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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民一时显得很难堪,尴尬万分地嘴唇动了动,却吐不出话来。
林耀辉用眼神向舒中示意什么,但她没有弄懂他的暗示,不客气地说:“把墨镜摘下来,这是在检察院的传讯室,不是在旅游,更不是在城市里逛大街!”
卫民更加狼狈了,大约是慑于她的严厉吧,慢慢抬起手,摘掉架在鼻梁上的墨镜。天呀,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舒中只瞥了一眼,心里连打了几个冷颤,狼狈异常地说:“戴上吧。”
他又慢慢地将墨镜戴上了。
舒中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一时找不出话说,屋内寂静许久。这太出她的意外了,卫民竟然是个双目失明的人,而这个瞎子,却在风川市有这样大的影响,以致市委、市政府和许许多多的人为他形成了两派截然不同的意见,这个人有什么样法宝?会引起众多人对他的关注?
林耀辉打破了沉默:“卫民,刚才给你谈话的,是新任风川市委书记舒中同志。”
“啊”卫民震动地伸直了腰,头微微摆动着,大约想对准舒中所在的方向,或者想看看这位新到任的女书记。但既对不准方向,更看不见她是什么样子,只得灰心地停下头的摆动。
林耀辉严肃地说:“舒书记到风川今天算上才是第二天,就到传讯室来看你,可见市领导对龙滚沟的重视。你是龙滚沟的领头人,不能毁掉这个袁剑雄等十二位烈士用鲜血保卫过的地方。老实告诉你,舒书记也是参加当年龙滚沟战斗的老战士。你一定要彻彻底底地交待出你的问题。”
卫民很干脆地回答。“我没问题,龙滚沟也没问题。”
林耀辉不高兴地说:“还说没问题,龙翔酒毒死了人是怎么回事?”
卫民理直气壮地说:“龙翔酒是全国名牌,毒死人的龙翔酒,不是我们生产的。”
林耀辉说:“你还嘴硬哩,那孟小玉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卫民说:“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孟小玉,也从来没和她交往过,她的死怎么能和我牵扯在一起?”
舒中见此人态度十分顽固,不愿在这里久留,便对林耀辉说:“我们走吧。”
林耀辉对卫民说:“别狡辩了,你是村支部书记,党的政策应该是知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希望你争取走从宽的道路。传讯而不拘捕你,这就是给你的机会。还要告诉你,这个决定是舒书记亲自做出的。”说罢随舒中往门外走。他们刚走到门口,卫民却说话了:“书记同志,我能对你说一句话吗?”
舒中停下步来说:“可以,你要说什么?”
卫民抱着手里的收音机有点激动地说:“最近我在广播上,连续听了好多篇文章,矛头都是指向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的各项改革政策的,妄图要共和国走回头路,这决不能同意!共和国走改革开放的路,这是我们广大人民群众的愿望,也是我一个老人几十年生活经历的感受。你是我们风川的领路人,希望保持清醒……”
林耀辉一下发火了:“你放肆!还是好好考虑你的问题吧!”
舒中咬了咬嘴唇啥也没有说,见卫民手里抱着收音机,对林耀辉说:“把收音机给他收了。”
卫民听说要收他的收音机,拚命将收音机抱在怀里,喊叫着:“你们不能收我的收音机,没有收音机,我真的成瞎子了!”
说着,鼻沟两边,墨镜下面,流出两道泪水来。
舒中不知为什么,心里不由一阵震颤,轻轻说了句:“算了,收音机给他留下吧。”说罢有点逃也似地离开了传讯室。
走出市检察院,舒中脑里还一直平静不下来,她在自己问自己:“这个人是农民吗?他不是农民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17
市委和市政府分别为新任书记开了次风川市情况介绍会。两个会都开得比较冷清,发言的,基本上是否定前一段高泽群主持的工作,认为他方向路线错了,搞的是资本主义,具体例子不少,如搞开发区,把土地出租给外国人,把国营企业卖给乡镇企业,让农村的自发势力无限膨胀,以致风川城用的电都是龙滚沟那个龙翔公司供应的。还有治安混乱,资本主义的色情行业也在城里有了市场,新社会本已绝迹的吸毒、贩毒也出现了。有一位负责人的话更尖刻:旧社会有的风川现在有了,旧社会没有的风川现在也有。持不同意见的人基本不发言,他们睁着眼睛冷冷地看着这位新书记。目光中,似乎只有一句话:改革开放还搞不搞?改革开放是不是就等于资本主义?
