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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指。所以外乡人必须一直往前走。他走在一条水泥路上,两旁的树木在阴沉的天空下仿
佛布满灰尘似的毫无生气。然而那些房屋的墙壁却显得十分明亮,即便是石灰已经脱落的旧
墙,也洋溢着白日之光。
后来他走到了那座水泥桥旁,他站住了脚。那时候有几千民工在掘河。他走上了水泥
桥,站在桥上看着他们。于是他看到几个民工挖出了一颗定时炸弹。正是在那一刻里,炸弹
之事永久占据了他的内心。而曲尺胡同26号与名叫杨柳的少女,在他的记忆里如一片枯萎
的树叶一样飘扬了出去。
一九八八年五月八日夜晚,我与往常一样,离开了临河的寓所。我小心翼翼地将门关
上,尽量不让它发出声响。我这样做是证明自己区别于那些粗俗的邻居,他们关门时总要发
出一种劈柴似的声音。然后我走上了那条散发着世俗气息的窄小的街道。那是一个月色异常
宁静的夜晚,但是街上没有月光,月光挂在两旁屋檐上,有点近似清晨的雨水。我走在此刻
像是用黑色油漆涂抹过的街道上,这条街道与城内所有的街道一样,总是让我感到不安。黑
暗并不能让我绝对安心。街道在白天里响彻过的世俗声响,在此刻的宁静里开始若隐若现。
它们像一些浅薄的野花一样恶毒地向我开放起来。
我在走过街道时,没有遇上一个人。这是我至今为止最愉快的一次行走。所以我没有立
刻走上横在前面这条城内最宽阔的大街,而是回首注视那条在月光下依旧十分黑暗的街道。
刚才行走在上面的不安已经荡然无存。我迟迟没有继续往前行走,是因为我无法否定自己再
次走上那条街道的可能。
我在路口显示出来的犹豫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人,确切说是一个人模糊的影子在那条
街道上展览出来,他的脚步声异常清晰。他脚上的皮鞋在任何商店都可以买到,而且他还在
某个角落的鞋匠那里钉上了鞋钉。他走来的声音使我无法忍受,仿佛有人用一块烂铁在敲我
寓所的窗玻璃。
我在路口的犹豫就这样被粉碎了。我转身离开路口。往右走上了宽阔的大街。我尽量使
自己走得快一些,我希望那要命的鞋声会突然暴死街头。然而我前面同样存在着不少危险,
我在努力摆脱后面鞋声的同时,还得及时避开前面的行人。在避开时必须注意绕过路旁的梧
桐树和垃圾筒,以及突然出现的自行车。这种艰难的行走对我来说几乎夜夜如此。夜色虽然
能够掩护我,可是月光和街道两旁的灯光将这种掩护瓦解得十分可怜。当我身上某个部位出
现在灯光里时,我会突然地惊慌失措。尽管白天我有时也会走上这条大街,然而由于光线对
街道的匀称分布,使我不会感到自己很突出。我觉得自己隐蔽在暴露之中。而夜晚显然是另
一种情况,就是现在这种情况。现在我已经走过那家装饰过十五次的饭店,这时后面的鞋声
已经消失,事实上这时我处于各种杂乱声响的围困之中。根据以往的经验,我知道自己马上
就要走入安静了。不久之后我来到了通往安静的街口,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如何穿越脚下的大
街,从而进入对面的小街。这样的穿越有时候轻而易举,有时候却会被意外阻挡。现在出现
了这样的事实,两辆自行车在我要进去的街口相撞。两个人显示了两种迥然不同脱离自行车
的姿态,结果却以同样的方式摔倒在地。两个人从地上爬起来以后,都发出了汽车发动似的
喊叫。他们的喊叫使四周所有的人都奔跑过去。于是街口像塌方一样被挡住了。他们挤在一
起真让我恶心。他们发出的声音如同一颗手榴弹在爆炸。这时候他们开始往左侧移动过去,
他们移过去时很像一只大蛤蟆在爬动。我的街口总算显露出来。我是这时候穿越过去的。现
在我已经走上了通往住宅区的街道,这是一条倾斜下去的水泥路,前面有一个十字路口在路
灯下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那是两条同样狭窄的街道交错而成的。它向我展示了住宅区的安
静。我在走过十字路口以后,便正式走入了住宅区。在月光里显得十分愚蠢的楼房,用它们
