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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炭店的生意比之前些日子,要冷清许多。一方面是寒潮渐去,回温在即。另一方面,炭店隐藏的真实面目逐步暴露。随着几件案子侦缉公开,已没有再掩饰的必要。繁昌的手下部属们全部改为半公开,腰间挎枪,兜揣派司,在街头横行无忌,很有些威风。繁昌本想制止,但转念想到他们当初来此地颇有怨言,借着这个机会享享福,也就算了。再加上这些人卖力,连着破了几个案子,连南部少将都佩服万分,得意之情愈增,反而多发了些饷金,由着他们去花天酒地。但规矩由此确立起来: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无功无过,只能蜷曲在角落里喝西北风。
这会儿,繁茂到时已近中午,他略加说明,便被守卫领进门。
刚跨入那院子,繁茂便被猝然而来的一声痛楚至极的惨叫吓了一跳。他停步不前,脸带疑惑。带路的那人笑笑,说:“您别慌,周先生正审犯人呢。”
繁茂点点头进了院子,见院内房门紧闭,窗子倒是开着一扇,便悄然过去,从窗口望望里面的情形。这间房子高大径深,屋内特地破瓦开了天窗。阳光斜射而入,在幽暗的室内形成了一道宽粗的光柱,耀映得四周的事物清晰可辨。
周繁昌穿着件薄棉缀锦的对襟短衣,卷起了袖子,手中挟着枝烟,身后及两旁散坐着几个人,目光都聚集在对面依靠房柱改制成的十字形木架上捆绑的一个人。这人被剥光了衣裤,双臂笔直地固定在横木上,双腿已经瘫软,脑袋垂下只看到乱蓬蓬的头发,看不清面孔,像是昏死过去般一动不动。繁茂估摸方才这声叫喊便是此人发出的,不知受了什么酷刑。
《暗杀》第六章(3)
那厢里,繁昌抽完烟,用鞋底踩灭了烟头,一挥手。立刻有人捧了冰凉彻骨的井水,兜头缓缓泼下。冷水如鞭,在受刑者赤裸的肌肤上抽打着,迅速将他从昏迷状态中激醒,喉咙间低低呻吟一声,微微睁开眼。
繁昌的笑容微绽,缓步走近去,轻柔地抚摸一下那人的面颊,说:“你这小小年纪,就丢了性命,我看着都心里难受。没有谁想杀你,可是,你硬是要把脑袋往刀下送,拽都拽不回头,这又何苦呢?我看,不如招出我们想要的东西,换你的性命,行不?”
那人艰难地抬高了下巴,目光迷糊地望着繁昌,勉强呜咽了几声,颤抖地说:“我,我实在,没有什么,东西招啊。你们,弄死了我,我再也编不、出——来。”
繁昌听得真切,脸上的笑容顿时变成了骇人的苍白色,扬臂一挥,一记耳光打在此人的面颊上,冷冷地说:“再替他留个印记。”
旁边有人提着火剪过来,顶端是一块铲形烙铁,幽红发亮。刑架上那人立刻作出反应,剧烈地扭动身子,徒劳地想避开这残酷的现实。可是,那柄烙铁迅疾无声地结结实实按在了他光滑的胸口,哧地冒起一股焦煳味。受刑人这次连喊的气力都没了,全身一个痉挛,伸直了四肢和身体,再度昏死过去。
繁茂看到这里,嗤地一声笑。
屋内诸人被这笑声所吸引,不约而同地掉转目光。繁昌抬眼见三弟站在窗外,脸上似乎有一种嘲讽的笑意,忙披上棉大衣出了屋子,拉起他便去前院的会客处坐,边走边说埋怨道:“你来这里干什么?他们也真是糊涂,居然领着你到后院来了。”
繁茂淡淡道:“别怪他们,是我自己硬摸进来的。不来看看,还真不知道你原来挺有煞气的。好威风呀!”
繁昌笑了起来,说:“工作而已,谈不上什么威风。不惹事,自然不会落到我的手上,就领略不到这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绝望滋味了。”
繁茂坐在六张门扇敞开、窗明几净的会客室内,抽起了大哥递来的香烟,望着门外修竹窈窕的院落出了会儿神,说:“找你有件事,得你帮忙才算数。”
繁昌大为好奇,问:“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就是……”繁茂斟酌着语句,说:“今天,去学校,准备回去上课。校长求我帮忙,说他的侄子在你们手上,还是个小毛孩子。如果没犯什么大错的话,请你高抬贵手,饶他一条小命,行不行?”
繁昌闻听此言,不禁笑道:“你早说10分钟,那小子就不会挨受二遍苦了,够阴险的。”
繁茂吃了一惊,闻:“难道。刚才受刑的就是黄一秋?”
繁昌笑笑,说:“是。”
繁茂急躁道:“那可怎么好?把人家伤成这样!”
