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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的,有儒家的,有佛家的,也有基督教的,甚至还有伊斯兰教的,我说不清楚。”可是,卢小月说:“我怎么觉得像是道家的,张老师也常常给我讲哲学,都是道家哲学,我觉得跟你的差不多,反正我不懂这些,你不要笑我。”
卢小月的话提醒了张维。张维仔细一想,这半个多月来,自己的思想的确有一些变化。自从跟外界少了联系后,他觉得自己变得平和多了。再想想,大概是张中医和方教授的话影响了他。第二天醒来,他想起了易敏之,想起和易敏之下棋时的美妙感受。他想,这些天的变化大概也与易敏之有些关系吧。
再给卢小月讲解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在和易敏之对话。这种感觉很好。他仔细地回味着易敏之的棋路,让卢小月照着他说的下。一周之后,卢小月的棋路已经很有秩序了。
这天,他又和卢小月下棋,张中医来了。张中医很好奇,问:“小月什么时候学会下棋的?”卢小月说:“就一周左右吧,张老师,我下不过张维,咱们俩下下怎么样?”张中医笑笑,说:“我取掉一个车怎么样?”卢小月说:“不行,不过,你要允许我悔棋。”张中医笑笑说:“可以。”两个人开始下,卢小月就按照张维给她教的易敏之的棋路走,没想到第一盘就赢了张中医。张中医不好意思地冲张维笑笑,张维也笑了。于是下第二盘,第二盘张中医常常悔棋,总算扳平了。又下第三盘,没想到第三盘卢小月仍然赢了。三人都拍手称奇。张中医想不通,说今天感觉不行,明天再下。
张中医走后,卢小月问张维:“我怎么会赢张老师呢?”张维笑着说:“你当然要赢他了,你是我的徒弟嘛!”卢小月奇怪地问:“那你们怎么常常下个平手呢?”张维笑着说:“我告诉你个秘密,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卢小月说:“好,你说吧。”张维说:“第一天我全赢了他,我以为他是不熟,在让着我。第二天再跟他下,我就知道他的棋下得不行,所以就让着他。第三天、第四天我继续让着他。我发现他是一个很在乎输赢的人,如果我一直赢他,他就不跟我下了,但如果我故意输给他几盘,他就会一直跟我下下去,唉,我还以为他真的看开了。那时候,你又不会下棋,所以我只有故意输了,再说,他这个人很好,也很努力,他和我讨论老庄哲学,本来他不会背诵,因为我能背诵,他也就背诵了,真的太难为他了,我不想伤害他。你那天给我说,我的思想是道家的,我当时不同意,你走后,我仔细地想了想,最近我的思想的确有很大变化,我的心情好多了,在这儿也不急了,再不想什么天下不天下的了,一心想着把身体养好,这与他对我的医治和讨论有很大的关系,所以我宁愿自己输也不想打击他的信心。”
卢小月听后,说:“你不想打击他,可又让我打击他,还不是一样吗?”张维说:“那不一样,你是刺激了他,他还会和你下的。我呢,就说你资质很好,是下棋的好料,我也不及你呀。”卢小月问:“那你以后还教不教我下棋呢?”张维笑了笑说:“当然要教了,我给你教的时候,就想起和我的老师易敏之下棋时的情景,就好像和他下的一样啊。我们下棋的时候,不单要谈棋路,更重要的是,我们在谈哲学。他现在虽然不在了,但我对他的哲学熟透于心,给你教他的棋路的时候,也等于是进一步了解他,在了解他的同时也就了解了我。”
可是,卢小月是不太在意输赢的那种姑娘。她说,她就爱听张维讲解棋路,因为讲的是人生的道理,很有意思,至于能不能赢,她不在乎。所以,过了几天她和张中医下棋,就忘了张维给她教的棋路,随便走着,碰着哪个吃哪个,一连输了两局,到第三局的时候才定下心来赢了一局。
第六部分在医院悟道(2)
张维的病情有了一些明显的好转,大家都很高兴。李宽来看过两次张维,向医生询问了一些情况后对张维说:“我看你现在就一直在医院里住着好了,直到病完全好了为止,医药费你不用管。”
这一天,周天济命归西天,家里来了很多人,一个个都哭得很伤心。好在他们早已哭过,早已伤心过,场面不是很壮观,但张维却异常伤心。他流下了眼泪,趴在床上偷偷地哭。他想:周天济无论怎么说,还有这么多亲人在关心着他,在他死后,也有这么多人在为他伤心,而我呢,我死后,谁会来为我伤心,为我收尸呢?一想到这儿,他就想起那些爱过的人。真是人生如梦啊!他住院后,同学们来看他的很少,只有林霞常常来陪陪他,算是一种安慰。他一直想,穆洁可能会来看他,可是,她却没来。这一点很让他伤心。
周天济死后,那张床就一直空着。张维晚上常常做梦会梦见周天济,醒来后就望着空床发呆。他想,人死了真的没有灵魂了吗?
