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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看了书记一眼,疑惑地问,“好像没到一万吧?”
“9490。”书记脑筋比较快,已经算出来了。
乡长骂道:“奶奶的,怎么还差几百呀?”
书记向房外一指:“他们家还有三亩棒子地呢。”
乡长一拍脑门:“对!三亩棒子地少说也得一千斤棒子,这—
—”乡长又拍了下巴掌,哼了一声道:“棒子才三毛钱一斤,还是
不够。”
此时老四海他妈觉得这事挺好玩儿的,傻乎乎地插嘴道:“我
们家还有一头猪呢。”
乡长和书记同时照自己大腿上拍了一把,同时叫道:“够了,
怎么算都够了。”
他们俩是高兴了,老爹却糊涂了,够什么了?老爹苦笑着问:
“乡长,您算计这个做啥呀?”
乡长欣慰地扶着老爹的肩膀:“大老,你光荣了你,咱驴人乡
的光荣全让你一个人占了!驴人乡的第一个大学生是你日出来的,
驴人乡的第一个专业户是你干出来的,驴人乡的第一个万元户是你
整出来的。你说你家的祖坟上是不是冒了青烟了?”
老爹更糊涂了,惊讶地问:“万元户,谁是万元户?”
乡长亲热地照老爹胸口上打了一拳,然后挺着肚子,双手扶在
腰眼上,似乎是刚刚消灭了鬼子一个小队。“你呀,你不是万元户
,谁是?”
老爹不好意思地说:“我倒是想当万元户呢,可我估计呀怎么
着也得再混个三两年。”
书记叫道:“什么三两年?你现在就是。”
老爹更不好意思了,脸都红了:“没有没有,人家的万元户指
的是纯收入,是剩在手里的钱。我这场子要是刨出开销去,一年里
也就挣一千多块。我正想着明天再买点蛋鸡回来,屎壳郎滚粪球,
滚着滚着就大了。”
“死心眼,死脑壳,死羊眼,死……哎呀,你的儿子居然上了
大学了?真气人。”乡长一把拽开胸前的扣子,胸脯气得跟风箱一
样。
老爹和老妈不明白为什么,相互看了一眼,都不敢说话了。
书记是个好脾气的人,他走到老爹跟前,面目和蔼地说:“谁
说万元户是纯收入了?大老啊,收入够了一万就是万元户。你,是
咱们驴人乡头一个万元户,我们要把你的事迹报到县里去,让县里
的同志也知道知道,咱们驴人乡也出万元户了。明白吗?”
第一章 驴人乡(4)
老爹、老妈同时摇了摇头:“不明白。”
“爱明白不明白。”乡长又急了,“这个万元户你是当也得当
,不当也得当,咱们驴人乡的脸还能让你给丢喽?就这么定了。”
说完乡长拎起两筐鸡蛋,气哼哼地走了。书记忽然觉得不对劲
,大叫道:“嘿!有一筐是我的。”然后便撒腿追了出去。
乡长、书记走了,老妈一把揪住老爹的脖领子:“你当了万元
户,你咋不告诉我?我十七岁就嫁到你们老家来了,我给你们家生
了五个崽子,我没功劳我还有苦劳呢。你怎么还防了我一手啊?”
老爹咽着唾沫道:“我咋成了万元户了?我是吗?”
