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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两员将官、一位公公前去骷髅山顶阳洞。虽说有百里之遥。其实女人国脚步儿狭窄,只当得中国的三五十里,一会儿就到了。到了不至紧,早已有个巡洞的女兵报进洞里去。宫主问道:“来是男身,还是女身?”女兵道:“摇旗擂鼓,耀武扬威,都是个男身。”宫主道:“不知是哪里人?”女兵道:“不像我们西洋的人物。”宫主道:“敢是南朝来的?”女兵道:“人物出众,盔甲鲜明,想是南朝来的。”宫主道:“为首的是几个?”女兵道:“是三个。”宫主道:“你看得真么?”女兵道:“看得真。”三个宫主嗄嗄的大笑起来,说道:“若只是一个,一蠃两饮,少不得碾酸。就是两个,也还有一个落空,不免要听些梆响。可可的我们是三个女身,来的就是三个汉子,这却不是天缘凑巧?”连忙的披挂起来,一齐上马。金头宫主居中,紧迎着马太监。银头宫主居左,迎着唐状元。铜头宫主居右,迎着胡都司。
马太监自不曾上过阵,看见金头宫主人又来得凶,马又来得快,劈头一刀,他就措手不及,恰好的被他捞翻去了。唐状元看见去了马太监,心上吃慌,丢了银头宫主,来攒金头宫主。哪晓得银头宫主闪在脑背后,把个九股红锦的套索儿,一下子套倒个唐状元。三个南将同来,一上手倒去了两个,止剩得胡都司一人一骑。好个胡都司,抖擞精神,单战铜头宫主。铜头宫主武艺且是熟娴,都司心生一计,拨转马就走,铜头宫主赶下阵来。胡都司想道:“他今番遭我手也。”带住马往后一抓,实指望这一抓,一天雷电旌旗闪,万里云霄日月高。哪晓得是个海底寻针针不见,水中捉月月难捞。原来铜头宫主是个能征惯战的,看见抓来,他连忙的使个镫里藏身,躲过去了,那一抓却不空空的抓在马鞍鞒上!他又将计就计,带转马望洞里飞跑。胡都司只说是抓住了宫主,放心大胆追下阵去。铜头宫主听得胡都司的鸾铃,看看近着,扑地里兜转马来,一头拳正撞着胡都司的脸。胡都司吃了一惊,连忙的挺上一枪,不想这一枪又被他一掣,掣到二十五里之外,连胡都司早已被他夹在马上,进洞而去。
只听见金头宫主洞里鼓乐喧天,歌声彻地。原来他抢了马太监,不胜之喜,安排筵宴,叫过些歌姬舞女来,浅斟低唱,逸兴颠狂,把个马太监劝到小半酣,他自家已是大半醉。你看他两只手搂住了马太监,做上一个嘴,叫上一声“嫡嫡亲亲的心肝肉”,就要软肉衬香腮,云雨会巫峡。那马太监嗄嗄的大笑起来。宫主道:“你笑怎么?”马公公道:“我笑你错上了坟哩!”宫主道:“怎叫做错上了坟?”马公公道:“我虽然是个男子汉,却没有男子汉的本钱。”宫主道:“你怎么又没有本钱?”马公公道:“我已经割了的,故此没有本钱。”宫主心上还有些不准信,把只手去摸一摸,果真是个猜枚的吊谎,两手都脱空。金头宫主吃了一慌,问说道:“那两员将官可有本钱?”马公公心里想道:“这个妇人不是好相交的,待我骗他一骗。”说道:“若讲起他两个来,我就要哭哩!”宫主道:“怎么你就要哭?”马公公道:“都是阎罗王注得不匀,他两个忒有余,我一个忒不足。”宫主道:“怎么有余不足?”马公公道:“我没有半毫本钱,他两个一个人有两三副本钱。”宫主听说道有两三副本钱,心里就是猫抓一般,一下子撇了马公公,竟白跑到银头宫主洞里去。
