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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诗选-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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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朝着苍天一阵一阵地呜呜哀号。 
  于是一个接一个,都一齐开始狂叫; 
  原先直耸的尾巴,都紧贴身后往地上扫; 
  咬伤了的耳朵直甩动,血涌不止似海潮。 
  你曾见过,世上有些可怜的愚夫俗子, 
  看到妖魔鬼怪、异兆奇象,便惊慌失据, 
  带着恐惧之心,把它们长久观望注视, 
  一心只怕将要发生可怖的祸殃灾异。 
  同样,眼前的景象,叫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接着又把气叹出,向死神大大发泄悲凄。 
  “你这狰狞的魔君,枯肉巉巉,白骨嶙嶙, 
  专和爱作对头,狠毒的化身,”她骂死神。 
  “地上的毒蛇,世间的骷髅,连笑都吓人。 
  你为何把美扼杀,把他的生命暗中侵? 
  他活着的时候,本来气息清香,容貌聪俊, 
  能叫紫罗兰都增芬芳,玫瑰花都增艳润。 
  “他若是死了——哦,不可能,他不可能死。 
  难道你看到他那样美,还不知自制? 
  但也可能。因为你本来是有目无珠, 
  你只狠毒恶辣地胡砍乱扎,视而无睹。 
  你的对象本是老迈衰弱,但你无的放矢, 
  因此你的毒箭杀害了的却是一个孺子。 
  “你若曾经警告过他,他就会和你答话, 
  那样你听到了他,你的威力就要消煞。 
  命运之神因你这一着,定要把你咒骂。 
  她们本来叫你除莠草,你却拔了鲜花。 
  向他发的应该是爱神的金箭,色丽彩华, 
  不应该是死神的黑箭,阴森地把他射杀。 
  “难道你饮泪解馋,才涌起如许的泪泉? 
  悲愁的呻吟,于你会有什么好处可言? 
  那一双眼,本是教给许多眼如何顾盼, 
  你却为什么把它们断送,叫它们长眠? 
  现在造化不再理会你那操生死的大权, 
  因她最完美的天工,你已经狠毒地摧残。” 
  她说到这里,像绝望的人,悲不自胜, 
  两眼怔忪,于是眼皮便像闸门合拢; 
  晶莹的眼泪,原先往香腮上汩汩直涌, 
  汇成两条水流,滴到酥胸,一时暂停。 
  但是银色的雨,仍旧不断往闸门那儿冲, 
  把闸门二次冲开,因泪的巨流汹涌势猛。 
  看,她的泪和眼,你取我与,恐后争先: 
  泪从眼里晶莹落,眼又在泪里玲珑现, 
  同晶莹,两映掩,互相看着彼此的愁颜。 
  同情的叹息就把眼泪、泪眼,轻拂慢搌。 
  但像风雨交加之日,风吹不停,雨下不完, 
  因此,双颊刚被叹息吹干,随即泪痕阑干。 
  在她无尽的伤悼中,不同的感情齐涌, 
  像争强斗胜,看谁最能表现她的悲痛。 
  它们都受到收容,于是各自奋勇逞能, 
  每一种都好像是其它那些的主人公, 
  却一种也不能称雄;于是它们联合结盟, 
  像乌云聚拢,商议怎么能召来暴雨狂风。 
  这时,她忽然听见远处猎人高声喊起, 
  从未有乳母的歌声能叫婴儿更欢喜。 
  她原先想象之中的一切恐惧和疑虑, 
  都叫这一声喊排斥;希望并非全绝迹。 
  这种死而复生的欢心,叫她又生出喜意, 
  奉承她说,喊出这一声的,一定是阿都尼。 
  于是她那像潮水的眼泪,回澜闭闸, 
  在眼里暂藏,像在椟中的珍珠无价。 
  只偶有晶莹明澈的泪珠,慢慢流下, 
  但一到脸上就融化,好像不肯让它 
  往肮脏的地面上流,往污秽的尘土中洒, 
  因为珠圆玉润的泪,怎能洗净地的邋遢? 