窗口的灯光向我暗示了无数人的存在。楼房使我充满好感。楼房似乎囚禁了所有我不喜欢的
人。但是这种囚禁并不是牢不可破。我在贴近楼房行走时,有时会依稀听到里面楼梯的响
声。他们的自由自在常使我心怀不满。在我走入住宅区时,无法不遇到也在行走的人,甚至
还有自行车和汽车。但我最担心的是行走的人,一想到他们的鞋有可能踏在我踩过的地方,
我就无法阻挡内心涌上来的痛苦。我像往常一样在夜晚游荡于住宅区窗帘的光芒之中。我的
想入非非在此刻像一只蝙蝠一样迅速飞翔。我的想象正把自己带向一个不可知的地方。我感
到自己正在远离住宅区,正在进入的地方由千百万种光怪陆离的光芒组成。
然而这种情况在一九八八年五月八日的此刻却并没有如愿以偿。我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布
满许多弧线和圆圈的窗帘上。我并不知道停留的时间多了一些,只是开始感到自己的思绪脱
离了以往的轨道,向着另一个方面如一条小路似的延伸了过去。然后我才感到一个可怕的想
法已经来到近前。我发现自己绕开了目光中的窗帘,我预感到自己是在背叛窗帘。我在想这
个窗帘显然代表了一个房间,而房间里应该有一个或者两个以上的人,那么人此刻在干什
么?这个世俗的想法使我吓了一跳。我立刻转身离去是一种补救的办法。我走得很快,我希
望自己能够迅速地离开住宅区。我不敢再抬头仰视窗帘,我担心刚才的错误会泛滥成灾。我
在走过十字路口时,自己并没有发觉,那时候我只是感到内心平静了一些。我沿着有些倾斜
的水泥路走上去,不久之后我已经走上宽阔的大街了。街道在此刻显得清静多了,两旁的商
店都关上了门,只有寥寥不多的几个人行走在街上。于是我才感到自己已经脱离了危险。此
刻的街上铺满月光,我走在上面仿佛走在平静的河面上。我就这样走到了那家饭店旁,这时
候我听到一种声音在内心响起。声音由远而近,刚开始时很像是风中树叶的响声,后来我渐
渐感到它有点像脚步声,似乎有一个人在我内心向我走来。这使我惊愕不已。在我走过饭店
大约十来米以后,我已经分辨出那是一个少女的脚步声。她好像是赤脚走在我的内心里,因
此脚步声显得像棉花一样柔和。我似乎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双粉红色的小脚丫,于是我内心
像是铺满阳光一样无比温暖。我在朝前走去时,她似乎也走向与我同样的地方。当我走完这
条大街,进入那条狭窄的小街时,我有了一种似乎与她并肩行走的感觉。
我是在一片恍惚里走到自己的寓所前。我拿出钥匙时,也听到她拿出钥匙的声响。然后
我们同时将钥匙插入门锁,同时转动打开了门。我走入寓所,她也走入。不同的是她的一切
都发生在我的内心。我将门关上时听到她的关门声,她关门的声响恍若她脱下一件衣服那么
柔和。我在屋内站了一会,我觉得她也站在那里。她的呼吸声十分细微,使我想到自己脸上
皱纹的纹路。然后我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一股微风从河面上吹进了我的寓所。我看着在
月光里闪烁流去的河流。我感到她也站在窗前,我们无声地看了一会河流。此后我重新关上
了窗户,向自己的床走去。我在床上坐了五分钟,接着脱下了外衣,先熄了灯,随后才躺到
床上。我看着户外的月光穿越窗玻璃照耀进来,使我的房间布满荧荧之光。她这个时候也躺
在床上,她像我一样安静。我无法准确地判断她究竟是躺在我的床上,还是躺在另一张床
上?我感到自己像月光一样沉浸在夜色无边的宁静之中。我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觉得一切都
充满了飘忽不定的美妙气息。
五月八日夜晚奇妙的内心经历,并没有随着那个夜晚一起过去。在我翌日醒来时,立刻
获得一种陌生的印象。我的寓所让我感到有些不同以往,似乎增加了点什么,或者减少了一
些什么。这个印象让我明白自己不再是独自一人,另一个人带着她的部分生活加入了我的生
活。我并不因此表现出惊慌失措,也没有欣喜若狂。我如同接受屋外河水在流动的事实,接
