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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铭光原话评价:败类。
谢殊心里有了数,举步进房。
一室药香弥漫,隔着屏风,能瞧见床头半靠半躺着一道身影。
小厮走进去低语了几句,床上的人却一动不动,谢殊干脆直接走了进去。
谢冉与她年纪相当,身上穿着宽宽松松素白的袍子,五官秀致,只是脸色太过苍白,颈间一圈红痕尤为触目惊心。
啧,还真下得了手啊!
感到有人接近,谢冉抬眼望了过来,表情平淡,眼神却很冷傲,只一眼又收了回去,波澜不惊地道:“有劳族长挂念了。”
谢殊干咳一声,遣退了下人,走过去笑眯眯地唤了一声:“堂叔。”
谢冉猛地抬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堂叔做什么看着我?你虽然还小我一两岁,但辈分有别,我叫你一声堂叔也是应当的。”
谢冉脸上忽而露出愤色:“我又没有谢家血统,不过是个贱妾的私生子罢了!”
想必这就是二房里那两位堂叔骂他的话了。
谢殊在床边坐下,展开折扇给他扇风,似乎要将他的火气扇去:“这么巧,我也是私生子呀。堂叔,你看你我同命相怜,是不是应该互相扶持啊,你怎么能先走一步呢?”
谢冉被她没脸没皮的话给噎了一下,蹙眉道:“族长这话什么意思?”
谢殊这才收起玩笑神态,低声道:“堂叔在祖父教导下长大,想必有过人之处,如今祖父这个靠山没了,你落得被人欺负的下场,还不如将一身本事用来帮衬侄儿我。你看看,我跟你年纪差不多,身强体壮,绝对能活很久啊,你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靠山乍倒了嘛。”
谢冉明白过来,神情却是愈发高傲:“原来族长来此就是为了这个。我看未必吧,至少那些世家大族就没一个希望你活得久的。”
“……”谢殊摸摸鼻子。
谢冉别过脸去:“族长慢走,不送。”
“好吧。”谢殊只好站起身,故作遗憾地叹息:“那我改日再来探望堂叔,今日说的话,你好好想一想吧。其实你自己也明白,祖父留着你,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
出了流云轩,沐白一脸八卦地迎了上来,谢殊扇着扇子发表会面总结:“傲,真傲!”
世家大族没一个希望她活得久?
谢殊对此毫不怀疑,她开始密切关注各大世家,就从朝堂开始。
这些时日朝中无大事,皇帝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这个丞相身上,每到上朝就对她死死地盯,恨不得把她盯出个窟窿来。
若非皇帝委实正直,史官都快在史书上记上一笔他有龙阳之癖了。
盯了几天,皇帝改了策略,这日政事叨叨完,忽而开始唉声叹气,对谢殊语重心长道:“前些时候刚出了酷暑的异象,今日朕又听闻合浦郡有人瞧见海上黑雾不散,只怕又是个异兆。谢相为相以来异兆频发,恐怕百姓们又得嚼舌根了,这段时日不妨手下放宽松些,也免得再叫旁人寻了话柄去啊。”
他老人家字字言真意切,看着是为她着想,但谢殊又怎会听不出他话中深意。
那次宴会上记下的名单她最近刚刚有所动作,该贬的贬,该撤的撤,一下动了好几位大员,这些人少不得要去皇帝那儿哭嚎。
谢殊认为做事要细致,稳住谢铭光的心腹同时还得培养自己的心腹不是?于是一面挖别人的根一面填新苗。挖着挖着就“不小心”把皇帝的两只心腹的根给挖了。
一只是御史中丞,这位在她刚做丞相时参了她一本,说她母不详,无法总领朝政;还有一只是车骑将军,当时参她忌惮武陵王回都,刻意摆弄都城禁军。
皇帝昨日深夜得知此事,一张脸气得乌不溜秋,把侍寝的袁贵妃吓得“妈呀”一声嚎,滚下床前还狠踹了他一脚。
此时回想,他更加生气,一边揉小腿肚一边瞪谢殊,这话说白了就是叫她多为自己的名声想想,少做点儿缺德事儿!
谢殊恭恭敬敬行礼道:“陛下所言甚是,合浦郡一事,微臣也有所耳闻,好在太史令已着手调查,想必不日便有分晓,届时谣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皇帝扭曲着脸哼哼一声,顺带狠瞪一眼太史令,祝你调查不出来!