  唉,不轻置信的爱,你好像难推诚相待, 
  同时却又好像无言不採:看来真奇怪。 
  走极端、尽极限的是你的快乐和悲哀。 
  绝望和希望,同样弄得你滑稽又痴呆。 
  你想入非非,把快乐胡琢磨,来宽慰心怀。 
  又离奇地琢磨悲哀,弄得自己死去活来。 
  她现在把她已织成的东西又都拆开, 
  因为阿都尼还在,那死神就无可指摘。 
  她刚才说他一钱不值并非她的本怀。 
  她现在给他那可恨的名字贴金敷彩。 
  她叫他坟之国王,国王之坟,把他来推戴。 
  一切有生,他最尊贵,他应受到一切崇拜。 
  “甜美的死神,”她说,“刚才的话都是胡扯。 
  因为,我看到了野猪——那个残暴的家伙, 
  就吓得直打哆嗦,所以我请你原谅我。 
  那东西,不懂什么叫仁慈,只一味凶恶。 
  因此,温柔的黑阴影,我得对你把实话说: 
  我怕我的所爱遭不幸,才对你大动唇舌。 
  “那不是我的错。野猪惹得我乱道胡说。 
  无形影的掌权者,有怨气请对它发作。 
  侮辱冤枉你的,本是那个肮脏的家伙。 
  我只受命执行,它才是诬蔑的主使者。 
  悲痛本来有两条长舌。像女人那样软弱, 
  若无十人的本领,就难把二舌制伏束缚。” 
  这样,她因为希望阿都尼还在世上, 
  就把原先莽撞的恐惧疑虑渐渐扫光; 
  又因为希望他的美将来更灿烂辉煌, 
  还卑躬屈节地把死神又奉承、又赞扬, 
  把死者的坟穴、墓志、碑碣、雕像和行状, 
  死神的胜利、凯旋和荣光,都大讲而特讲。 
  “哦,天帝啊,”她说,“我真正是拙笨愚蠢, 
  竟能因疑虑惊惧而思想乱,头脑昏, 
  把活人当死人。其实他要永远长存, 
  除非一切尽毁灭,天地万物共沉沦。 
  因为他若一旦死去,‘美’也就要同归于尽。 
  ‘美’若一死,宇宙也就要再一度混乱浑沌。 
  “唉唉,痴傻的‘爱’,你老满怀的恐惧疑猜, 
  就像身带珠宝的人,有盗贼四外徘徊; 
  耳不能闻、目不能见的琐细微小事态, 
  你那忐忑的心却偏能胡测度,瞎悲哀。” 
  刚说到这里,只听得欢乐的号角声传来, 
  她于是不觉欢跃,虽然刚才还身在苦海。 
  她飕地跑去,就像鹞鹰一掣而不可制, 
  步履轻盈,经过的地方草都照旧直立。 
  她正匆匆前奔,却不幸一下看在眼里: 
  她那俊秀的所爱,在野猪的牙下身死。 
  她一见那样,双目立刻失明,好像受了电殛; 
  又像星星不敢和白日争光,一下退避躲起; 
  又像一个蜗牛,柔嫩的触角一受打击, 
  就疼痛难忍,连忙缩回到自己的壳里, 
  在那儿蜷伏,如同憋死一样屏气敛息, 
  过了好久好久,还不敢再把头角显露。 
  她当时一看到他这样血淋漓、肉模糊, 
  她的眼睛就一下逃到头上幽暗的深处, 
  在那儿它们把职务交卸,把光明委弃, 
  全听凭她那骚动的脑府来安排处治。 
  脑府就叫它们和昏沉的夜作伴为侣, 
  不再看外面的景象,免得叫心府悲凄。 
  因为她的心,像宝座上神魂无主的皇帝, 
  受眼睛传来的启示,呻吟不止,愁苦欲死。 
  于是所有的臣子,也无不战栗俯伏, 
  好像烈风闭在大地之下,硬夺出路, 
  就引起了地震和海啸、山崩和水沸, 
  把人吓得身出冷汗,吓得心乱无主。 
  她的心就这样骚乱,使四肢百骸齐惊怖, 
  于是她的眼光又从潜伏的暗室中射出。 
  她又看见了本来不愿看的极惨奇丑: 
  野猪在他的嫩腰上扎的那个大伤口。 
  原先白如百合的地方,现在殷红渍透, 
  好像伤口为他悲痛,血泪喷洒无尽休。 
  在他身旁,不论是花是草,不论是苗是莠, 
  好像无不染上他的血,像他一样把血流。 
  可怜的维纳斯,看到花草都惋惜、同情; 
  她的头垂在肩上,软绵绵地不能直挺。 
  她只哑然无声伤悼,像癫了一般悲痛, 
  她还以为他不会死,还认为他有活命。 
  她的嗓子忘了如何发声,骨节也不会动。 
  她的眼一直哭到现在,都哭得如痴似疯。 
  她对他的伤,目不转睛地一直细端详; 
  眼都看花了,把一处伤看作了三处伤。 
  她对自己的眼申斥,说不该胡乱撒谎, 
  把完好的地方说成血肉模糊的模样。 
  他的脸好似成了两个,肢体也像成了双; 
  因为心里一慌,看东西就往往渺渺茫茫。 
  “只死了一个,我就已说不出来地悲痛, 
  哪能受得了两个阿都尼身卧血泊中? 