有一天,老吴来看张维,这倒是很意外的事。老吴自愧没有来看过张维。张维在医院里也常常想起老吴,觉得老吴对他是有恩的,他却将人家气过,恨过,真是不应该。现在看见了老吴,他真是百感交集,无言以对。老吴给张维拿了两瓶啤酒来,正碰上卢小月,就问:“他能不能喝酒?”张维说:“当然可以了,是不是小月?”卢小月说:“行吧,就这一瓶啊。”
两个人在这时候见面,都觉得有好多话要说,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好在有一盘象棋。小月给他们摆上,在旁边看着。两人一口酒一步棋地下着,甚是得意。下完棋后,老吴就躺在周天济原来的那张床上休息,笑着说:“跟你下棋,很累,不过,也很开心。”张维也说是。老吴忽然问:“这张床一直空着吗?我可以住下来陪你啊,可以陪你下棋吗?”
张维一听老吴这样问,就有些伤感,把周天济的情况对老吴说了。老吴也感慨不已。晚上,老吴真的睡在那张床上陪张维了。两人一直聊着,张维忽然问老吴:
“你真的相信人有灵魂吗?”
“当然了。”老吴说。
“可惜我无法相信。这几天来,我一直在想,如果人真有灵魂的话,该是件多么好的事,那样的话,我现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我就不会再怀疑人生了,人们也就不会作恶了。”张维说。
“反正我已经说了你很多遍,再也不想劝你信这信那了。你好好想想,人生中有很多事情都是很神奇的,是人力无法想像和解决的。哲学在干什么呢?总是解释现世人生的意义,可是,几个问题就把你问住了,如哲学中所说的价值一旦碰上终极性的问题时就毫无意义了,因为没有根据。这就是道家哲学以虚无为道的原因。可是,如果把道家哲学人性化了,就成了宗教。一旦成了宗教,人的一切追求不就有了价值吗?”老吴说。
两个人谈到十点半时,卢小月进来给张维打了针,吃了药,让张维睡去了。
第二天,张维又想起老吴的话。想着想着,就看见天空中有七彩虹出现了。再想想小时候的一些异状,他也迷惑了。连续几天,张维一直觉得应该相信神的存在。他从张中医那儿借来了几本佛经研读起来,然后又让林霞给他带来了一些小说和诗歌,其中有泰戈尔的诗全集。他还借来了《圣经》和《古兰经》。他也很少跟人下棋了,张中医看他正在看经书,也不愿意打扰他。
数日之后,张维写了一本读书心得,拿给张中医看。张中医一看,问张维:“你真的相信天地间有造物者存在?”张维也疑惑地说:
“我不知道,知识告诉我,它不存在,心告诉我,它应该存在,可是,直觉告诉我,它很神秘。我不知道是应该相信知识,还是应该相信心,或者直觉。”
“可从你写的这些文章里可以看出,你是信了。”张中医说。
“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把造化拟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拟人化之后,再假以想像,就完全成了宗教感受了。”张维说。
张维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现在他明白什么叫宗教感情了。但是从那日起,张维的脸上就出现了平静而从容的笑容,这是很少有的事情。他继续写着,写到很累的时候,就出去散步。医院住院部里有一座很美丽的花园,前日里突降大雪,将花园银装素裹,空气也格外清新。这些年来,北京很少下雪,现在突降大雪,人们都很惊喜,把雪花儿捧在手里,久久不肯放下。
有一天,林霞来看他,他把那些写的东西给她看。林霞仔细地看了很久,对张维说:
“我觉得你最近以来变化很大,你好像有些信佛了,是不是?”