“球”交到她的手里了,看她如何发出去,有观望的,有等待的,也有施加压力的。老实说,这两个会她开得不轻松。不过,她也一言不发,只带两个耳朵。她觉得虽然看到了听到了不少情况,似乎还是零零碎碎的,在她的眼里,一切好像还在雾中,她还没找到启动车子的油门,升帆的绳索。那些否定风川这几年工作的人,显然是受了近一段时期某些文章的影响,有的甚至直接引用文章中的句子。她也看过这些文章,她根本不同意这些文章的观点。此时,她耳里又响起一个声音:你是风川的领路人,希望保持清醒。这是谁说的话?啊,想起来了,是那个卫民。
会议结束后,她决定去医院看看高泽群。他是她的前任,无论这之前他错到什么地步,也该听一听他的意见,即便是被告,也有发言权。再说,现在他患重病了,她更应该去医院探视。
此时的高泽群正在经受着精神和病痛的双重折磨。肝部像小刀在刺似的,痛得浑身发颤,额上冷汗像断线的珠子,一颗连着一颗往下滚落,他把枕头卷起来,顶着肝部,将身躯匍伏着,一边从床头柜上拿来止痛药吞下。过了一瞬,病痛略见减轻,而心疼却加剧了。他清楚知道,活的时间已经不多,对于生与死,他向来是置之度外,毕竟曾经是个军人。倘若当初在龙滚沟那场战斗中,袁剑雄不派他和舒中、陈扬去送信,他的尸骨早已埋在龙滚沟了。四十年过去,现在还活着已经够幸运了。使他不安而忧虑的,是目前的形势。报上那几篇文章他也见到了,他感到这吹的是大倒退的号,当然他不简单地把这看成是几个秀才的舞文弄墨,他们后头有人,有一股势力,对已经大大前进的共和国不满意,有失落感,又扯起了计划经济的大旗,把市场经济划为资本主义经济,其实什么样的经济形式并不决定一个社会的本质,资本主义社会不也有计划经济成份么?这些人总爱用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来划线,其实这些人中倒是不泛在真正搞资本主义的人。他们的妻子、子女不是在千方百计地做生意么?利用老关系,利用手中的权力,投机倒把,买空卖空,骗取信贷,走私贩私,偷逃国税;利用国家双轨制的价格大发横财。看看他们的生活方式,比资本主义还资本主义,但他们却骂别人是资本主义。真是便宜占尽,坏事做绝,还倒打一靶,将一切说成是改革开放引起的。风川虽然只是个地市级单位,但此处所反应的情况,也可以说是全国的缩影。然而令他不安的、忧虑的是共和国大地上受极左思潮影响的时间太久太久了,不少人习惯于“左”的思维方法。有的人就是攀着“左”的大树爬到高处,倘若让“左”的火苗重新燃烧,也许不要多少时间。共和国刚刚初见成效的繁荣,就会毁于一旦!
他太恨自己的身体不争气了,颇有点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悲怆之感。他多么希望有一副健壮的身体啊,不是为了延长寿命而是为了战斗。从风川一解放他就在这里,几十年来,他亲眼看着风川所经历的风风雨雨。风川有今天,实在是不容易,这不是个人的功迹,对于个人的是是非非,功功过过,由人说去吧,这是风川几百万人艰苦奋斗的结果,是用鲜血,用生命,用惨痛的经验教训换得来的,这也可以说,又经历了一个二万五千里的长征啊!前面才刚刚见到坦途,又要让你退回去,这怎么行?老实讲,他根本不信任何云峰这样的人,虽然也是军大分校的校友,但他那油腔滑调,见风使舵,只唯上不唯下,他能有责任感有良心担起风川这副担子么?何况他的儿子和庞钰搅和在一起,利用省上和市里许许多多的老关系,把风川的经济捣得不得安宁。后来,听说舒中调回任市委书记,他曾产生过欣喜,他了解她,不仅亲目见到在龙滚沟征粮剿匪战斗中她的勇敢、坚定,还听说从政法学院毕业后,她在工作岗位上的突出表现。然而,出他意外,舒中到任第一天,就批准把龙滚沟的卫民由市检察院传讯了,这简直是对他猛烈的一击。她出手可真准啊,一下就抓住了风川的焦点问题,但她方位错了,用过去多年常用的话,叫屁股坐歪了!他的忧虑反而加深了。
卫民、卫民,多灾多难的卫民啊,为什么总有人不放过他?