这时,向来很少在朝堂上发言的卫屹之忽然道:“说起海上黑雾,臣以前听一个柔然人说过,这可是大凶兆,只怕比上次的酷暑还要严重啊。”
皇帝一听,心情立马好了。
谁不知道柔然人住沙漠啊,听柔然人说海上传闻,你还不如找太后问平民菜价呢!这说明啥?说明武陵王有立场,知道跟丞相对着干!所以说不怕你功高盖主,就怕你不知道谁是主!
皇帝舒坦了,再看卫屹之,那真是一百个顺眼。
谢殊也意识到他这是为作对而作对,幽幽扫了一眼过去。
其实想她死的世家里,卫家是第一个吧?
卫屹之却是身姿岿然不动,泰然自若,仿佛自己什么也没说过,甚至还对她笑了一下。
谢殊扶额,又来人前逞凶人后示好这套,玩儿我是吧!
第五章
太史令一定是收到了皇帝陛下的祝福,海上黑雾的事,他还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这下谣言像是长了腿,几天之内传遍宫墙内外——
看吧看吧,这次可是大凶兆啊,果然谢家要谢了吧!
都城内风言风语,弄得谢殊的支持者也很郁闷,眼睁睁地看着武陵王的拥趸们在她们面前耀武扬威,只能咬碎银牙,揪断罗帕,那感觉别提多憋屈了!
上朝的时候,皇帝脸笑得皱成了朵菊花:“谢相啊,你看看,如今事情弄到这地步,你无话可说了吧?”
谢殊眨巴着眼睛装傻:“那陛下的意思是……”
“朕看御史中丞和车骑将军并无过错,许是谢相你处置不当,才弄的天怒人怨嘛。”
谢殊露出恍然之色,而后深沉地思索了一下,回禀说:“微臣谨记陛下教诲,回去一定仔细斟酌,再行安排。”
皇帝“嗯”了一声,心里那个舒畅啊,还是小的好捏,要是谢铭光那老东西可就不好对付了。啊,回头得去赏那个提议在外面散布谣言的心腹,做得好,做得好!
下朝后,谢殊仍旧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其他官员也是心思各异。
支持谢家的有些忐忑,此事虽可大可小,但若是连这都处理不好,那岂不是押错人了?
作对的世家官员们自然暗爽,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想完立即迈动步伐朝武陵王靠拢,仿佛看到了引路的明火。
哪知武陵王却调转了方向,朝愁眉苦脸的谢丞相走过去了。
“谢相留步。”
谢殊刚出宫门,还以为崩了半天的脸可以松一松了,结果一听这声音,只好又继续拧巴起来装愁闷。
卫屹之金冠高束,朝服庄重,施施然走近:“不知谢相可有闲暇,本王想邀你去个好去处。”
谢殊心思转了转:“哦?什么好去处?”
卫屹之微微一笑,目若朗星:“去了便知道了。”
出宫门后一路往南,先后过大司马门、宣阳门、朱雀门,二人车马在繁华的秦淮河畔停了下来。
谢殊住在秦淮河北岸的乌衣巷,卫屹之的大司马府则位于城东青溪。百姓们都以为这二人是偶然同行至此停车作别,不想竟瞧见谢丞相从自己车舆上走了下来,遣退了一干护卫,然后提着衣摆登上了武陵王的车驾,二人同乘一车,直往长干里去了。
长干里住的都是平民百姓,这番举动少不得惹来议论——
“丞相这是要亲自去逮嚼舌根的人了吗?”
“那干嘛要坐武陵王的车驾去啊?”
“傻了吧!武陵王武艺高强,一定是被逼去给他做打手了!”
“嗷,我家武陵王好可怜……”
“滚!我家谢相才无辜!”
作为平民百姓最密集的地带,长干里最不缺的就是吃喝玩乐的玩意儿,沿路摊点无数,各类货物琳琅满目,行人如织,嘈杂的吆喝声响成一片,喷香的、油腻的,各种味道都往鼻子里钻。
谢殊揭开帘子望出去,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她闻到了涮鹿肉的味道。八年前,谢府的人接她回建康,她闻到这味道,馋地口水横流。
那时她只听大人们说过胡人爱吃这个,闻过无数次却从未尝过,怎能不馋?后来那谢府的下人实在是瞧她可怜,便买了点回来给她吃。结果她一下吃撑了,到了谢府就开始吐,弄得谢铭光大为光火,还赏了那下人一顿板子。
“你是谢家的人,吃什么乱七八糟的杂碎!”老爷子的话言犹在耳。
谢殊微微叹气,那时的她能吃饱饭就是最大的奢望,谢家人这个名号算什么?能吃么?