“乡长都说你是了。”老妈道。
老爹摸着脑袋,还是不大明白。
古人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话多少有点儿贬义。但如果
仔细想想的话,人如果真能做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那他绝对就
是善终了,绝对是值得被后人歌颂的,绝对是上辈子积了大德的。
可怜哪,我们中的绝大部分人往往是生于忧患,死于忧患的。他们
一辈子也没住过一回五星级宾馆,安乐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美丽
而遥不可及的梦想。
老爹的忧患就是老四海,虽然家里有五个孩子,但老四海无疑
是这个家庭的最大希望。如今的老四海是安乐的,可以说一年多的
大学生涯,是他一生中最为安乐的部分。
老四海能考上大学,绝对不是瞎蒙胡撞的,老四海是真聪明。
在他漫长的求学生涯中,大部分时间老四海是被老师们当作神童的
,头顶上经常挂着光环。中学时,曾经有学校邀请老四海去报告,
说说自己是怎么学习的。
八十年代中期,大学的门槛不是一般人能迈进去的。当年有人
将高考形容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有人忿忿地说:高考就是当代
的科举制度,是八股遗风,应该被彻底打倒。但无论怎么说,那个
时代的大学教育绝对是精英教育。
是啊,现在的学生是太幸福了,只要智商能达到平均水平,抑
或手里有几个钱,大学的大门就是畅通无阻的。
老四海暑假时回了一次老家,帮着老爹在养鸡场里打理了两个
月。回到北京后,花儿提着鼻子,四肢着地地围着老四海转了四五
圈儿。老四海问她,干什么呢?花儿竟捏着鼻子说:“你怎么一身
的鸡屎味儿啊?”老四海什么也没说,但心里决定寒假不回家了,
回家也没什么意思。
虽然老四海和花儿的事一直没搞清楚,但他的成绩还是不错的
。他学的是中文系,专业是自己挑的,老师说:学中文的将来能当
官。另外老四海自认为有出口成章的本事,在系里也的确是小有名
气。其实老四海从小就想过将来当个作家,原因是他小时候爱看小
人书,什么《水浒》、《三国演义》、《红楼梦》,一套一套的。
他没钱买,好几百本小人书都是从同学们手里骗来的。其实也不能
说是骗,是靠本事赢来的,老四海颇有些行骗的天分。比如说大家
一起玩扑克吧,只要纸牌往桌面上一摊,老四海基本就能记住哪张
牌在什么地方。比如说老四海刚刚看过一篇文章吧,只要在十分钟
之内,基本上就能把文章整个背下来。比如说老四海观察人吧,无
论男女,看一眼就知道他大概的家庭情况。后来他自己分析,这个
本事可能与自己出身卑微有关,出身卑贱而上得厅堂的人大多敏感
。所以老四海从初中到高中毕业,利用上述技巧,一共骗来了四百
多本小人书,也算得上丰收了。
正因为看了这么多小人书,所以老四海一心想当写书的人,于
是高考时就报考了中文系。由于学习刻苦,老四海在大学的成绩也
不错,他甚至还写过好几篇小说,小说在校刊上发表时曾经在校园
里引起过不小的轰动。当然,这也是花儿以身相许的原因之一。
那年的元旦和春节离得很近,有些春节活动干脆在元旦前就开
始了。老四海和几个同学要勤工俭学,于是在陶然亭庙会上租了个
摊位,贩卖贺年卡,结果头几天是大败而归,连摊位费都没挣出来
。大家都说咱们是文化人,文化人干不了奸商的勾当。但老四海不
这么认为,他说做买卖都需要神灵保佑,咱们应该去庙里烧柱香,
烧了香,贺年卡就都变成钞票了。同学们说老四海是穷疯了,但农
村长大的老四海脑子里残存了太多的封建意识,有一天他真拉着花
儿去白云观了。老四海听说白云观里供有关公的神位,他知道关老
爷是财神,乡长家的后院里就偷偷供着一尊。关老爷肯定是有求必
应的,因为乡长和乡长儿子都开上摩托了。花儿之所以也要去白云
观,是因为她喜欢邱处机。
那年香港版的电视剧《射雕英雄传》火遍大江南北,举国上下
如痴如醉,花儿也不能例外。但她不喜欢郭靖,更讨厌杨康,至于
黄蓉嘛,那简直是天下女子的仇人。花儿喜欢邱处机。痴心于道骨
仙风的邱真人手托大水缸、威镇江南七怪的大侠风范。她先是看的
电视剧,后来又找到原书,翻来覆去地就看这一段,几乎都能背下
来了。
有一次花儿和老四海聊天时,老四海说白云观就是邱处机建立
的,花儿惊得花容失色。她认准了老四海是信口胡说,最后老四海
不得不以祖先的名义起誓,花儿才信了。事后,老四海越想越觉得
可笑,自己的祖先是嫪毐,嫪毐不过是个淫贼,以他的名义发誓又
有什么意义?其实老四海是看过射雕原文的,他不喜欢香港版的电