这些老爷们了解他么?可他高泽群和他整整打了三十多年交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他初次见到他,是在大跃进的时候,那时他还在担任风 县县委书记。其实,他初识他川
时,也是从反面开始的。
那一年秋收的时候,龙头公社向他报告了个情况:龙滚沟出了个现行反革命分子,搞虚假的公共食堂,搞瞒产私分,而且偷偷地搞包产单干。这个人就是卫民,公社已把他关押起来了,听候县里处理。他决定去见见这个人。
龙头公社就是过去的龙头乡,对这里高泽群太熟悉了。
龙滚沟战斗结束后,共和国建立了自己的新的基层政权,他被派到龙头乡去担任乡党委书记兼乡长,出于对龙滚沟的特殊感情,他几乎经常去,以后做了区委书记、县委书记他也没少跑那条沟,可以说龙滚沟的老老少少他都认识,怎么就想不起有一个叫卫民的人来。
公社设在原乡政府所在地,也是旧乡政府所在的那座大庙里,当年袁剑雄就是在门口为救舒中而被土匪大刀队砍伤的。
九年了,这里没有大的变化,只用白石灰浆把外面的围墙,里面的墙壁粉刷得雪白,围墙上写着鲜红的大标语:“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厅堂正中,挂着毛泽东主席的画像。
高泽群到了公社门口,远远就看见龙滚沟的支部书记田冬花如热锅上的蚂蚁等在那里,似乎是专门等待他的到来。
一看见他,就焦急地迎上来。
田冬花他当然更熟悉了,是当年征粮队进龙滚沟最先接触的群众,她的丈夫被罗章华惨杀在碉楼前,是龙滚沟十多位烈士之一。由于有这层关系,见面总是十分亲切的,他过去下村,总是吃、住都在田冬花家,田冬花也是他亲自发展的第一批党员。
田冬花几乎眼泪都急得快流出来了:“高书记,要抓现行反革命应该抓我,我是村支部书记,龙滚沟出的事应该我负责。”
高泽群对这个烈士的遗孀向来是十分关爱的,不希望她犯这样严重的政治错误,他问:“这个卫民是什么人,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他?”
田冬花说:“他是我表哥。”
高泽群说:“你表哥?这么多年了,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有表哥?他从哪里来的?”
田冬花含含糊糊地说:“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她有点怕他深问忙又转回话题:“不管怎么说,龙滚沟出了事,我支部书记不被追究责任反去追查人家外来人。”
高泽群仍然说:“我了解你,如果没有人诱导,你不可能做出这样大胆违抗上级的行动。等我见了这个卫民再说。”
卫民被关在公社院子后面的一间小木屋里,小屋门口有两个民兵看守着。小木屋里没有床,地上铺了层包谷秆,也没有被子枕头,被关押的人,晚上只能在这包谷秆上和衣而睡了。此刻包谷秆上坐着个瘦高个子,没有戴手铐也没有捆绑,他穿了件极破旧的制服,由于天气很热,汗水把背上的衣服湿了一大块,但尽管这样,他仍然把每颗衣扣都扣着,给人一种不随随便便,严谨缜密的感觉,这就是卫民。那时他的视力还有零点五,没有戴墨镜,那张植过皮的脸,更加使人一见就有点心颤。
见有人进屋,他忙忙站起来。
陪同的公社书记给高泽群端来一条凳子。高泽群没有坐,站着询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卫民”。他回答着,口语中夹杂着一点不知什么地方的口音。
高泽群不由皱了皱眉头,觉得这名字有点特别:“这不是你的真名吧?”
公社书记在旁插了一句:“这是县委高书记,你要老实回答。”
他显得很从容,并不因为面对本县最高官员而惊慌失措,看来像是见过世面的人:“是我的真名字,从小到大我只使用过这样一个名字。”
高泽群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