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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练完举重上楼,一推房门就高兴得大叫起来哥哥正搓着饭粒,往我墙上粘一张陈镜开的大照片,也不知他从哪本杂志剪下来的,拍的正是挺举达到一百三十三公斤的刹那。
我就急忙扳过哥哥的头,说:〃别动别动,我帮你扯白头发。〃
哥往墙上拍牢照片,说:〃别忙呀,妹妹,你先仔细看看照片。〃我就仔细看,他就目不转睛盯着我,问着:〃看出名堂了吗?看出来了?还没有看出来呀!〃他又着急又殷切,一副启蒙老师的神态。
陈镜开穿着背心短裤,站得不丁不八,高举着一杠铁饼,身后分别是一百三十公斤、一百三十二点五公斤和一百三十三公斤的记录牌。我就说:〃少小早立志,男儿当自强。真英雄真英雄!我越看越觉得他了不起。〃
第三部分第30节:他去了北大荒的勘探队
三哥脸上大急,说:〃你!你看看他的肌肉!〃
我不由得大声叫好。哥说:〃妹妹,如果一个女孩子也长出那么一身肉来,就,唉……就不怎么秀气了!〃
照片几经翻印,已不大清楚。陈镜开显得不见关节不见腰,从手腕到脚踝全是一个一个肉疙瘩。我就开始设想自己也长成那样怎么办?哥说:〃因为要承受在头顶上方的重量,所以骨骼呀肌肉呀都被压得结结实实往横里挤。妹妹好好想一想,今天的世界纪录是一百三十三公斤,等你长大有机会参赛时,可能世界纪录已经达到一百八十公斤。〃说着,他又从衣袋里摸出另一张很小的照片,跟墙上那张拍的是同一个刹那,他拔出笔,在小照片上扩充陈镜开的肌肉,〃看,到时候,你的肌肉起码应该达到这种程度,才谈得上去承受一百八十公斤的重量……〃
看着我心中的英雄被哥哥认认真真一笔一笔,添成一堆几乎方方正正的腱子肉,并且想像着自己将来也要变成那样,不禁有点儿恼羞成怒:为国捐躯,是我愿望。早在上学之前,与军区大院的小伙伴一起聚在那棵大黄桷树上,我们就设想过几十种英雄的死法,种种令人神往,即便死前须受尽折磨,如卓娅、如秋瑾、如刘胡兰,体无完肤,只剩下一双信心百倍的眼睛环视刑场,也会让死亡如号角充满感召的力量,反正是很中看的事情。却从未想过要长成那么一堆肉。尽管父亲平日强调〃当以品格才学立足于世,而万不可思量以容貌身段取悦于人〃,但要变成像哥哥画出的那般模样,我就难免心中忐忑。于是白头发也不帮他扯,抓了那张小照片冲出去,去敲妈妈的房间。我请妈妈算计一下,是否我将来一定要长成哥哥画的那样才可参加挺举比赛,为国争光。
妈妈看着那张照片,一时啥也说不出,只是笑,哥跟了来,又焦虑又诚恳,却不作声。妈妈说,长期进行同一种姿势的运动,当然会影响体形,比如铁匠的右臂必然比一般人的粗壮,舞蹈演员的腰腿必然比一般人的灵活……。她说,在长期的训练中,随着铁饼重量的不断增加,举重运动员的身材肯定会横向发展。不过,我妈妈说,她确实不知道若是我想练出抓举一百八十公斤的铁饼,是否会变成如哥哥画的那样。
第二天傍晚,我将那张照片拿到大院给那帮自我集训的伙伴细看,女孩子们先是吓得满眼惊恐,继而笑得前俯后仰,于是纷纷提了各自的石锁上楼,想当世界举重冠军的念头就被我哥哥的作品吓得烟消云散。倒是一院男孩忽然脸上有了成熟相,似乎有重任在身的默契,〃嘿嘿〃吼着,将各人石锁举起放下、放下举起,有时直练到星光灿烂。在女孩子眼中,他们简直成了英雄。女孩子们省下父母给的小钱,买些七彩糖、棒棒糖、鱼皮花生、爆米花……好忠实地等他们练得再也举不动石锁,才逐一将零食递到他们手中。
将女孩子吓退不久,我三哥就走了。他去北大荒的勘探队,临行前告诉我:〃哥到处都打听过了,据说中国没有女子举重,世界上也只有男子比赛……〃
后来,虽然离开了重庆,但许多许多年,我总还有着关注举重比赛消息的习惯,总希望在获奖的人中,发现一个儿时的同伴。
记不清楚因为惹了什么祸,升四年级时又转了学,只记得这次宣布对我的处分之后,全校师生已不再唱《一定要解放台湾》,而是唱《社会主义好》,是快四拍的进行曲,歌词很大众化:〃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反动派,被打倒,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全国人民大团结,掀起了社会主义建设高潮,建设高潮……。〃
第四部分第31节:老母鸡变鸭!
