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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简单的书?更叫我糊涂的是,为什么爸妈要我来读这种书?一年级小学生的头一课,连标题全文如下
一开学开学了
第一节课就教笔划:〃点,横,竖,弯,钩……〃老师提了条教鞭,敲一下黑板喊一声令,好认真。学生就更见卖力,人人都握拳伸出右食指,作笔状,悬在空中,照着黑板描,跟着老师吼,齐刷刷一片点横竖弯钩……
我转过身去,开始东张西望,去看同学们的指头同学们的脸。每一张脸,无论胖胖瘦瘦方方圆圆,全都很认真。
最令我感兴趣的,还是我的邻座。论个头,我属全班最矮的,他倒数第二,叫关宝宝。关宝宝脚蹬虎头鞋,套条开裆裤,右手举着,随了老师的教鞭,正一丝不苟地撇捺钩点;左手却捉了个橡皮奶嘴,时不时低下头来,〃唧唧啧啧〃地吮几下。
我奇怪得要命,忍不住问关宝宝:〃你现在还吃奶的吗?〃
他急急忙忙拔出奶嘴,对我说:〃吃的。也吃饭,吃莱。〃到老师让大家放下手来,关宝宝转过脸,将奶嘴塞给我,说:〃你妈妈忘了给你带奶嘴么?我借给你
吸几下吧。〃他的眼睛十分温驯,看着我,很友善。
我很慌张,赶紧推还给他。他却说:〃你不好意思么?没关系的。我娘说了……。〃我还来不及知道她娘说了些什么,老师已经走近我们,并让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责备道:〃讲课之前,老师已经交待过,上课讲小话是违反纪律的。关宝宝同学,你为什么要影响别人学习昵?〃
我连忙举手说:〃报告老师!是我影响关宝宝。〃
关宝宝不高兴了,说:〃她没有影响我,是我自己要把奶嘴借给她的。〃
〃什么?什么奶嘴?给我看看。〃老师大吃一惊。
我臊得满脸通红,急忙抢过关宝宝手里的奶嘴塞进抽屉。老师从抽屉又拿了出来,将它放到讲台的粉笔盒上,然后转过身来对我们说:〃你们两个都是勇于承认错误的孩子,应该表扬,但影响课堂纪律总是不对的。站着听课吧。〃
班里开始吱吱喳喳。老师又叫站起一位同学,问他为什么影响课堂纪律,他指指讲台,支支吾吾才说了半句〃那奶嘴……〃就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老师很年轻,刚从师范毕业,我们是她的第一批学生。大概因为讲台上都是粉笔灰,她才将关宝宝的奶嘴放在粉笔盒上的。虽然奶嘴原非什么稀罕物事,但当它蓦然出现在教室,且又神气又傻气地立在一个粉笔盒上,静静让三十多个学生盯着瞧时,就变得有点儿滑稽了。我看老师的神色,似乎她也觉得有些不妥,赶紧从粉笔盒上将奶嘴捉走。她穿件没有口袋的连衣裙,也不知该将奶嘴藏往何处。老师走近我们,看了看低着头的关宝宝,也许她曾想还给他,后来又觉得这样处理不合适?终于,她又将奶嘴放回粉笔盒上面。这时,全班就开始哈哈大笑起来。老师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了三行〃开学了〃也没有转回脸来。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笑的呢?总之,剩下的那几分钟的课到底没再讲什么,由大家笑到响下课铃。
第一部分第10节:被老师打手心的第一个孩子
一出教室,关宝宝拉着我就跑。原来他娘正等在学校围墙拐角处,手中拎了张小板凳。关宝宝把我推到他娘跟前,急急地说:〃娘,你先给她吃吧,她饿了。〃原来,关宝宝他娘是等在那儿,准备给儿子吃奶的。有几个跟了来的同学看着我飞逃而去,笑得捂着肚子。关宝宝他娘脸朝墙一坐,撩开一角衣襟开始喂她儿吃奶……
也不知哪位同学将这事捅到班主任那儿去了。中午放学时,老师去了校门口,把等候儿子的关宝宝他娘请到办公室。从第二天起,关宝宝再没有在下第二节课冲出学校吃奶。那奶嘴,也再没出现过。像大家一样,他从此不再穿开裆裤了。