只见银头宫主对着唐状元,一人一杯,正在吃个合卺之酒。他起眼—瞧,果是唐状元唇红齿白,不比马太监的橘皮脸儿。他心里又想道:“这人像个有两三副本钱的。”高叫一声道:“你们好快活也!”银头宫主道:“你们又不快活哩?”金头宫主道:“我的对子已经阉割过了,没有本钱,哪里去讨个快活?”银头宫主就狠将起来。说道:“你只好怨你的命罢!你告诉哪个?”金头宫主越发狠起来,说道:“你这个恶人,岂不记得当初的誓愿:有官同做,有马同骑?今日之下,你有孤老,叫我就怨命罢!”银头宫上道:“你不怨命,我把孤老分开一半来与你罢!”金头宫主说道:“你还讲个分开一半的话。家有长子,国有大臣,先尽了我,剩下的才到你。”道犹未了,—只手把个唐状元就抢将过去。银头宫主道:“我到口的衣食,你劈口夺下我的。砍了头,也只有碗口大的疤罢了。”两只手把个唐状元又抢将过去。抢得金头宫主性如烈火,胆似斗粗,就照着银头宫主的脸上狠地一拳。银头宫主急了,就狠地还他一剑。这—剑不至紧,早已把个余头宫主连肩带背的卸将下来。铜头宫主听见两个姐姐争风,说道:“一人一个就够了,怎么又要吃个双分哩?”自家跑过第二个洞里来,只指望劝解他们一番。哪晓得大姐姐已是连肩带背的砍翻在地上。他便怒从心上起,恶向胆向边生,骂说道:“好贱人!你就只认孤老,就不认得个姊妹么?”也是一刀,即也就送了二姐姐的残生性命。这口刀是个戒手刀,若不长大,若不厉害,怎么会送了人的残生性命?原来二姐姐正扯着唐状元上床,通身上下脱得赤条条的,没有寸担,故此一时躲闪不及,却就一命还应填一命,冤冤相报不争差。
铜头宫主杀了二姐姐,掀起被来,看见个唐状元浑身上白白净净,嫩如玉,细如脂,双眉斗巧,十指夸纤,好标致也。早已惹动了他那一点淫欲之心,拽下了二姐姐的尸首,叫声左右的拖出去。他就捱上唐状元的床,搂住唐状元的腰,亲着唐状元的嘴,叫一声“乖乖”。唐状元心里也罢了。只见宫主腰眼骨上扑地一声响,一股鲜血冒将出来。唐状元只说是红官人到任,安排叫他起来净一净。落后仔细看时,只见腰眼骨上一个大窟窿。唐状元吃了一惊,一毂碌爬将起来,披了衣服,出了洞门,却只见马太监手里提着一口钢刀,笑嘻嘻的说道:“唐状元,你看好刀哩!”唐状元故意的看了一看,说道:“原来是口刀,我只说是劈风月的斧子。”只见胡都司跑将来,说道:“原来是口刀,我只说是个劈风月的斧子,险些儿掉落了陷人坑。”唐状元问道:“这是哪个杀的?”马公公道:“是咱看见他姊妹们争风厮杀,趁着这个机会,结果了他。”唐状元道:“你怎么晓得到这个洞里来?”马公公道:“是咱看见他女郎儿打扫尸首,咱问他一声,他告诉咱这等一段缘故,咱就闯将进来。”胡都司说道:“闲话少叙罢,营里等着圣母泉哩!”三个人取了泉,跨上马,喜孜孜鞭敲金镫响,笑吟吟齐唱凯歌声。见了王爷,王爷万分之喜。把圣母泉送与刘先锋,给散五十名军士。圣母泉果是有灵,不出三日之内,旧病痊愈。王爷道:“刘先锋的病体幸而痊可,只是郑元帅还不见个信音。这如今帐下哪一员将官领一枝军马,前去打听一遭?”道犹未了,帐下闪出一员将官,戴一顶二十四气的太岁盔,穿一领密鱼鳞的油浑甲,系一条玲珑剔透的花金带,使一杆单边锋快的抹云枪,骑一匹凤苑天花的奔电赤,朝着帐上打一个拱,说道:“末将不才,愿领兵前去,少效微劳。”王爷抬头视之,原来是征西游击将军黄彪。王爷道:“此处虽是个女人国,其实的女柄男权。黄将军,你不可看得他容易。”黄彪打一个拱,说道:“谨依遵命,不敢有违。”辞了元帅,跨上征鞍,领了军马,径投女人国而去。行到白云关下,早有个女总兵领了一枝女兵女卒,骑一匹胭脂马,挎一口绣鸾刀,你看他:
脸不搽钟乳粉,鬓不让何首乌。不披鳖甲不玄胡,赛过常山贝母。细辛的杜仲女,羌活的何仙姑。金铃琥珀漫相呼,单斗车前子路。
女总兵抬起头来,只见南阵上的将军,也不是个等闲的:
地下的大腹子,天上的镇南星。威风震泽泻猪苓,神曲将军厮称。小瓜蒌谁桔梗,浮瞿麦敢川荆。神枪皂角挂三棱,栀子连翘得胜。
女总兵心上也有半分儿惧怯,提起胆来高叫道:“来将何人?早通名姓。”黄将军道:“俺南朝大明国朱皇帝驾下钦差征西游击大将军黄彪是也。你是何人?敢来和我比手?”女总兵道:“俺西牛贺洲女人国国王驾下护国总兵官王莲英是也。你还不晓得我老娘的手段,你敢在这里诳嘴么?”说得个黄将军一时怒发,劈头就是一枪。王莲英也尽惯熟,复手就是一刀。一往一来,一上一下,大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负。王莲英心生诡计,拨转马跑回阵去。黄将军杀得怒发冲冠,大喝一声道:“杀不尽的贱人,哪里走!”刚刚的赶上三五十步,王莲英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铁桶儿,念了几句,只见铁桶里一道黑气冲天,那黑气落将下来,就缠在黄将军的身上,左缠右缠,哪里是个黑气,原来是个蚕口里抽出来的细丝,把个黄将军就像缠弓弦的一般缠将起来。饶你就是勇赛关、张,也只好束手听命。一伙女兵抬着黄将军去了。