我们小学生也掀起了建设社会主义的新高潮:我们除四害。四害就是麻雀、老鼠、臭虫、苍蝇。老师说,因为我们是小学生,就只给我们分配打苍蝇的任务:三人一组,每组一天一百只,但如果能像大人那样逮着麻雀或老鼠,就更为集体争光了。打苍蝇是要评比的。组与组、班与班、年级与年级之间都纷纷开展竞赛。学校搞了块大黑板,用红色标了〃灭蝇战绩日报表〃。
我们离家时,兜里揣着火柴盒,手上抓着苍蝇拍;放了学就一路寻着苍蝇走。每天一大早,教室里就三人一堆三人一堆,头凑头,轮流从各自火柴盒里将战利品一只一只拈出来,有人以〃一、二、三、四……〃数,有人以〃二、四、六、八……〃数,还有陈彩红数的是〃一仨二仨三仨四仨……〃。唱数之声此起彼落,教室里热闹如赶集。待班长将全部苍蝇收齐,将各小组的数字登在教室后墙的黑板报上,就将苍蝇交到学校。
每到课间休息,灭蝇战绩日报表跟前就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学校有面流动红旗,三角形,绸子做的,用黄丝线绣着〃除害英雄〃四个字。红旗每月流动一次,奖给战绩最好的班,挂在教室的侧墙,神气得很。〃除害英雄班〃中战绩最佳的三人小组,还要在校会上介绍经验,像足了斯达哈诺夫工作者。
大家都想上台介绍经验,便都去找那些又脏又臭的地方。因为越邋遢的地方苍蝇越多,所以公共厕所简直成了阿里巴巴的山洞,总是人比苍蝇多,大家抢着打。为了那面〃除害英雄〃的锦旗,我们班想出的办法多极了,行不通的有,行得通的也有。
刘志刚小组用铁丝和纱布做成个漏勺,去公共厕所搞些蛆,以水冲净,放到刘奶奶一个空泡菜坛里养着,一会儿揭一次盖一会儿揭一次盖地观察,等蛆变苍蝇。可他们把半坛子蛆都变死了也没变出一只苍蝇。他爸揪着他的耳朵到学校告状,请老师对这儿子进行卫生教育。
李金玉有次不知从何处觅得个肥肥腻腻的鸭屁股,用鞋钉把它敲牢在砧板,再搬到阳光下,一个中午聚精会神,将午睡时间换出百多只苍蝇来。一试真行,她们组就天天照办……
我们班评上〃除害英雄〃了。授旗是件很隆重的事:全班集队排上学校大舞台,班长白衣蓝裤红领巾,跨步出列,亮了嗓宣布:〃我代表四年级二班,以本月最优异的战绩,接受除害英雄的称号!〃校长就双手把旗递给班长。班长刚一展示锦旗,会场上就队鼓如雨、掌声如潮。班长就喜气洋洋领着自己的班离开。接着,全校师生再一次掌声骤起,李金玉就上台介绍她们小组〃鸭屁股加砧板〃的新战术。
旗往教室一挂,我们就变得人前人后精神抖搂,隔几天就打坏一只苍蝇拍。李金玉告诉我,班主任去了她们小组每个人的家,之后,三家父母各买了一块新砧板,原来用旧的,就留给她们布阵除害了。
班主任表扬了我们的干劲,又建议全班要保持从小养成的卫生习惯,要我们每天交苍蝇时不要用手拈,最好削两枝小竹签,像使筷子一样夹着苍蝇数,数完,将竹签与火柴盒一起扔进学校饭堂的煤灶里,烧掉。但是我们都嫌麻烦,反正全校都是用手指拈苍蝇,便谁都懒得削竹签子;况且,随着苍蝇死亡率的增高,小小的火柴盒很快就被淘汰。五十年代末,重庆市罕见对小件日用商品以纸盒包装,我们极难发现称手的盒子,就提个玻璃瓶,或锯节楠竹筒来装苍蝇,断断舍不得烧了的。
李金玉的经验风行两周之后,郑可成更是别出心裁,他捡条死得软软的小蛇,以鹅卵石拍烂,借螺丝刀半嵌入老槐树干裂的皮缝中,引得绿头苍蝇嗡嗡乱飞,
