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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梨花(萧马 严歌苓)全本-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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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岁数大的男孩说。
    “那是啥时候跑的?”
    “不知道。”
    凤儿恨得手指尖发硬,随时会掐住小叫花子大车轴一般黑的脖子。但她还是从口袋摸出三个铜子,分别搁在三个掌纹满是泥污的手掌上。
    “那一枪挨在啥地方?!”她问道。
    小叫花子拿了钱,已经往巷口跑去。年纪大些的男孩站住了,回过身:“大妈再给一个铜子,我们再给你去打听,那一枪挨到啥地方了。”他流里流气地笑了。
    凤儿心想,天赐是好样的,记住了她的叮嘱,好歹跑了。
    油菜田由青而黄的时候,蜂子一群群地来了。放蜂人戴着面罩和帽子,在镇上来来往往,讲着口音偏远的话。
    凤儿这天清早被一阵腹痛弄醒,心里怕起来:她真的要一个人躲着把孩子生下来吗?到时她知道怎么生吗?……
    这是一个被人弃了的荒窑院,潮湿的黄土墙在春天泛出刺鼻的土腥。她已花完了从赵家带出来的最后一文钱,包括平时攒的和从赵元庚那里偷的。生孩子要给自己准备些吃的喝的,这得要钱。
    凤儿躺在土腥气刺鼻的黑暗窑屋里,等着下一阵疼痛到来。她听人说这种疼痛是由慢而紧的。她也听说一疼能疼几天几夜的。第二阵疼痛一直不来。她赶紧起床,摸起自己的大棉袍套上身。天已经很暖,棉衣早就穿不住了,但凤儿的大棉袍是她的伪装和盔甲。
    她只剩下最后一着:典当首饰。离开赵元庚那天下午,她把所有的细软缠裹在自己身上,能佩戴的也佩戴上了。没费任何劲,她把赵元庚锁在抽屉里的一个钻石戒指也偷到了手。她得赶在要她命的疼痛之前,给自己屯点粮。
    这个叫津城的县城和洛阳相隔四十里路,城里最大的一个当铺是一个马姓老板开的,是一百多年的老字号。凤儿从赵家跑出来半年多,已经是个老江湖,到一地就把当地的商号、行帮、会馆马上摸清。这些号、帮、馆天天争斗,要在他们的缝隙里穿行自由,首先就要把握他们的底细。不到二十岁的凤儿把各色人等都看得很透。正如马姓当铺的老伙计一眼看透她不仅年少而且貌美这一点。
    她默不做声地把她的头巾抹下来,又从贴身的兜里掏出一个手巾包,打开来,里面有一个翡翠镯子。
    当铺的老伙计把手镯拿到手里稍一端详,眼睛从花镜后面抬起来,看着她:“假的。”
    凤儿愣住了。
    “工料都好,一眼看上去,真唬人。”老伙计说。
    “您看走眼了吧?”凤儿问道。她觉得下腹胀硬了,疼痛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老伙计看看她变得焦黄的脸和灰白的嘴。
    “花不少钱买的吧?”他问道,同时同情地笑了一下。“谁卖给你的?”
    “不是买的……”凤儿脱口而出地答道。她若不疼晕了,不会说出这种缺脑筋的话:不是买的,那是偷的喽?……
    她看见老伙计一双眼珠在又红又潮的眼圈里比钻石还亮。
    “不是买的,是人给的。”疼痛由紧而松,慢慢又放开了她。
    “谁给你的?”老伙计又问。
    没了疼痛,凤儿过人的伶俐就又回来了。她把那镯子拿过来,在光里细细看了看,同时问道:“您像这样看走眼,是头一次吧?”
    “走不了眼,他嫂子。”
    “您在这柜台后头站了多少年?”
    “有四十年了。”
    “那真不该走眼。”
    “可不是,”老伙计笑了。“亏得我当班,换个人,还真没准会走眼,把它当真的收进来哩。谁给你的?”
    “谁给的?是个不会给假货的人给的。”
    凤儿把手镯又包回手巾里。柜台上有面木框雕花镜子,凤儿的侧影在镜子里。老伙计盯着镜中的女子。她刚一出门,老伙计一手撩着长衫的襟子就上到楼上。楼上有个十七八岁的徒工,正在给几件银器拋光。
    “……快去,找辆骡车!”老伙计说:“赶紧给赵旅长报个信!刚才那个女人十有八九是赵家的五奶奶!好像要生娃子了!”说着他从椅子上拿起徒工的夹袄,扔给他。“赵旅长是咱的老主顾”。
    老伙计跌跌撞撞从楼梯上下来,跑出铺子,看见凤儿已经走到街的拐弯处了。他扯嗓子便喊:“他嫂子!”
