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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美国大公司在华的老板们。中国已经成为国际人权的弃儿,而这些西方高管们根本不愿意让外人知道他们还在这个国家做生意。但是如果接触不到这些人,就没有办法给《华尔街日报》写报道。因此我申请加入美国在华商会,那时它还是一个很小的机构。我估计如果我能够参加他们的午餐会或招待酒会,我就能够在社交场合结识这些商人,这样他们以后就可能更乐意接受我的采访。有些人威胁说如果商会允许一名记者加入,就要退回。但是最终我的申请还是被接受了,条件是我同意不参加他们与大使进行的日常会晤。这点我能理解,他们并不希望在与大使讨论在华业务的时候有记者在场。
很快,美国商会的成员们便开始像我抱怨说媒体总是停留在一些负面报道上,而没有看到中国正在从大灾难中恢复元气,而业务也开始有所改善。我回答道:“那太好了。我很愿意写一篇有关于贵公司业务的报道。”他们转身就跑。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来研究美国公司在华的成功商业。你可能会以为我在打探他们的性生活。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甚至是宝洁公司的全球CEO。这家公司在中国成功将其洗发水和其它日常生活用品销售到每个角落。一旦我自己成为一名商人以后,我理解了他们的沉默寡言。
随着紧张局势的缓和或加剧,外国在华企业陷入了利润和政治的漩涡之中。从中国一方来说,他们害怕成功的号角会引来成排的官僚小偷们。虽然邓小平欢迎外商在华投资,但中国政府里面没有人真的希望外国公司赚走大笔利润。即便在今天,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看法,即外国人在中国赚的钱带着剥削中国人的污点。
而外国公司自身——尤其是美国公司——则受着投资人和激进分子两面的挤压。随着中国的崛起,企业必须经常公布其在华的积极举措,展示盈利的在华业务,才能推动股价的上升。然而在另一方面,经常引起争议的对华政治关系也迫使他们要行事低调,总有西方政客们批评中国的人权问题,或者指责中国偷走了美国的制造业就业机会,以及诸如此类的其它问题等等。
因此,外国商人在中国和本国的政治生活中都必须保持活跃。中国的政治充满了封建色彩,是一场激烈的角斗运动。在中国的最高领导层和各部委中的确如此,而当中国面对任何胆敢挑战中央之国的鲁莽的西方人的时候,就更为明显。只要问问彭定康便知端倪。
难受的和尚
作为英国保守党的某任主席,彭定康是香港在1997年回归中国前的最后一任英国总督。上任伊始,彭定康便建议延长中英移交协议,并大幅度的增加了香港移交前最后一届立法委选举中的民选席位。中国政府的反应是对其个人狂轰滥炸般的攻击,给彭定康打上了“永远不可饶恕的罪人”、“碧面奸人”等标签,而且把他的行动描述为“既想当婊子,又想立贞洁牌坊”。中国联合了香港听话的商业界一起攻击彭定康。中国的外交官们鼓动在英华人质疑彭定康的提议不过是为了挽回他在英国国内的政治生涯而做出的公开噱头。
炮轰开始几个月后,彭定康把我召进总督府参加一次鸡尾酒会。他和我谈话,希望能够听到来自他的外交办公室顾问之外的意见。宽敞明亮、在白色柱子装饰下的总督官邸俯瞰着香港维多利亚港湾,诙谐幽默、口齿清晰的彭定康看上去心情愉快,但是他低落的肩膀和发黑的眼圈道出了主人的疲倦。
一手端着冷饮,他倾身转向我。“我想和中国人进行一次文明理性的对话,”他说。“但是现在他们的说法方式就好像我们在进行一场肉搏一样,我该怎么做?”