三人小组就兴冲冲守着树来打。第二天一早,这个小组,一人将张报纸唰地铺在桌上,另一人将半截楠竹筒〃嘭地〃反盖报上,那竹筒口以一纸封好,用圈橡皮筋箍在竹筒上。谁也没见过这阵势,被他们弄得糊里糊涂。郑可成就学着串街耍把戏的口吻,叫道:〃哥们姐们老少爷们!请坐的坐稳蹲的蹲稳站的站稳,让兄弟给大家露一手看好了,眼睛一眨,哎…一呀呀!〃然后右手按竹筒左手扯皮筋嘴里就轻悄脆亮,敲勾锣似地断句道,〃老母鸡变鸭!〃同一时间,话音落皮筋断竹筒起,沙沙声,报上就现出金字塔状的一堆苍蝇来……
第四部分第32节:重庆的茶馆
放学后,大家遵班长之嘱全留在教室。班长亲自将朝向走廊的两道门两扇窗闩好,然后四十四个人都挤到前面几排,默默地,又神秘又紧张看郑可成。平日顽皮如猴的郑可成,一本正经,要大家〃以革命的名义〃发誓:在我们四年级二班从校长手中再度获得〃除害英雄〃旗之前,绝不向任何人提及今日之事。大家就对着黑板上方的毛泽东和斯大林的像发誓。发完誓,郑可成就向我们传授他的新战术,还说〃这就叫做蛇魂勾蝇计!〃同学们大受启发,纷纷去菜市场拾些黄蟮头、鲤鱼肠之类,寻棵树,腥哄哄糊了候苍蝇……
到了月底,我们全班又列队舞台,挺胸脯扎扎实实风光了一回。郑可成就向全校师生介绍他们组的〃蛇魂勾蝇计〃。
郑可成也是个读书不用功、成绩呱呱叫,让许多老师又心喜又头疼的人物,与我最是投契,经常,两人偷违校规溜进茶馆听说书。
重庆的茶馆,只卖茶不卖饭。客人一人一碟一杯一盖,坐得密密一桌密密一桌。卖零碎佐茶的小贩,交笔钱给茶馆后,就可进去做生意。小贩或以布带或以麻绳分两端系了个货架,挂上脖子垂至胸前;货架或薄板钉就或篾片编成,很轻巧,可以对折如箱状,里面分格装了香烟麻糖葵花籽南瓜籽山楂片红苕干。小贩将那货架时张时合,在人堆里蹭着挤着卖。
重庆茶馆之多,势如兰州的面摊广州的酒家西安的羊肉泡馍店。而茶馆的竞争之道,又远非面摊饭店可比:是既无口味之别,又无价格之差;这茶馆那茶馆不论哪家馆,奉与客人的,是一样的桌凳一样的价,一样的盖碗一样的茶。决定茶馆兴衰存亡的,一是上茶的功夫,二是说书的技巧
想中国四大菜系川鲁苏粤之中,其味最霸道的,当数川菜,尤其重庆火锅,便是于今,它也居然在以〃温补〃为食之原则,以〃湿滞〃、〃热气〃为食之大忌的广州人中占一席之地,可想而知,那主领厨房的人是何等厉害。但再厉害,重庆人也不过称一声〃大师傅〃,偏将茶馆中摆碗冲水的,尊为〃茶博士〃其上茶功夫的重要,便已可见一斑。
我与郑可成常听说书的那家茶馆,便有个上茶功夫极俊的茶博士,四十多岁,精瘦精瘦,似嘉陵江的鱼儿,长相寻常,唯是手指之灵巧胳膊之壮硕,令人过目难忘。待茶客坐满,他就站在长桌一端,以食指中指夹着茶碟一搓,且连夹连搓,碟们就一个接一个竖直了打着转,旋到各位茶客跟前自行停下,然后茶博士走一圈,往每碟放只茶碗,又回到原处,以手指旋出茶碗盖,待盖儿都贴着碟子到位后,他便去提了壶来是把紫铜壶,肚大嘴长,擦得铮亮。茶博士个头不高,他走到条桌腰际,左手扶胯,右手持壶,举到齐耳,却盯牢了茶碗,低喝道:〃来也〃便将那紫铜大壶一倾一点,一点一收,便见茶水如支透明袖箭,从壶嘴向碗口疾然而出,倏然而没,箭箭入碗无点滴泼洒桌面。他才又依了顺序,将掌心窝了碗盖,从右到左绕碟半圈,忽以中指一挑一勾,那盖就恰恰扣进碗里,茶水当即漫至碗齐,像是给略小一圈的盖子镶环琉珀色的亮边。
要说的书目,总是头天写块小黑板,挂在茶馆门口,家家茶馆书目不同,随茶客自选了听去。茶碗一盖好,说书便开始,惊堂木一拍,满座寂然。凡新来乍到的说书人,一般都先讲短故事,比如《乔太守乱点鸳鸯谱》、《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