  我已经无余气可再叹,无余泪可再倾。 
  我两只眼火一样红,一颗心铅一般重。 
  铅一般的心啊,顶好叫这火一样的眼烧熔! 
  这样,我便可随热爱滴滴化去,了却一生。 
  “唉!可怜的人世!你失去的是甚样珍异! 
  哪里还有秀美的人物值得瞻仰顾视? 
  哪里还有语声能那样悦人耳,快人意? 
  不论将来,不论过去,你都再一无可取。 
  花儿固然芬芳清逸,绚烂璀璨,鲜艳美丽, 
  但是真正甜蜜的美,却只和他同生共死。 
  “从现在起,你再不需要披面纱,戴帽子, 
  因为风和日,不会用尽方法想去吻你。 
  你本无可畏惧,只因为你本无可丢失。 
  对于你,日只瞋之以目,风只嗤之以鼻。 
  但阿都尼生的时候,多情的峭风和烈日, 
  却像两个隐在暗处的贼,掠夺他的美丽。 
  “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不得不戴帽子, 
  但辉煌的太阳,偏从帽子下面窥视。 
  风也吹他的帽子,想要把帽子吹去, 
  以便和他的鬈发游戏。于是他哭泣。 
  太阳和风一见他如此,便怜他年幼齿稚, 
  又看谁能把他的泪先擦干了,互相比试。 
  “狮子为赏识他的美,在篱后偷偷跟随, 
  不敢露面儿,恐怕他见了惊吓而后退。 
  他唱歌的时候,猛虎听见了也都心醉, 
  变得老实、温柔、驯顺,不像个兽中之魁。 
  狼正大嚼牺牲,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优美, 
  也停止了饕餮,一天都不再和羊羔作对。 
  “他若溪边暂立闲行,把影子映在水中, 
  鱼都聚在影子上面,展金鳃唼喋涵泳。 
  他在鸟儿跟前,鸟儿也又喜悦、又欢腾, 
  有的唱歌给他听,有的就用尖喙轻灵, 
  给他含来桑椹丛丛,或者樱桃又圆又红。 
  他把秀色供它们赏,它们就用果子回敬。 
  “但是这个狰狞龌龊、嘴如刺蝟的野猪, 
  却老把眼睛瞅着地上,到处寻找坟墓。 
  阿都尼秀美的好皮囊,它永无法目睹。 
  你若不信,请看它要怎样迎接阿都尼: 
  如果它能看见他的脸,那我决深信不疑, 
  它就一定想要吻他,而因吻他把他害死。 
  “不错,不错,阿都尼就这样叫它害死: 
  原先他用尖枪,朝着野猪刺去之时, 
  野猪并没想要在他身上磨牙砺齿。 
  它只想用接吻的方式,把他来阻止, 
  哪知多情的野猪刚把嘴往他腰上一触, 
  就不知不觉,把牙扎到他那柔嫩的鼠蹊。 
  “我得承认,我的牙若长得和野猪一样, 
  那我早就要因为吻他而叫他把命丧。 
  他现已不在世上,他的青春大梦一场, 
  永未给我的青春福祥,叫我更觉悲伤。” 
  她说到这里,就一下倒在她站的那地方, 
  他开始凝固的血,也染在她美丽的脸上。 
  她往他唇上望,他的唇灰白非复旧样; 
  她拉他的手,他的手早已经僵硬冰凉; 
  她在他耳旁低声细说她的忧怨悲伤, 
  仿佛他的耳朵还能听见她哀诉愁肠; 
  她把他紧紧贴在眼上的眼皮分掰成两, 
  只见原先那两盏灯已经熄灭,昏暗无光。 
  那本是两面明镜;她曾见自己的倩影, 
  不止千回万遍,在那里面玲珑地反映。 
  它们本是眼中之英,但一旦失去功能, 
  所有的美,就永远也起不了美的作用。 
  “你虽已死,白日却仍旧一样地清澈晶明, 
  你万世的俊英啊!”她说,“这真是要我的命! 
  “你今既已丧命,那我可以预言一通: 
  从此以后,‘爱’要永远有‘忧愁’作随从; 
  它要永远有‘嫉妒’来把它伏侍供奉。 
  它虽以甜蜜始,却永远要以烦恼终。 
  凡情之所钟,永远要贵贱参差,高下难同, 
  因此,它的快乐永远要敌不过它的苦痛。 
  “它永要负心薄倖、反复无常、杨花水性; 
  要在萌芽时,就一瞬间受摧残而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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