我告诉他,除非他举旗投降,否则这场肉搏就不会结束。彭定康说他相信提高香港的民主程度将保护这个小岛上的居民利益不受他们未来新主人的图谋。我说中国认为他的提议实际上是英国在离开香港之前为了扰乱这个地区稳定的恶意之举。我给彭定康的建议是他要表现得像一个民选总督一样,与公众进行严肃的对话,在市场中视察,亲吻小孩,并且制定标准,未来由中国指定的香港领导人将不得不遵守。
几天后我回到北京,在我的办公桌上有一份中国旅游杂志,专题报道少林寺武僧展示他们的超强绝技。其中有一副整版照片,里面有一名全身赤裸的和尚背对着镜头盘腿坐在两块花岗岩上,还有一块花岗岩砖头,有两块汽车电池那么大,被一根粗绳绑着,吊在那个和尚的睾丸上。
我把这张照片寄给了彭定康,附言:“我发现有个人的处境比你难受。”
为了避免落入彭定康或是这个难受的和尚一样的下场,香港的精英们抛弃了彭定康,转而投向传统的中国政治:不知羞耻地拍北京的马屁。中国任命了一名得体但却毫无决断力的船运大亨董建华来领导移交后的香港。在其它大亨顾问的围绕下,董建华组建了一个由亿万富翁组成、治理、和享有的政府。这个政府就像一个乡村俱乐部。当政府考虑改革、或者某些机构或职能部门要进行私有化的时候,制定规则的委员会都是由这些亿万富翁的子女构成,这样一旦有任何机会,首先享受到的就是这些人。当然,在北京的阴影下统治香港是一件难事。但是董建华和他的大亨们并没有通过艺术的政治手腕一方面达到中国的目标,另一方面又最大程度的保护香港的利益,相反,他们的做法我称之为“抢先一步投降”:基于猜想中国在想什么的磕头政策。由于在北京和香港都极其不受欢迎,董建华于 2005年3月以“健康原因”辞职,接替他的是一直都担任香港公务员的曾荫权。曾荫权承诺说他的政府将关注普通老百姓。
今天的香港是唯一一个“辉煌只在曾经”的中国城市,但对于百万富翁来说,这里依然是全世界最好的居住地点。低税收、一流的住房和娱乐、大量警察维护社会治安、飞往世界各地的航线、便宜的家庭雇工、以及老练的财务经理人都是本地的特色。但是香港再也不是建立在华业务总部的合适地点。相比香港同胞们,大陆的中国人总体上受到更好的教育,说着更流利的英文。的确,香港政府和它的精英们似乎是为了要证明中国的一句老话:富不过三代。
举国为家
彭定康身陷困境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民主提案,还因为历史的沉重。在收回香港这个问题上,中国是非常情绪化和民族主义的——也包括两年后从葡萄牙收回的澳门。收回这两个地区的主权将终结自19世纪中期以来西方列强用武力割据称之为贸易港口的外国人领地,打开中国的贸易商业大门而给中国造成的深深屈辱。
彭定康犯的另一个不韪就是把自己放到了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之间。对于中国政府来说,即便是那些数个世纪以前就移居到美洲、欧洲、香港、新加坡或任何其它地方的中国人的后代,他们依然背负着对祖国的责任。海外华人算不上是内部人,也未必得到信任,但是他们始终被认为是整个部族的一部分。在汉语中,“国家” 一词,包含了两个汉字,一个是“国”,一个是“家”。
海外华人对中国经济和商业发展中的开端起到了重要作用。香港、台湾的工厂主和经理们带来了制造专长和现代化的管理,为中国在过去20多年中成为全球制造工厂奠定基础。香港的地产开发商建立了第一批五星级酒店和现代化住房,吸引外国公司前来,他们的做法同时也成为本地开发商很快模仿并加以改善的范本。在跨国公司工作的华裔经理人也往往有助于建立庞大而又盈利的在华业务,同时指导并培训了新一代的本地中国经理人。这是好的一面。
然而,海外华人对于一种腐朽的中国商业文化的抬头也负有主要责任,这种文化至少和20 世纪30年代一样腐败,当时正是这种文化最终导致了共产党的上台。很多首批来到中国的香港商人,或者开设自己的公司,或者作为跨国企业的老总,对于中国完全没有直觉,因为他们都是在英国殖民政府下长大的。很多人把恬不知耻的行贿当作主要业务工具来使用。在90年代中期,我在山东省遇见过一位香港的鱼竿制造商,他的业务模式就是如此。他会去一个小城镇,向当地官员行贿,允许他在政府的保护伞下建立一个鱼竿制造工厂。每年,他都以召开董事会的名义,屡次请这些官员出国,安排免费的购物和旅游。
