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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特为把大哥请来,也专为的是这件事。但现今旁事都不追究,为最这笔田契怎样到你这里,是个一层要查个水落石出。”还又说了许多起毛的话,又是什么御赐的佛衣,又是什么传宗的舍利,他说姓金的能拿得一样,就能拿得百样。闹到金銮殿上,那是不惧他不赔偿的。金仁鼎道:“他何以见得田契在我这边,何凭何证?”
贾知县还未开口,钱通插口道:“大人的话十分有理,无如这和尚说的话却利害不过了。”仁鼎道:“他说什么?”贾知县道。“他说的那怕你放把火把田契烧掉,他只要求准皇上,放下钦差来搜查,保管依旧查出。”仁鼎见说,蹬脚道:“你们匆说他说的妄话,他委实是有这个神通。”钱通道:“大人既晓得他有这大的神通,因何当日又做这些事的呢?”仁鼎道:“我以为他通年又不问庙事,加之再换个方丈,他格外是不来稽查,那知他偏偏这时候回来吗。就如昨日我先着金荣去查点,他不在庙,后贾舍亲去,又着个拜会的说头,见他果不在家,所以才这样办法。那知他诱人犯法,这多分又有什么缘事看中我姓金的,借此做一个引线了。”钱通道:“且慢闲话,他还说了的。悟真虽属犯法,他是敕命的方丈,该当送人刑部。就照你们公事上说他谋害主僧,这‘主僧’二字,反转代自己做了一个假传圣旨的蹬脚,将来公牍,我先告金仁鼎藐视敕命,妄囚庙僧。等他自家办出个假传圣旨来,大约他不是领这个罪过,便要领那个罪过。好在悟真如今收在临安县牢里,他赖都赖不掉了。”金仁鼎道:“这话却不要睬他。临安县收他下牢,何干我事。”钱通道:“彼此皆是至亲,没得装头盖面。老拙这句话,昨晚吃酒的时候就代你翻驳过了。这和尚真利害不过,他见我说,便哈哈一笑道,好大一个知县,同他有什么耍头。那怕铁桶的公事,只要俺和尚在万岁爷面前两句,大约总还可以叫得应呢。俺如偏说个是金御史的指使,他还可以辩得掉吗?”
金仁鼎听完,发恨道:“一个和尚这样利害,真正是我前世的对头。怪道当先的大儒名臣。一个个的都讲究排斥异端,辟除佛老呢。原来这些人一朝得志,还能制服得住吗?也罢,我金仁鼎预备后来同韩文公雪拥蓝关似的,弄一个离题的做法,上他一本奏章,谏皇上崇正辟佛,叫他没得见驾,那时便好办了!”钱通见说,把一颗白头像鸭子瘟似的摇个不住道:“使不得,使不得!一误可能再误,你这个奏本那里靠得住批准吗?老拙的愚见,凡事总要从稳处做。老拙在有司衙门中四十多年,不曾做过一件险事,世间人矜才使气,皆取败之道也。”仁鼎被他这一番话,似教训非教训的说了一气,半息便说道:“然则老姻伯看这件事该当怎样办呢?”钱通故意想了一想道:“老拙昨日听和尚的话,这一件事虽属千端万绪,可算只有两个头。一个头是误收田契,一个头是妄囚悟真。我想此时提空办法,最好借老丞相口气,访得大成庙客堂和尚身死不明,悟真惧罪欲遁,当被临安县贾令捕获,身边搜出田契若干张,计田若干亩。也不多提明是那家的田,就说贾令因大成庙为敕建之庙,悟真为咨部之僧,未敢专主,特为详请今尊老丞相示遵。公事上面装了这个提头,然后就看老丞相口气,着契据暂存备查,悟真着交刑部收管,候查明铁珊果无屈害情事,再行释放。这样一做,我们的虚处便落了实,他的实处反提了空。大人请想一想,这个章程可还用得吗?”金仁鼎定了半息的神,说道:“这却也好。”说罢,又向贾知县道:“今天令母舅到此,论理就该小聚一日,无如弄了这件绕手的事,真个心上不安。二位用过早点,就请先回衙门,如我这边有人去提悟真,你就把人交代他带走是了。”钱通道:“宜早不宜迟。这个和尚他一样就撞进午朝,妄奏一切,到了旨意下来,悟真已在刑部待查,田契已载在公事,那便站不败之地,否则将不堪设想。我等也不必在此招扰,让你好趁早干事。”说着向贾知县使了一个眼色,二人就此告辞,自回临安县衙门不提。
