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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我大病了一场。家里人都挺担心的，外祖母去小灵山烧香磕头虔诚地求来一条红绳挂到我的脖子上。老爸也有些后悔的样子，可他从不会当面承认自己的错，只是让妈妈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放到我枕头边。
这已经足够了。我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他们那么的爱。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病，过了几天就好了。大概是因为天太冷的缘故。
我生病的第二天，表妹来了。见了我，笑着要给我试体温。我一看到她的大脑门飞过来，心里一阵讨厌，用手挡住说：“你别闹！”
马小美笑说：“你这个傻瓜！可怜的小傻瓜，你被人耍了，你知道吗？”
我示意她小声点儿。她依然呵呵大声笑着说：“现在全校的人都知道了，你被李冰洁给耍了。她是个骗子。”
我说：“或许她那天有事呢。”声音很小。
“有事？！你个傻瓜！”马小美大声叫，“是她亲口说的。她和她的死党一块儿打赌，说如果她能约你出来，并站在冷风里冻一个小时，她们就给她买一个她想要的发卡。”
我差点儿晕死过去。
10
我当然相信我表妹的话，因为她从来不说谎。可是我真的伤透了心。我想骂人，我想打人——可是我什么也没做。我最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问一问李冰洁那天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事不能去。可是我不能在班上或是学校里问她。学校里还在讨论着我的桃色新闻。我每天低着头走来走去。我只能这样活着。
机会终于来了。放寒假的那天，我一个人回家，突然发现前面有两个人一起并排走着，一个是李冰洁，另一个是我们的体育老师。小王老师对李冰洁钟爱有加，常常在我们的体育课上夸李冰洁身材好，可以去练体操。
我慢慢走过去，鼓起勇气叫：“李冰洁。”
老师和李冰洁一起回了头。
我说：“王老师好。李冰洁，我有话对你说。”
小王老师笑笑说：“冰洁，我先走了。先这样吧——”说完还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笑着走了。
李冰洁冷冷地问我有什么事。
我说：“你那天是不是有事不能去？”
李冰洁怔了一下，突然格格地笑了。她笑呀笑，笑到捂着肚子，最后说：“你个傻蛋！你以为你是谁！你怎么不用镜子照一下自己。你有什么？是学习成绩好还是有很多钱？”
我的头开始变大，脸上热得厉害。我突然发现了她头上有一只闪闪发光的发卡。
她使劲跺了跺脚，又吐了一口唾沫，走了。
整个小巷就只剩下了我，和我眼前那只发卡的光泽。
11
我反复品味着李冰洁的那些话，发现自己真的一无是处。相貌就不用说了，学习成绩也中等以下，没有朋友，钱呢？更没有。没有女生会喜欢我。
我真应该去出家。可是我才没那么傻，因为我发现了比佛学更深奥的哲理：人都是自私的。
我，李冰洁，老爸，老妈，还有我的同学们，全都是自私的。他们只在乎自己，不管别人活得快不快乐。他们对别人好，实际上是要别人对他们更好。
我发现了这个真理后，心情突然平静了，并发了大誓，我一定要比人强。我要拼命学习！我要考上名牌大学！
我给自己定下了目标。在那个寒假里，我开始拼命地学习。我发现我的脑子并不笨，而且比我想像的要好多了。
12
五年级升初中时，我以全校第二的成绩考上了市重点中学。那是我们市最好的中学。全校第一的是我的傻表妹。为此我们市的一个记者还写了一篇报道，题目叫《表妹表哥，第一第二》，在我们市也轰动了一阵子。
外祖母为此高兴得厉害，外孙和孙女给她争了光。爸爸也高兴了，平时阴沉的脸总算露出了些许阳光，刻薄的老妈也拼命夸奖我，通常她只夸我哥哥的。
对，我还有个哥哥，可他长得太帅，而且帅得让人不太喜欢。他爱打扮，打扮得非常之俗。常常穿一些他自认为漂亮其实却不知道有多难看的衣服。可是这家伙确实长得帅。常常在吃饭时对妈妈说班上有好多女孩给他写情书。