已开课三天了,我们仍在学〃一开学开学了〃。
我深感无聊,便总去惹关宝宝说话,几乎每节课,老师都让我站着听。第四天,她将我换到另一组去坐。
于今想起来,我那位年轻的班主任对我确是用心良苦的。她找我谈换位子的事,是在操场而不是在她的办公室。那时已放学好久,只有我一个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荡秋千。忽然,我发现班主任站在秋千一边对我笑,秋千骤起骤落,将她的裙边轻轻撩动。我从高处看着,觉得她很像安徒生童话里的什么人物,美丽纯洁,心地善良。想起自己每天都要惹她生气,忽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我快快弄停了秋千,规规矩矩给我的老师鞠躬那年头,不大时兴握手。学生见了自己老师,便是隔了一条马路,也不管老师是近视还是远视,不由自主便会鞠上一躬的。
我的老师,从她那黑色的手提包里掏出一条小手绢,去抹我的脸,那张脸汗津津,脏兮兮。我偷眼一看:她的白手绢马上变黑了。我很惭愧,便低了头,用脚尖拼命去踢地。
老师一面走,一面跟我闲聊,夸我的作业总是完成得又快又好,夸我的精力什么时候都显得旺盛。
末了,老师说要派给我一个任务:第四行的柳风眠上课常打瞌睡,我应该在他睡觉时叫醒他。并且,老师希望我上课时不再跟人讲话。
我看着我的和蔼可亲的班主任,使劲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坐到柳风眠旁边,他的邻座换去和关宝宝坐了。
我如只牧羊狗般警惕,每节课都盯牢了柳风眠,绝不让他有睡觉的机会,一见他的眼睛朦胧起来,就撞他的肘子或踩他的脚尖。
柳风眠是个脾气很好的男孩子,从不发火。每次让我搅了睡意,他也没意见,也不道谢,只是转了脸来朝我一笑,又重振精神听老师讲课。他是绝对不肯与人闲话的,尤其上课的时候。
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我上完了第二课语文:〃二上学我们天天上学〃。然后是第三课:〃三同学学校里同学很多〃。
算术老师,则总是不厌其烦地在黑板上加加减减,令我乏味得很。只好咬了牙胡思乱想。
那天,柳风眠又睡着了,待我从胡思乱想中脱出神来,刚想踩他一脚,忽然又变了主意。
我掏出毛笔,拔了铜套,润润墨,开始画他的脸。老师认真讲,学生专心听,谁也没注意我在搞什么鬼。那柳风眠,一个多星期来,不断受我骚扰而睡不成,这下可立即入了梦乡。
有次我因为上课将两只小沙蟹用线绑在一起,放在桌上,让它们比赛爬行,惹得关宝宝笑出声来,被算术老师弄去办公室,他和班主任老师的办公桌是打对面摆的。我听到柳风眠的妈对班主任说,她怀这儿子时,因为全身老起红疙瘩,天天都要喝一碗草药汤,一喝完就迷迷糊糊想睡觉。儿子出生后,她的疙瘩消失了,也不再犯迷糊。可天晓得怎么搞的,柳风眠一生下来就喜欢打瞌睡。他不病不痛,人也聪明,只是坐下来便合眼,还要打呼噜!
认认真真地,我将柳风眠的脸描了八条长长的胡须,像伙房那只老蹲灶头的黑猫,又在他前额正中添了个竖着的眼睛,像小人书上的二郎神那样。
老师讲了几道例题,便让大家开始在作业本上加加减减,他则背了手,开始在教室逡巡。
眼睁睁他就要巡到我坐的第四行。我看看不好,马上一脚跺醒柳风眠。若他醒来,顺势低头做功课,没准那天不出事。偏偏这柳风眠,懵懵懂懂地转过脸,宽宽厚厚地朝我笑,于是,恰好,与算术老师打个照面。
老师吓得喊了一声,全班立时炸了锅。柳风眠还以为老师叫他站起来哩,便温温驯驯地起立,这下更是热闹,整个教室都快笑疯了。
老师从讲台上抓起教鞭,气得连声音都在颤抖:〃你这匹害群之马,把手伸出来!〃他噼噼啪啪,在我手心狠狠鞭了五下。
我刚上小学那会儿,个别老师仍有打学生手心的习惯。但我的算术老师,其实并非恶人,他教了几乎一辈子小学,那年五十二岁,我是被他打手心的第一个学生。
第二部分第11节:我觉得爸爸有点像关宝宝