且说济公晓得钱通这个人公事是很好的,所以弄他前来,暗暗却反有借用他的处所。此时贾知县等三人所用的计策,他早已晓得了。暗道:这老贼一百鞋底打得一点都不冤枉。就如这一件事,他想得多玲拢,轻轻的先代贾知县把一个私盐包弄过了手。但这样办法,莫要绕到那马仁头上去。听说他如今护理刑部,假若被这金仁鼎甜言蜜语把个人哄了收下来,那俺的事一定要被这马仁缚住那就不好办了,这一腿我是不能省的。但马仁此时却实缺工部左侍郎,每日到刑部办一回公事。济公怕他出外,便念动六字真言“唵嘛呢叭迷吽”,脚才一动,已到了刑部衙门。那衙门执帖的是叫个齐大肚子,本是一个著名最有脾气的老门公。有甚新生候补来上衙门,只要门包稍不遂意,那一个手本,暂时就请他阴沟头上去打滚了。这时济公去得,却然是早得很,齐大肚子才起身,穿了一件短衫,端了一只水碗,两个指头在喉咙里恶涎痰。这人有个毛病,他这恶痰时候,失起火来,他总不能问讯。因为有事打着岔,他这涎痰便恶不清。这一天便不得遂意,冤哉枉也,巧巧这时济公走到。济公他到那处去,怎么叫门房通讯?这些规矩,他是向不遵教的。但是他却有一种能为,走进大门,任他里面九曲三弯,他总没有个摸不清楚。这时主人在什么地方,以及到那处才得见面,他总没有讹舛。工部这衙门,由总门进里,里面分三个宅院:中间是尚书府,两侍郎的宅院,一东一西。齐大肚子是一个总门公,济公走进总门,他身子一偏,转身就望东走。巧巧被齐大肚子看见,暗道:这一个穷和尚,望里面乱跑乱走的,是何道理?心里就想喊住了他,无如他两个指头在嘴里再也舍不得拿出,只是远远“哦儿哦儿”的。济公那里睬他,反转放开脚步,格外走得躁。齐大肚子便格外泛疑,就此嘴里恶住,脚下追住,已到了左堂的暖阁。
要论去见马仁,就派直由暖阁进里。济公走到此处,只听后面鱼喔子似的声腔越喔越近。济公掉头一看,原来就是那个漱嘴的大块头,手上那只水碗,并不曾舍得放下。两手捧住一个肚子,这时不但恶痰,还带着有些气喘。济公早经明白,暗道:你这胖狗在此作威作福,也就不是一日了。今朝不幸遇着我这个对头星,能彀跑得你一口气不得回来,要算代大众除害。总之这点小苦,我谅定你是逃不掉了。就此在暖阁前徘徊,望那堂上的匾。齐大肚子走到进来,约离济公不到七八步远,济公忽一转身,反从火巷里奔去。工部衙门这条火巷是最长的,可算这一个包围,将大左右三个衙门包在中间,足有一二里路。济公或躁或慢,疯疯颠颠,他是一点不吃力的,可怜那齐大肚子块头又大,不但跟在他后面赶,越看这慌慌张张的形像,越分疑惑;心里还有一个想头,匡约这一定是金营的奸细,拿着了还可得功。但赶来赶去,把一个圈子兜完了,委实是上气不及下屁,头上汗珠足有黄豆大。所好后巷的门却然锁着,一直赶到尽头,以为这和尚一定是逃不掉了,将那水碗向路旁一丢,双手一叉,就想上前抓去。济公到了再没去路,可也乖巧得很,突然向下一蹲,齐大肚子当下就想来揪他耳朵,济公就势认定他裤裆一头钻去,齐大肚子立脚不牢,被他钻了一个倒送头,向后门上“通”的一栽。济公插身到外面,拍手大笑道:“大块头有这本领,俺们再兜个圈子耍耍吗?”齐大肚子就时碰得昏天黑地,那嘴里气粗气粗的喘息不定。
济公暗道:有这样也就罢了,俺也没多功夫同他缠绕,还有正经事呢。想罢,一溜烟的出了火巷,走进左堂的暖阁。堂口听差的刚刚才由家中到来,跑得浑身是汗,忽见一个和尚直奔进里,喊着跟着后面追来,一直追进客厅。却然马仁才起了身,在那里翻昨日的门簿,看有什么要回拜的人。忽听外面喊道:“你们里面听差的照应一点,有个疯和尚奔进来。”马仁听说,把门簿一丢,也便跑到厅日来看。那知这一看,正是佛子儒臣刚见面,天缘人道更欢心。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百二十二回 借水灾知县出门 趁黑夜差人盗库