视剧,尤其不喜欢那个扮演黄蓉的女人。那个女人怎么看都像个弱
智人,与精灵剔透、聪明绝顶的黄蓉是一点儿关系都扯不上的。老
四海偷偷认为,自己是聪明人,聪明人自然知道聪明人的底细,任
何一个傻瓜想假冒聪明人,当然会被自己一眼识破。
二人来到白云观,老四海要给关老爷烧香,花儿则四处寻找邱
处机的遗迹。
关老爷不是白云观的主神,所以只能供奉在西厢房里。老四海
好不容易才找到关老爷,那是个逼真的木雕,大约一人来高,并没
有想像中的高大,倒是周仓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寒气彻骨,似乎像真
的。他虔诚地跪在关老爷面前,先是唠叨了几句,然后捻了几根香
,用火柴点燃,刚要插到香炉里,一只手凭空伸了过来,在老四海
的手腕上轻轻拍了一下。老四海抬头一看,发现身旁站着位一袭白
衫的老者,他的手指正好压在自己手腕子上。这老头真是干净,白
衣白裤白胡子,满头银丝,一面红光,最令人惊奇的是他的眼睛,
精光暴射,黑白分明,要是单独观察这双眼睛的话,老头的岁数顶
多也就是二十来岁。
第一章 驴人乡(5)
老四海向老头皱了皱眉,老头面无表情地说:“你不用给他烧
香了,你给自己烧香就行了。”老四海顽强地将手里的香向香炉里
递了递,但手腕子却像锈住了一样,纹丝不动。此时老头接着道:
“记住,给你自己烧香就行了。”说完,老头转身而去,眨眼间就
不见了。
老四海呆呆地跪在关老爷面前,惊得目瞪口呆,嗑瓜子嗑出一
只臭虫来,这老头保证是个装神弄鬼的。想到这儿,老四海失去了
烧香的兴致,将香随手一扔,拍拍屁股便出来了。老头早不知去向
了,老四海茫然四顾,一眼就看见了花儿。
花儿远远地跑了过来,老四海问她看见邱处机没有。花儿说:
后殿里果然有邱处机的塑像,模样跟金庸写得差不多。老四海说白
云观里还有座花园呢,据说特别幽静,早先举办庙会的时候,那地
方就是戏院。
花儿惊奇地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四海挺着胸脯道:“到一个有名的地方去,事先就应该了解
它为什么有名。昨天我在图书馆里查过了,白云观这地方我门儿清
。”
花儿冷笑道:“这是书呆子的做法。”
老四海不愿意和她争辩,心里却道:方法都是为人所用的,只
要使用方法的人不是书呆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二人来到花园,果然发现一处破旧的戏台,戏台旁边有个水池
子,池边聚集了不少人。花儿的好奇心很重,拉着老四海跑到池边
观察。原来众人正往池子里扔钱呢。
水池周边是一片空场,池子里的水深不过一尺,清澈见底。池
旁有两座小桥,两桥之间系着一条绳索,绳索中央挂着一个半尺方
圆的大铜钱,铜钱的方孔可以伸进一只拳头去。大铜钱离岸大约有
六七米的样子,众人争先恐后地往池子里扔硬币,有些人甚至将一
块、两块的钞票攒成团儿,舍己忘身地投掷着。大家的目标都是那
个铜钱眼,但硬币和钱团大多打了水漂,能碰上铜钱边缘就算不错
了。水底下、水面上都是钱的影子,估计还真不少呢。
老四海大为奇怪,拉住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问道:“这是干什
么?”
男子脸上洋溢着北京人特有的优越感,撇着嘴道:“一看你就
是个外地人,不懂了吧?这叫打金钱眼儿,打中了就交上好运,就
能发大财。钢蹦儿要是能从钱孔中穿过去,你这辈子就大发啦。”
老四海没说什么,花儿却沉着脸道:“迷信!封建残余!”
男子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你?早晚让
人家把你卖山沟里去。”
花儿怒道:“我是当代大学生。”
男子笑道:“一看你就是大学生,现在人贩子就喜欢女大学生
。”男子嘴里挖苦花儿,手上却没闲着,说话的工夫,七、八个硬
币已经飞出去了。
花儿刚要反唇相讥,旁边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呼喊:“我中
啦,我他妈中啦我!穿过去啦!”老四海和花儿循声望去,只见一
个中年人高举着双拳,身子后仰,双脚“腾腾”地在地上玩命地跺
着,那样子就像死了父亲却又找不到尸体一样,都急疯了。只听得
中年人语无伦次地嚷着:“我发了,我他妈发啦我,我这辈子要是
发了,我买油饼,我买一张我扔一张,我买一张我扔一张,妈的!
我拿油饼喂狗!”周围人不停地投去艳羡的目光,于是硬币雨一样
飞向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