受她的到来。我躺在床上的时候,觉得她已经走出了我的内心。她在我还睡着时就已经起
床,她正在厨房里为我准备早饭。我全然不顾没有厨房这个事实,尽管我也明白这一点,可
我无法说服自己没有厨房,因为她在厨房里。她的到来使我的寓所都改变了模样。我觉得自
己该起床了,总不能出现她将早饭准备完毕后我还在睡的局面。我起床以后先去拉开窗帘。
因为我还在睡,她起床时没有拉开窗帘。这一点对一个妻子来说是最起码的。我拉窗帘时发
现没有窗帘,我才发现阳光早已蜂拥进来了。我看到窗下流动的河此刻明亮无比。一些驳船
在河面上行驶时也在闪闪发亮。几片青菜叶子从我窗下漂过。
我离开窗口朝厨房走去。虽然我知道没有厨房,可我还是走了过去,并且走入了厨房。
由于厨房太狭窄,我擦着她的身体走到水槽旁。我似乎听到她的衣服发出父父的响声。然后
我开始刷牙,我刷牙时她好像说了一句话,但我没听清。我刷牙声很不礼貌地遮盖了她的说
话声,因此我马上终止了刷牙。我朝她看了一眼,她也正看着我。于是我看到了她的目光,
她的目光使我蓦然一惊。在此之前,她一直存在于我的恍惚里,可是现在我却非常实在地看
到了她的目光。尽管我还无法准确地看到她的眼睛,但她的目光已经清晰无比地进入了我的
眼睛。她的目光十分平静,并没有因为我刚才没听清她的话而恼怒。她的目光看着我,表明
她在等待着我的回答或者询问。然后我转过脸去后由于惊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她的
目光随即就移开了。显然刚才那句话是无足轻重的。她的目光移开时,我似乎感觉到她脸的
转动。接着她离开了厨房。过一会后我也离开厨房,我来到卧室时,感觉她站在窗前。我走
了过去,站在她身旁。我从旁边去看她的目光,但是没法看清。她在注视着窗下的河流。
多日之后的下午,我离开了自己的寓所。我决定到外面去走走,因为我的寓所开始让我
感到坐立不安。
多日前那个夜晚向我走来的少女,次日向我展示的目光,使我一直完美的生活明显地出
现了缺陷。她的目光整日在我房间里游荡,可我却很少能够看到这目光。这个才来不久的少
女,显然好像与我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似的;她很少注视我。她似乎更喜欢去注视窗下流动的
河。她的目光总是飘在我的视线之外,使我很难捕捉。因此我无法阻止自己内心与日俱增的
烦躁。在多日之后这个下午来到时,我决定对她实行一种短暂的抛弃。那时候她正站在窗
前,注视着那条使我仇恨满腔的河流,我朝门口走去了。我走去时整个房间都回荡着我的脚
步声。我从来没有使用过如此响亮的脚步,我这样做是向她表明——我走了。我希望她会用
目光来关注我。可我走到门旁回首时,她仍在看着那条河流。这无疑坚定了我抛弃她一下的
想法。我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随后用比世俗的邻居还要响的声音关上了门。我并没有立刻离
去,而是立刻打开了门。我觉得她依旧站在窗前没有反应。这一次的关门声与我的心情一样
沮丧。我在朝前走去时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如掉在地上的枯树枝。我走上白昼的街道时,丧失
了以往的警惕。很久以来我第一次离开寓所时不再那么谨慎,我不再感到街上的行人会对我
构成威胁。这时候我才真正明确她的到来,已将我原有的生活破坏到何种程度。因此我现在
行走在街上时,感到自己的脚步声已经支离破碎。我的目光不再像以往那样总是试试探探,
而像疯子一样肆无忌惮起来,在行人如蜘蛛网组成的目光中横冲直撞。我希望能够阻止这种
目光,可我无法克服自己目光的欲望。我在朝前走去时,不放过所有迎面而来的目光。我如
此充满渴望地去迎接那些目光,使我自己都惊愕不已。很多目光在我的目光中畏畏缩缩,也
有一些充满敌意的目光,但我并不对此表现出一丝的犹豫。我的目光在这些挑战的目光中穿
过时显得十分自如。
我感到自己扬眉吐气地走在大街上,这种行走使我充满快感。我在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