话说马仁听说外面来了一个疯和尚,忙跑到厅口一看,不觉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还是圣僧!”济公把眼睛向他瞧了一瞧道:“马大人,你我不谈浮文。俺喉咙里是痒煞了,因走此路过,肚皮又饿得很,快些弄一些来喝一喝,嚼一嚼,俺还要有事去呢。”这时济公同马仁这样,那追进来听差的深怕反讨没趣,连忙缩头就走,向里面听差的议论道:“这是什么笑话,怎这一个和尚,左堂老爷倒同他熟识得很。”内有一个年纪大的道:“你懂什么,这本就是大成庙的济颠和尚吗!”说到此处,只见总门公齐大肚子匆匆跑来道:“你们可曾看见有一个外国奸细,装做和尚形像,走得来吗?”大众听说,晓得他是问的济公。但这齐大肚子却然是万人无缘,他仗意当的是公共职事,三个堂官都事你推我情,我推他面,没有个同他较量。他因是便又抗又老,又死又麻。这时跑来讨这个信,大众故意的说道:“你这门公好得很呢,既晓得是个奸细,就派赶紧前来送信。这样说法,我们赶紧给个信把他,莫要吃他的亏。老爷现今真把他当个苦修的和尚,倒请他坐下来了。”齐大肚子一听,深怕有人抢在他前禀报,自己便不得得功,当下连忙进里。
这时马仁却然传了一个厨子来,着他备办酒菜。忽见那齐大肚子冒里冒失的走到马仁座旁,说道:“老爷,快站远一点,勿要被这奸细和尚算计!你老请内转,就交代我擒获他罢。”左手把马仁就想拖到旁边,右手想来擒济公。马仁看齐大肚子那一种恶形,加之这位济公不是好惹的,晓得喝阻他已来不及,只得认定齐大肚子就是一靴尖,骂道:“狗眼!你因何晓得他是奸细吗?”齐大肚子初时是一股劲的,突然被了一脚,只得退在旁边发呆。马仁道:“还不滚掉了呢!你晓得他是什么人,他就是护国圣僧。像这样冒失,本当重重的办你,姑念你不知不罪,快些滚掉了罢!”可笑齐大肚子领了一个花红,气得水牛似的。到了外面,一众听差的明晓得他受了气,故意迎上道:“怎么的,奸细可捉住吗?得了若干赏号呢?”济大肚子面红耳赤,口也不开,一径往外走了。
闲话少提。且说济公同马仁在厅屋里谈了不到片刻,厨房已将酒菜送到。济公也不谦礼,坐倒就饮,狼餐虎咽的吃了一个尽兴,把一壶酒喝完了,壶底朝天,就在嘴上还敲了两敲。马仁忙喊酒菜。济公站起道:“俺还有几万件大事要去办呢。”说罢往外就走。马仁陪出暖阁,晓得他是最忌世务,客气过头,反转讨他的没趣,只得转身回头。才进客厅,只见那酒壶旁边摆了一封字儿。马仁连忙拆开看,但见上面写着道:
金御史如有和尚送至交刑部,切嘱僚属勿收。此移祸江东之计,足下勿为所用。速往该部查点,迟或不及。
那下面画了一只酒坛,两把铁锥。马仁看毕,不晓得是一回什么原故。看官,你道这大成庙这件事,外面闹得沸沸扬扬,马仁那里不晓得吗?其中有个道理,六部衙门统统都在内城,大成庙还在西湖边上,所以信息不得灵便。
当下马仁看了字帖,忙分付外面伺候,随即到了刑部,便传值班的员外进里,谕道:“本左堂有一句要话,你代我传至司狱:如金相府有什么押送刑部的人,暂时把原来的公事送到我处核准,方许收入。如无公事,将来犯立时退回;设有什么权为寄下,后补公事的话,你们就回堂官不准是了。”这个员外姓张名奎德,本同金仁鼎他们是一党,那知马仁谕话的时候,金仁鼎倒预先过来托过了他,他并得了一个小小的二十两封头,已经满允过了。这时听了堂官一说,只得唯唯应下。暗道:我只得赶紧到相府把话申明,不想发这笔财算了。连忙骑了匹马,走到相府,上了手本。那知金御史并不在家,只得闷闷而回。才进衙门,只见金府家人金禄迎上说道:“敝上致意候候老爷,如今犯僧悟真已经押到,请老爷派人验收。”张奎德道:“这却怎么好呢?禄二爷你且坐下来,我把个细情说你听一听。今日一早,你家御史爷就来过了。我以为这件事并没干系,又有御史的大面子,焉有不应承之理?那知适才护理马堂官到来,特为传谕,如有没公事的人犯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