他说:“我教他们学会享受和花钱。但是大概3年之后,他们就开始要干涉业务,为自己牟取利润。”这也是他收拾行李转向下一个城镇的时候。
台湾人也往往一样的腐败,但是通常更加隐秘,那是因为他们在一个同样腐败的中国政府之下长大,对中国有着更好的直觉。最没希望的就是新加坡人,他们生长在一个保姆国家,来到中国,也就意味着完全没有学习能力。很多人就是无法掌握这个缺乏秩序和规则的环境。他们并非过度腐败,只是没有能力去应对中国的混乱和庸俗。来自美国或欧洲的华人也往往处在同样的境地。
但今天一切都在改变。来自香港、台湾和新加坡的年轻人涌入中国,因为他们看到的是一片遍地机遇的土地。这些人的谦卑和他们前辈的傲慢一样显著。他们通常从最低层做起,通过努力工作在公司获得升迁,或者开办自己的企业。新加坡人做得转变最大。当意识到其商业经理人无法适应中国的粗陋和混乱后,新加坡转而专注于从中国引进最优秀的人才,并把这些人才与政府风险投资基金打包在一起,在本土建立尖端的研究机构和新兴产业。
满意却不安
2005年中期我住在北京的公寓里,我总是吃惊商业在中国已经变得如此正常,无论是从国际做法还是传统的中国式套路来看均是如此。中国的经济重生中混杂着即是开端也是转折的方方面面。
我15年前到北京的时候,冬天来临的信号是街头巷尾成堆码放的大白菜。大白菜是整个冬天唯一的蔬菜。人们把它囤积在楼梯间里、窗台上和寒冷的水泥地房间的床底下。整个冬天都吃大白菜,随着日子去掉外面越来越腐烂的叶子,找中间可食用的那部分。今天遍布北京街道的是百货商店、手机专卖店、足疗馆、星巴克咖啡厅,以及穿着时髦的行人,他们在过马路的时候必须全速冲刺。数以百万计的私家车拥有者在平日受到太多的政治和父母控制的压制,此时已经把油门踏板和方向盘当作发泄内心冲劲和创造力的工具。
我住在城东一幢新建但是风格不伦不类的公寓楼里。我的中国邻居们或者是企业家,或者是跨国公司的高管。他们经常是买一套住,再买一套出租。周末的时候,我们都会聚集在住所附近十几家盗版DVD商店里,这里有所有的好莱坞电影和知名美剧,配有中文字幕,每张光盘不过一美元。我们的楼房和中国主要城市里面的所有住宅一样,有宽带上互联网,色情网站应有尽有,但是未经过滤的新闻和政治站点则通常都被屏蔽。冬天的时候,我的邻居们会收起他们的冒牌Callaway高尔夫球杆,包裹上冒牌North Face大衣,拎起冒牌Prada皮包,穿上冒牌耐克,坐在中国制造的别克和奥迪车里呼啸而去,与朋友会面在最好的意大利餐馆、泰国餐馆、日本餐馆、印度餐馆、加州风味餐馆或法国餐馆,要么就是寻找一些安逸的小吃,选择一家中国小餐馆,来一盘热腾腾的海蛤蜊、鸡爪子或辣炒猪大肠。
几十年来平均每年9%的增长使中国在物质财富上有了彻底的转变。这是一个无所不有和一无所有共存的社会,众多的农村、落后城区依然有大量的穷人,而全中国大大小小的城市亦到处可见巨富的证据。绝大部分人过得都比以前好了。政府公共事业很薄弱,但是快速增长的经济和这个国家坚固的家庭纽带到目前为止仍在提供安全保障。我曾去过中国西部的落后村庄,大部分人都拥有电视和其它便利设施,因为他们的子女进入城市在工厂或建筑工地上工作,每年都会把大部分收入寄回老家。
一个刚刚还是贫穷却有着安全感的国家变得捉摸不定,缺乏安全感。没有什么值得信赖,除了赚钱。个人反省在中国文化中并不占重要地位。人们在生活中学到的第一课是纪律,而非快乐。在传统中国哲学中,情绪对身体有害。怒伤肝,喜伤脾,忧伤肺。家长教育孩子不要哭泣。成人则应该克制、克制、再克制。但是中国的长处和正当的减压阀是人们有着惊人的幽默感。当我还是一名记者的时候,我曾走访不同的城市,有时候我会出去闲逛,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