南阵上的军士报上王爷。王爷道:“帐下哪一员将官领兵再去?”道犹未了,闪出狼牙棒张柏来,钢须乱戳,虎眼圆睁,应声道:“末将愿领兵再去。”王爷道:“务在小心,免致疏失。”张柏道:“末将敢不小心!”带过乌锥马来,飞身而上,跑出阵去,迎着王莲英,只是一荡狼牙棒,连捣几捣。王莲英看见张将军就像烟熏的太岁,火燎的金刚,好不怕人也。又见他的狼牙棒重又重,快又快,雨点的一般下来。他自家晓得支架不住,连忙的拨转马,连忙的取出铁桶儿来,连忙的念动咒语,连忙的缠着张狼牙。张狼牙大怒,脱又不得脱,急又急不得,高叫道:“泼贱人!你怎么这等歪事缠我?”又是——伙女兵把个张狼牙抬将去了。
王莲英一连拿了南朝两员大将,心下要留一员做个佳偶,却又想一想说道:“南朝的人物第一标致,若只是这两官却不怎的。一个脸如锅底,一个面似姜黄,都不中我的意,不如且送上国王,表我的功绩,看后面何如,再作道理。”送上国王,国王也不中意,吩咐寄监。
王莲英再来讨战,蓝旗官报上中军。王爷道:“似这等——个女人国,一日输一阵,两日输两阵;一阵输一员将,两阵输两员将,却怎么还征得大国?却怎么还取得国宝?好恼人也!”唐状元看见王爷吃恼,打一个拱,说道:“末将愿领兵出阵,擒此女总兵。”王爷道:“已经输了两阵,全在这一阵成功,你却不可造次。”唐状元道:“仰仗元帅虎威,一战必克。”道犹未了,擂鼓三通,一声信炮,唐状元绰枪上马,直奔王莲英。王莲英看见个唐状元清眉秀目,杏脸桃腮,三绺髭须,一堂笑色,心里想道:“这个将军才是我的对子。”问说道:“来将高姓大名?愿求见教!”唐状元道:“你这三绺梳头,两截穿衣,不识时务的泼贱货,哪里认得我武状元浪子唐英。”王莲英听见说“状元”二字,愈加满心欢喜,想道:“五百名中第—先,花如罗绮柳如烟。绿袍着处君恩重,黄榜开时御墨鲜。世上只有状元是个第一等的人,我今日拿住了他,尽晚上和他鸾交凤友。到了明日早上起来,我就是状元奶奶,好快活也!”心里只在想着快活,也不晓得手里的刀怎么在舞,也不晓得座下的马怎么在跑。猛然间收转神来,只见唐状元的枪漫头劈面,雨点般凶。好个王莲英,连忙的下阵而走。唐状元心里想道:“这个女人又不曾厮杀,怎么会败阵而走?莫非是个诈败佯输,赚我下去。只一件来,我若是不敢赶他,便羞了我状元二字。”狠着一鞭,赶将下去。眼见王莲英手动,眼见王莲英手里出烟,唐状元晓得是个术法,照着黑烟头上戳他一枪,试他是个甚么出处。哪晓得那个烟都是扯不断的,反把个枪带将上去。唐状元去了枪,连忙的补上一箭。箭还不曾离弦,弓还不曾拽满,两只手恰好是缠做了一只,一个人恰好是缠做个半个。怎么一个人缠做了半个?原来有手动不得,有脚走不得,有本领使不得,这却不是半个?又是一伙女兵抬将去了。
王莲英得了唐状元,心中大喜,吩咐女兵:“径送到我自己府中来。”众女兵抬进了府门,放在堂下。王莲英亲自下来,解了绳索,请升上座,拜了两三拜,说道:“适来不知进退,冒犯了将军虎威,望乞恕罪!”唐状元道:“杀便杀,砍便砍,有个甚么冒犯不冒犯!”王莲英道:“状元差矣!二世人身万结难。死者不能复生,你何轻生如此?”唐状元道:“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你这贱人晓得甚么!”王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