    凤儿站在街边上,转过头。疼痛有一百斤重,她觉着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坠胀到膝盖了。要不是肚子又痛起来,老伙计是追不上她的。
    “等等!”老伙计一边叫一边撵上来。
    凤儿疼出一身大汗。她的身体在又热又粘的衣服里动也不敢动,脸上还摆出一个笑容:“等啥呀?”
    “我刚才还没跟你说完哩!”老伙计说。
    “瞧你急的!我正要跟人打听下一家当铺呢!”她逗他,明白自己的笑容也疼丑了。
    “他嫂子,您听我给你说。翡翠这东西,成色太多。他嫂子这件呢,虽说够不上稀世珍品的格,可它也挨得上翡翠的边儿,高低值几个钱……”
    “哟,这么一会儿,又成真的了?”
    “您回来,咱们好好议议……”
    凤儿感觉一丝热乎乎的汁水从两腿间流下来。是血不是?她可别把孩子生在当铺里……
    “那您赶紧给个价,我还赶路呢!”她转眼已是个厉害女人。
    “急什么?先到铺里喝碗茶……”
    疼痛渐渐缓去,热汗蒸腾着凤儿的身子,又从她的后领口升上来。她感到自己发髻下的碎发都湿透了。跟着老伙计往当铺走的几步路,凤儿走得实在遭罪。她已经把肚里的小孽障恨碎了:你先给我过刑吧,小冤家!明天你又该奔回去等着投下一胎!
    等她在老伙计安置的红木罗圈椅上落了座,她身体里流下来的滚热汁液已经凉了。万幸她穿了棉裤,扎着绑腿。能坐这一会儿真好,她真不想再起来了。就让我顺着椅子溜到光滑滑的木地板上躺会儿吧。这肚子痛怎么能把我的腰都疼断呢?
    “来来来,喝点茶。”老伙计拎个瓷茶壶走过来。
    店堂原来并不小,两侧都有柜台,中间搁着一个高几,两把罗圈椅。太阳从下了铺板的门外进来。应该快到晌午了。
    一辆载着蜂箱的骡车“得得”地从门口走过去。
    “这是去年的信阳毛尖,可是顶上等的。马老板嘱咐过,主顾就是朋友,一定要结交一辈子。”他给凤儿斟上茶。“可惜今年的茶还没下来。”
    “那就按您说的,这个镯子是个假货。您给多少钱?”凤儿喝着茶问道。
    “茶喝着咋样?”
    “不赖。”她的眼睛带点逗笑地盯着老伙计,意思是:你想看透我到底多年轻,眉眼到底长得啥样,那我就好好地给你看。
    “他嫂子你先开个价。”
    “这不是典当的规矩呀!能由着卖家信口开价?”
    老伙计承认她是对的,点点头,清了清嗓子里的痰:“要是假货,那就不值什么钱了。”
    “总得值点吧?”她又把那镯子从手巾里拿出来。
    “那我可开价了。”
    “照直说。”
    “说了你可不兴生那人的气。”老伙计说着,把镯子拿过来,捻了捻。
    “生谁的气?”
    “就是送你镯子的人呗。”老伙计用他六十出头的老眼飞了她一个坏笑:“我一看就知道,这镯子是礼轻情谊重。人家肯定是当定情物送你的吧?”
    凤儿只朝着茶水“呼呼”地吹气。她想,这腹疼怎么就见轻了呢?是刚才喝的两口热茶的关系?可是刚才几阵疼痛可是把她疼虚了,一坐下来就软得站不起来。再让我多喝两口热茶,我再奔下一个当铺。
    “茶好香啊!”她抬起眼睛朝老爷子一笑。
    凤儿不知道自己的几十种笑里有十分天真无邪的这一种。这时候她在老伙计眼里,一笑就笑成了个孩子。
    “我有半年多没喝这么好的茶了!”
    就喝这最后一口茶,喝完起身扯扯衣服就走,她对自己说。但她又喝了一口。她对自己的不守信用在心里笑笑:你这懒婆娘,屁股咋这么沉?!……她在老伙计为她斟上第三杯茶的时候终于站起来告辞。
    “我还没开价呢!”老伙计的手差不多要伸上来拽她了。
    凤儿不是被老伙计拽回到椅子上,而是被疼痛。它不像前几回那么客气,来时多少给个预告。这回它来得太猛,凤儿觉得自己给疼得昏迷了一瞬。这个疼痛就是小孽障本身。这个小孽障想要出世,是不管他娘死活的……
    她只看见老爷子嘴合嘴开,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她恨自己贪恋那点热茶、那一会儿舒适就耽搁在这里,听由老爷子两片嘴皮子翻来翻去,把一件难得的好东西贬得一文不值。现在她想走也走不动了。
    赵元庚的儿子就要生在这当铺里?