第一次见算术老师雷霆震怒,全班吓得鸦雀无声。打过我,老师说了句〃继续做练习〃,便依然铁青着脸朝我喘粗气。柳风眠则站着,一面低了头看书,一面在练习本上做题。老师也不叫他坐下。
突然,第一排角落传出抽抽噎噎的声音。老师回头一看,却是跟我换座的李亚玲伏在桌上哭。
〃又发生什么事了?〃老师压着怒火问她。是关宝宝起立报告说:〃李亚玲她……她……她说刚才笑得想流尿,她……她不敢举手上厕所。〃
老师喝了一声:〃还不快去!〃
她却不动,只伏在桌上抽噎。关宝宝频频伸手去拨她肩膀,她怎么也不肯动一下。
〃唉,李亚玲,你快上厕所吧,去吧!〃老师无可奈何,放软了声音劝他那无辜的女学生。
李亚玲终于立起,从关宝宝背后挤出来,突然捂着脸,大哭着冲出教室。我们看见,在她那条白底蓝点的半腰裙上,湿着一片大大的、浑圆的水渍。
放学后,气犹未消的算术老师亲自送我回军区大院。我的班主任因为急性盲肠炎,头一天被送到市中心的医院去了,由算术老师代班主任。随着去的,还有教导主任。
当着爸爸的面,他们开始声讨我的种种劣迹,一五一十,不添不减,令我好难过,真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
可听着听着,我又忍不住偷偷地笑,算术老师更来气了:〃你还笑!你还不认识自己犯的严重错误么?你捉弄了同学还笑!〃
我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是笑我爸爸。〃
教导主任按了按算术老师的胳膊,皱着眉头训斥我:〃好孩子都是尊敬老师尊敬父母的,你不应该笑你的爸爸,知道吗?〃
我连忙点头,说:〃知道了。〃想想不妥,赶紧又摇摇头道,〃不是不是,我觉得爸爸有点像关宝宝〃
算术老师一声断喝:〃还敢胡说八道!〃他气得站了起来,像讲课时那样,开始在我家客厅来回踱。
打从两位老师开始声讨我,整个傍晚,爸爸就并膝而坐,双手放在腿上,一动不动,恭恭敬敬地听着,似乎干下坏事的不是他女儿,而是他本人。
虽然,在那个时代,学生家长无论当了多大的官儿,在孩子的老师面前,全都显得谦和有礼;断断不似如今的那么勇敢那么现代化,或仗了钱或仗了势,好些为父母的,常乜斜了眼睛跟孩子的老师谈话,似乎教书的,总是因了或穷或懒或愚钝不堪之故,才不得不去干这一门下三滥的行当。
但是,我那时的确不谙世事,况且,小娃娃家,脑瓜里装的形象,总是比装的道理多得多的。爸爸平日龙行虎步,不怒自威。与我所谈,又多是孙膑、庞涓、司马、诸葛;让我见的是刀刀枪枪,教我练的是拳拳脚脚。天下为父之严,怕也严不过他去。
当然,我爸也有显风流、见倜傥的时分,那便是周末。逢周末全家相聚,便总是一派和平景象:
常常,厅里支开谱架,母亲一面往上铺纸,父亲一面往弓弦抹松香。爸平生酷爱苏轼、辛弃疾,妈便总为二人词作谱曲,常有新章。父亲拉琴吹箫,母亲相伴唱和……
但这种时日毕竟少。从星期一清晨到星期六黄昏,我都必须独自面对严父,听他运筹帷幄,纸上谈兵。
我从未料到我那军人爸爸会如小学生一般,规规矩矩地在我老师跟前听训,那姿势那神态,真有点像乖孩子关宝宝,真的。
爸不知道关宝宝,狠狠盯我一眼,然后请教教导主任。两位老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显得很狼狈,最后,还是教导主任清清嗓子提提气,红了脸,告诉那个一生戎马半身伤的将军说:〃关宝宝是敝校一年级丁班的学生,过去与令嫒同桌。〃
然后,大人们再不吭声,各自点根烟,默坐了对抽……
老师们告辞后,爸爸命令我趴在小板床上,他倒抓鸡毛帚,开始扎扎实实地惩罚我。平日,因为在大院屡屡做下的劣迹,我早已受惯了他的鞭笞,但远不如这次来势凶猛:开头那三五记打下来,我还可以循了旧例,拼命在心里想着要学少年英雄刘胡兰;鞭至二十上下,即使在心中高喊着卓娅的名字也快要哭出声来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