妈妈就笑，也笑得很俗。她天天笑笑哈哈，绝对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典型。妈很喜欢我哥。他是她的骄傲。但是哥学习成绩不好。老妈常说：“如果如宝学习再好一点儿，那他就是天下最好的小伙了。”
我考了第二名，升入了名牌中学，哥为此很不服气。他甚至认为我考得这么好一定是考试时作弊了，我没有理他。
好多人都对我好起来。不知不觉中我又发现了一个真理：要想让人尊重你，你的学习成绩一定要好，不只是好，要最好。
可是对于这些人的赞扬，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我只在乎李冰洁的反应。可是却没有了她的消息，自从考完试，我就再没有见到她。当然我也不会打电话给她。我有我自己的尊严。寒假过了一半，这天，我正在家里百无聊赖地看书。表妹笑着跑来了，一进门就叫：“表哥！表哥！好消息！”我问：“什么好消息？”
表妹捂住胸口，喘着气说：“哈，你听了一定高兴。李冰洁出事了！”
我的头轰的一下，问：“出事？”
妈也从厨房里出来，问：“美子，她咋了？”
表妹说：“她让那个体育老师把肚子搞大了，要到医院去堕胎呢！”
我差点儿从椅子上掉下来。
13
妈和傻表妹在一边讽刺着李冰洁。我坐在椅子上，心一直沉下去，沉下去，像是一艘撞上了冰山的船。我无力地听着她们说李冰洁是个坏女孩，是个不要脸的女孩。我腾地站起来，说：“你们不要说了。你们怎么知道是她的错！也许是那个浑蛋强暴她的！你们一点儿也不了解她！”
我妈呆住了，像不认识我一样看着我。
表妹叫：“表哥，你现在不应该高兴吗？她害——”
我叫：“你闭嘴！你这个傻蛋！你懂什么！”
我说完便飞快地跑出门去。我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我只是在街上飞快地走，两边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等我抬了头，我发现自己站在一家医院的门口。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我在门口站着，看着进进出出的人。
医院门前的那条路早就应该修了。到处尘土飞扬。
我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我失去了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就好比让人偷走了自己百宝箱里一块自己最珍爱的水晶。
14
从此我陷入无尽的灰色中。我不想再谈起任何李冰洁的事，也不想再知道她的任何消息。傻表妹在我骂了她之后，依然对我友好如初。她是个不记仇的人。什么事在她那里都不过是吹来的风，轻轻地来，轻轻地走。
我真不如她。我开始有些佩服她了。
初中生活对我来说，只是学习，学习，学习。我的学习成绩棒极了，年年在学校考前三名。表妹却不知出了什么事，在初二的时候学习成绩一下子就滑了下去。我舅舅为此非常困惑，感到很没面子。
那天，是八月十六吧。舅舅到我家来喝酒，喝到最后突然哭了，我们都很惊奇，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爸忙问：“好好的，你这是怎么了？”
妈说：“是呀，有什么事，你就说呀。”
我舅舅哭得呜呜的说不出话来。
我突然发现表妹低了头，一声不吭。她通常是有很多话要讲的，可是那天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怪了。
后来，在我们的劝说下，舅舅终于不哭了，说：“我没事。我没事。”一直到他们一家人走的时候，他也没说为什么会哭。
他们一家刚走，我们一家就展开了讨论。
老爸说：“他是不是因为没钱买他看上的那套钓鱼竿？”老妈嗤之以鼻，说：“什么呀？我看是因为小韦。不是传说小韦在外面有相好的了吗？”
小韦是我舅母。这事我倒没听说过，就来了点儿兴趣。
哥说：“都不是，其实我知道。”
爸妈都问是怎么回事。
哥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故意卖弄不说。
我说：“我也知道，不就是因为小美吗？”
哥看我两眼，说：“就是，我早知道了。小美的学习成绩不好了，所以舅舅不高兴了。”