    凤儿不知道这阵剧痛离分娩至少还隔着几个钟点。头次生孩子,这样的疼痛还只是开始。凤儿自认为能算计得了她的人不多,(连赵元庚都在她手里失算了)因此根本没把当铺这个穿蓝布长衫的老伙计放在眼里。
    蓝布长衫下的那颗心跳得就差顶起那层蓝布了。老伙计一面跟面前的女主顾说话、干咳、赔笑,为她一杯杯续茶,一面偷瞄着老爷钟的长短针。徒工走了一个多钟点了,四十里路给一头好骡跑,不是玩一样吗?可这货怎么还没回来?是赵旅长不在没人能做主?……
    “真是……太乱真了。要是真的,这成色的翡翠全中国也难找出第二个来。”他把二十块大洋一块一块往桌上数。“不过也难为人家,弄来这么乱真的假货送你,情分也不薄,你说是不是,他嫂子?”
    “说不定他也看走眼了,”凤儿说,“花了买真货的钱数,买的是假货。”
    她几乎用全身力气来支应老伙计。她想肚里的小孽障跟他父亲串通一气来欺负她。你折磨我吧,看你还能折磨多久!再有一会儿,我就和你总清算!……
    等到这阵疼痛过去,凤儿把镯子慢慢捋回自己腕子上,左右看看。
    “好茶。谢谢了!”她站起来。
    老伙计赶紧跟着站起来。
    “你……你不卖了?”
    “三文不值二文的,有啥卖头。”
    她快步朝门外走。老伙计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唉!……”
    凤儿吓一跳,她手势很大地抽回自己的衣袖,眼神在说:“大爷您看上去挺规矩的呀!”
    “对不住……”老伙计赶紧鞠了个躬。“太急了!……”
    凤儿看着失态的老爷子。她用不着问“急什么?!”
    老伙计又鞠了个躬:“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怕他嫂子回去,把事当面跟他挑破了,说人家送的是假礼。”
    “您放心,今生今世我不会再见着这人了。”凤儿说。她已经跨出了门槛。老伙计再次急了,喊起来:“别走!……”
    凤儿又站住了。
    “他嫂子,那你自个儿说个数,都好商量嘛!”
    凤儿咯咯地笑起来。老伙计等她笑完,又说:“世上的东西本无价,价钱都是人为的。我开的价你可以还嘛。”
    凤儿说:“要是它真的就值二十块钱,您才不会请我喝几块钱一斤的好茶呢。要是您干这行当干了四十年,还会让假货花了眼,老板才不会让您独当一面呢。要是您混到这么大岁数还请卖假货的喝好茶,把卖真货的往别家当铺送,老板早就打发您回家种红薯去啦!”
    老伙计给说得老脸没处藏似的。他这样的人能把稳饭碗,主要靠面皮厚。老板、主顾都窘了他几十年,窘了他万千遍,他在凤儿面前会窘得直是傻笑,当然不会是真窘。他想让凤儿相信他不过在欺行霸市,现在被她说穿了。他瞥了路尽头一眼,几个放蜂人乘了一架骡车走过来,蜂箱摞的有一间小屋那么高。徒工怎么到现在还没带赵元庚的人回来?……再不带回来,他就留不住这个在逃的赵五奶奶了。
    “他嫂子一看就不是一般农户家的妇道,敢问不敢问夫家姓名?”
    “不敢问,”凤儿又笑一笑:“问了该吓着了。”
    马记典当行的徒工远远落在了八个骑兵后面。徒工一到赵家,就看见了张副官。他报告说五奶奶找着了,是跟赵家失窃的翡翠手镯、耳坠一块儿找着的。张副官叫他在门厅里稍等,他去通报赵大奶奶李淡云。赵旅长到安徽给部下们开庆功会去了,所以得大奶奶拿主意,怎么处置身怀赵家子息在逃的五奶奶。
    张副官亲自披挂起来,带了八个兵,骑上马往津县去。典当行的徒工乘着骡车跟他们跑到城外官路上,就跟不上了。
    马记典当行离城东门只有半里路,城门口甩个响鞭,铺里都能听见。老伙计此刻已经承认自己的“走眼”,愿意出三百大洋来收凤儿的翡镯。东城门方向突然传来烈马的嘶鸣。
    凤儿和老伙计一块儿朝门外明晃晃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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