“不是,我只是艺术地感受了一下人类最古老的感受世界的方式。我现在觉得用艺术来表达自己好像更好,更准确。我准备把哲学当做第二条出路。”张维说。
林霞微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文稿说:
“易老师生前也曾经给我说过这么一句话,他说,艺术比哲学更高级,更准确。当时我不明白,也不理解,现在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恍然大悟。他经常还说,他这一生中最遗憾的就是不能用艺术的方式来描述自己的感受,不能用艺术来自娱。你比他要好,你会写诗,懂艺术,更能感悟到存在的本质。”
实际上,这种认识对张维来说,早就有了,只是他过去一直认为哲学高于一切,是一切思想的基础,现在看来,这种认识似乎很浮浅。
第六部分与卢小月的爱情
春节快要到了。张中医说,张维必须还得住院。张维在医院里恢复得很快,生活得也很快乐。他也愿意在这里过年。他让林霞给他带来了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坐在医院里一个向阳的窗台下的石凳上,如醉如痴地读着。从前他只读完了第一册就觉得生涩得很,再没往下读,现在重新读起来,就仿佛是在回忆他自己的似水年华一样。这使他想起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想起读那本书时的那种甜美的感受。人性的书,也是神性的书。他在内心里惊呼着。
他在石凳上常常掩卷沉思,忘记了吃药和吃饭,卢小月一边笑嗔着他一边把药、开水或饭端给他,监督着他把它们都吃了,便说:“休息一会儿再看吧,别把脑子弄坏了,又生出其他的什么病来,要不,现在就走吧!”张维笑笑,跟着她走了。他喜欢看她笑着骂他的样子,像是一位母亲,又像一位从小就失去母亲而看着他长大的姐姐。那骂声真是美妙极了,香甜极了,仿佛春雨,仿佛冬雪。他没有任何力量拒绝她,也不想拒绝。但是,奇怪的是,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和她发生什么关系,虽然他没有女朋友。他也见过她的男朋友,一个俊俏的书生,也是学哲学的。他们一起来看过他一次。张维很喜欢他,他也很崇拜张维,也想像张维一样成大名。
春节那天,老吴早早地把老伴做好的东西拿来给张维吃。卢小月回去过年的那几天,张维心里空荡荡地,又想起吴亚子来,不觉间又写出若干首诗。晚上读了一遍,躺在床上流泪。
正流泪间,护士来叫他接电话。原来是卢小月打来的,问他这几天可好,嘱他一定要按时吃药,劝他别再看书了,好好休息。放下电话后,张维的心里好受多了。
没过几天,卢小月回来了,拿了一些吃的给他。他感激地吃着,突然泪水涌出。卢小月就问是怎么回事,张维赶紧擦了泪水,笑着说:“不好意思,我是情不自禁,我从小没有母亲,没有姐妹,就是后来把母亲找着了也没有享受过她的爱,我不知道母爱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兄妹之情是什么,你对我太好了,就像我的妹妹一样,你走了的这些天,我心里空空的,不知道丢了什么,后来你给我打了电话后,我才明白了一切。”
卢小月双眼看着张维,看着张维可怜的样子,就温柔地摸了一下他的脸,突然又收回了手,笑着说:“那你就把我当你的妹妹好了,你不就有了一个妹妹吗?”
卢小月摸张维脸的时候,张维的身子在颤抖,他本来想抓住她的手,想让那双小手在他的脸上多停留一会儿,可是她把它很快拿走了。有一天,卢小月对张维说:“我昨天看到一首诗很好,我给你背背,你听听,人家写得多好。”那是波兰诗人米沃什的诗,题为《礼物》:
多么快乐的一天。
雾早就散了,我在花园中干活。
蜂鸟停在忍冬花的上面。
尘世中没有什么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人值得我去妒忌。
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