“谢相何故叹息?”
“嗯?”谢殊回神,想起身旁还坐着卫屹之,连忙摆正脸色,“没什么,只是觉得都城繁华来之不易罢了。”
卫屹之唇边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谢相果然事事民生为先。”
谢殊大言不惭:“那是自然,本相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太善良,唉唉。”
卫屹之笑意更深,微微倾身过来,挑开窗格上的帘子,示意她向外看。
谢殊朝那里看了一眼:“一群大秦艺人在卖艺。”
“没错,”卫屹之离的很近,谢殊几乎能看见他长睫下墨玉般的眸子如何光华流转:“你要看的,是他们在玩什么把戏。”
谢殊转过头去,这次看得分外认真。
几个高鼻深目的大秦人在变戏法。一个高壮如山的大胡子男人先是把一只鸟放进笼子里,叫旁边的大秦少年提着,自己在旁用不地道的中原话招呼大家看,接着他手中竟忽而喷薄出阵阵黑烟来,将那鸟笼子缭绕了几圈,待烟雾散去,鸟笼已经空了。
“居然能手中吐雾?”围观的百姓觉得不可思议。
大胡子睁着圆圆的眼睛耸耸肩,极为喜感,紧接着手里再弥漫出黑雾,又缠绕住鸟笼,瞬间散去后,那鸟又回来了,安安静静栖息在笼中,似乎从未离开过。
“这个太见(简)单了,我们还能辨认(变人)呐!”
大胡子男人拍拍手,两个侏儒领着一个身段丰满的大秦女人走了过来。
女人白面红颊,深邃眼窝,看起来颇有风情,但显然大晋的男人们并不觉得美。
“眨什么眼睛?一点不好看!还比不上花楼里最平庸的姿色。”
“可不是,谢丞相跟她比就是天人!”
“武陵王跟她比就是仙人!”
谢殊与卫屹之默默对视一眼,又默默移开视线。
大胡子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叫人将女人送去左手边一只大笼子里,然后神神叨叨比划了几个动作,手中又喷出那阵黑烟来,这次比先前还要浓烈。
侏儒们拿着大扇子朝笼子飞快地扇风,黑烟很快就散去,笼子里的女人却已不在了。
大家正在奇怪,女人的声音从对面街头传了过来。
若是趁着黑烟弥漫这瞬间跑,是绝不可能跑出这么远的,何况这么多人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出去也没可能。
大家这才拍手叫好,掏钱打赏。
卫屹之放下帘子,坐回去:“谢相看出什么了?”
谢殊皱着眉说:“这戏法太一般了,不过闲来无事看看,倒也不错。”
卫屹之含笑点头:“那这次便算本王招呼不周了,希望下次能请谢相看到真正的好戏法。”
“如此便谢过武陵王好意了。”
“谢相客气。”
二人像是一时兴起随便游玩了一圈,又回到朱雀门外,像往常一样行礼作别,各登各车,各归各家。
回到谢府后,谢殊悄悄嘱咐沐白:“去找找今日在长干里所见的那几个大秦艺人,问清楚他们究竟是怎么弄出那黑烟来的,不管用什么法子。”
鱼肉百姓多带感啊!沐白觉得谢府霸气外露的日子又回来了,顿时精神亢奋地喊了声:“是!”
事情很快就问清楚了,当夜太史令便被秘密招至谢府。
第二日上朝,皇帝的脸仍旧灿烂地如同菊花:“谢相啊,御史中丞和车骑将军的事儿,你办得怎么样了啊?”
谢殊一本正经道:“微臣觉得此事还有待商榷,不用急在一时。”
皇帝脸一垮,正待发言,太史令出列道:“臣有本奏。”
“奏!”
“启禀陛下,臣已查明合浦郡海上黑雾来源,也已命人在都城四处辟谣,请陛下安心。”
“……”陛下一点都不安心,陛下想揍人!!!
卫屹之颇合时宜地问道:“太史令所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