样的感动。同样的绝望——却很少有人去写这些。那些会写文章的人,几乎用了全部的人生去学习做文章了,不大知道生活是怎么回事。而潜心生活,深有感悟的人们又不会或不屑于文字。文学就这样一百年一百年地,与真实背道而驰。
或者是拥挤的生活——到处都是人群,地铁的出口,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匆忙奔走的日夜,瘫软在水洼中的倒影,疲惫无助的眼神;或者是开阔的生活——到处都是戈壁,沙漠的开始,几棵随便生长的沙枣树。春天,它们开出小小的黄花,播散出巨大的香味。而那些香味,也许只让风闻了去。只让戈壁滩上随便闲逛的风闻了去。无论是拥挤还是开阔,生活其中的我们所感悟的,又能有多大的区别!
——我们的挣扎。我们的爱恨。我们的生死。场景可以替代。甚至爱人。可以用一个外星人替代一个新疆人。甚至高潮。可是,接下来,我们的寂寞,我们内心不死的叹息,我们那无人倾听的伤痛,却是无法替代的。
谷一海诗画
■ 谷一海
火车是黝黑的。记得很小的时候,也许才十四五岁吧,偶然读到了一篇名为《夜行货车》的小说,喜欢得发抖。那些词语。那些场景。那些在那个年龄根本不能理解的爱与恨,,可我却已经有了辨析能力:认定了这是一篇好小说。多年后,在搬了无数次家后,我的手边突然出现了这本书。再次打开来看,依然是那一篇《夜行货车》。依然是喜欢得发抖。
古典的火车,还让我想起了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托尔斯泰的俄罗斯。托尔斯泰的大雪。闪着油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