我说：“我还知道小美为什么学习不好呢。”
爸妈又转向我说：“你和她一个学校，你一定知道的。你快说。”
我其实真的不知道，可是我不想败给我哥，就说：“她可能是因为有了男朋友了吧。”
爸妈相视一笑。我哥哼了一下出去了。
我笑说：“当然只是可能。”
爸妈没再说什么，不过好像有点儿相信的样子。
15
我觉得我对不起表妹了，虽然她傻傻的，可是挺可爱的，一点儿坏心眼也没有，为人又豪爽，对我又好，常常在下课时给我送好吃的。虽然我得常常给同学解释：“这是我表妹，这真的是我表妹。”
我决定要和她谈一下。
我打电话让她出来。说实话，上了初中之后，我们很少一块儿玩。以前我们几个表兄妹常常一块疯的。
我约她到人民公园。等我到了的时候，她已在那里等了十几分钟了。
我心里说真是个好姑娘。
她那天穿了一身连衣裙，梳了个马尾。我看了她几眼，觉得她比过去漂亮多了。虽然还是那个大脑门，可是女大十八变，她真的比过去漂亮多了。
“我怎么就没注意呢！”我心里说。
“表哥，你怎么才来呀？”表妹说，“你要请我吃冰激凌。”
我只带了两块钱，刚刚进门的时候，买票了。最后还是她请我吃。我们坐在那里大口吃着。快吃完的时候，她说：“表哥，你约我出来就是想让我请你吃冰激凌的呀？”
我说：“当然不是。表妹，你最近为什么这么不开心呢？”
她一口吞下剩下的冰激凌，说：“我干吗要告诉你？告诉你也没用。”
我笑说：“你不说我也知道。”
表妹笑说：“你知道什么了？你可别乱说。不然我要揍死你。”
我笑说：“你是不是爱上男孩了？”
表妹张大了嘴，半天，说：“天呀！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一愣，顿时明白了，原来真是如此。
她突然就哭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她哭，有些不知所措。她哭了足有五分钟，眼泪哗哗的，声音也挺大，引得好多人都看。我就坐在这痛苦的傻姑娘身边，忍受那些刺眼的目光。幸好我早习惯了。我想表妹可能比我更习惯吧。
16
哭了五分钟后，她擦了泪，问：“你怎么就不劝劝我？”
我说：“我劝你干吗？电视里不是都说哭出来好吗？你就哭呗！”
表妹：“你咋知道我的事？你认识他？”
我笑说：“认识。不就是我吗？”
表妹呵呵笑了，说：“算了吧你。你——你真的认识他呀？”
我承认自己不认识，只是瞎猜的。
表妹一呆，笑着跳起来打我，我也回打她。我们在公园的小路上追打，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17
我终于见到傻表妹的梦中情人了。
那天，外祖母大寿，我和表妹约好一块走。正是九月快十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秋意。天高风清，阳光烂漫。我们一边走着，一边说着一些难解的题。她的脑子真是聪明，说着说着她就想出答案来了。
我说：“你的成绩怎么就那样了呢？其实你比我差不了多少！你别傻了！爱情这个东西，什么玩意儿也不是！”我说到这里，心里却猛地痛了一下。
“哟！是他！”表妹突然拉住我。
我四处看，说：“谁呀？”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见一个高大的男生正从我们身边走过。不好意思，我的眼睛近视得不轻，我眯上眼使劲看他。高大英俊，气质不凡，这样的人才称得上帅，比我哥那样的强多了。
“怎么样？怎么样？”表妹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说：“不错，你的眼光真的很好。”
表妹突然变成了个小女人，娇柔地藏到我背后说：“天呀！他有没有见到我？”
我说：“人家早走过去了。”
表妹说：“我晕了。”说完把手扶在我肩上。
我说：“你算了吧。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发现她真的是脸色发红，喝了酒一般。
这次轮到我晕了。我的傻表妹，她真的是晕了！
18
从那之后，我对表妹有了新的认识。她不再是那个傻乎乎的姑娘了。更奇怪的是她爱上了如此帅的一个帅哥，真让我有点儿惊奇。在我印象中，她好像就是个不懂爱的人，天天傻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