繁昌说:“伤就伤了呗,总比玩掉脑袋要好。经此一劫,我料他再也不敢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自寻麻烦了。政治这东西,是他们这些少年麻木神来搞的吗?”他停顿了一下,看看兄弟反应,继续说:“本田为了配合清乡行动,这次要公开杀几个人来立威。这两个小孩子本来也名列其内,我瞅着太小,杀不上手,正想着再榨榨油水,便放掉算了。这套鞭抽铁烙的刑法,也算给他们长长记性了。你去让学校通知他们家里人来,领回去养伤便是。我可没这兴趣替他们疗伤上药。”
繁茂听到后面几个字,忙点头致谢,转身出门去找那校长报讯。不出一个小时,县立中学被捕的两个十六七岁的男孩被闻讯而至的长辈们扶出了炭店。俩人都被折磨得不轻,尤其是黄一秋,全身鞭伤,外加两处烙铁的烫伤,也是奄奄一息。繁茂带着他们到了德顺元药铺,请掌柜的治治。李掌柜似乎早有准备,拿出了三七、红花外加不知名的药粉。替他们遍敷全身伤处,又吩咐盖上被子,不能见风吹,回家后起码得歇息三五个月,才得复原。
繁茂在街头目送两户人家雇车各自离开后,心中郁闷至极,怏怏不乐地在街头徘徊了半天,直到天色不早才返家。
《暗杀》第六章(4)
(三)
进了宅门,在照壁后巷口迎面碰上一人,神色仓皇,左脸颊上红通通留下了个掌印,似是刚被人扇过耳光似的。他定睛细瞧,不是别人,居然是平素里不吭气的仆佣阿虎。阿虎眼中含泪,见了繁茂哈个腰,依旧快步疾走,似乎在躲避什么人。繁茂心中生疑,想叫住他却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走到大哥那进院落,他见院门敞开着,目光瞥处,大嫂玉茹正悻悻然立在庭前树下,想着心思。她听到他的脚步声,掉头看见他,忙扬手召唤他进来。繁茂回首四顾无人,进了院子,想起方才碰到的情形,陡地省起原因来,便问玉茹怎么回事?
玉茹似笑非笑,深深地看着他一眼,说:“这个东西,狗头四处张,想来是好打听的人。上次我怀疑是他应该不假,这便赏了他一记铁烧饼,让他回去好好回味,长长记性。看他下次还敢不敢到处窥探了!”
繁茂叹口气,说:“挺可怜的,何必打他呢?再说,人家也不一定看到了什么,即便看到了,也不一定敢胡说出去。这事情可非同小可!”
玉茹侧眼睨视他,盈盈笑道:“你说得倒轻巧,好像局外人似的。别忘了,你可是这出戏里的主角,别弄得跟没事人一般,可笑不?”
繁茂脸上一红,想起了以前的那些暧昧事情来,干笑一声,转身欲走。
玉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说:“别,这几天他怕是不回来了,你……进来坐坐。”
“不!”繁茂心中一动,急忙抑制住急速上涌的欲念,说:“刚回来,得去母亲那儿看看。”
“那……”玉茹迟疑了一下,带点撒娇的意味说:“我可寂寞,晚上,晚上去找你。”
繁茂心情矛盾地应了一声,出得门径直往后院去。
这会儿,天尚未黑。黄昏的霞辉隔着围墙清晰可见。周太太站在石阶上,眺望着枯枝掩映间的美丽景象,深深打个哈欠。这时,离她午觉睡醒来不过两个钟头,倦困如一条坚韧的长蛇,紧紧缠绕住她,丝毫不曾放松。
这一刻,春闺内的倦慵令她油然忆起了当年初进周家那般美好的时光。那时的周太太,正当妙龄。男主人周方仙刚从扶桑岛国学成归来,满腹豪情。新婚燕尔之时,自是山盟海誓,不即不离。可是,未料到周方仙寿暇不长,过了天命之年后便撒手归西,丢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偏偏三个儿子中,有两个是让人提心吊胆的,瞅着揪心,可又无可奈何。
她正怅然之际,那位比较让他放心的宝贝儿子走进院来,轻声招呼道:“妈,我回来了。”
周太太的思绪离开了无端的愁绪,竭力作出欢颜来,笑笑问:“茂儿,今天去了哪里?几乎一个整天没见着你。”
繁茂坐到椅子上,拿起个水果来,边吃边说道:“去了学校,又去了炭店。也算是老天有眼,让我做了件胜造七级浮屠的善事。”
周太太听得‘炭店’二字,不由警觉,忙问:“你去炭店做什么事?”
繁茂说:“学校里有两个孩子,被捉进炭店去了。校长托我保他们出来,已经被打得不成人样了。都是本地人,这些得罪人的事,您劝劝大哥不要做得太过分,这样对他不好,也对咱们周家更是不利。”
周太太虽然对大儿子在外面的行径有所耳闻,但听繁茂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还是顿时气得脸色刷白,重重地跺了一下脚,说:“这不成了绑票越货的强盗了吗?越来越不像话!海陵城内的老百姓再恨起咱们来,那周家可就真的在劫难逃啦!”
“对。”繁茂附和道:“您说说他,别这样张狂,外面乱得很,翻天覆地都可能是举手之间的事情。没必要这样狠。”
周太太说:“明天,你带信给他,让他回来一趟。这家中的娇妻也不顾了,周家的门户也不管了,真是……丧心病狂!”她迟疑了一下,想出这么个词来。
正当繁茂在母亲面前说大哥繁昌的恶行时,二哥繁盛回了家,也来后院探望老母。
《暗杀》第六章(5)
一进院门,见他们母子二人神色凝重,似乎心中有事,便抬手敲敲门板笑道:“什么愁事上了心啊?说出来待我替你们排解排解。”
那边周太太转身见了他,不禁啐了一口,说:“都是你们这些不安分的东西,在外面胡作非为让我心里添堵,还好意思问?”
繁盛摸不着头脑,望望繁茂。
繁茂使了个眼色,苦笑道:“母亲正生大哥的气呢。”
周太太摇头,说:“你和老大都是混账,没一刻让我安生。”
繁盛赔笑道:“我怎么又惹得您生气了?这些天可正忙着呢。最近粮油生意蛮好做的。通州那边,运了3000担米去,上海那边,我以低于江南稻米的价格卖出了8000担。都是从兴化集散地直接启运的,顺水路走。这两笔转手生意,至少4000大洋进账。牛刀小试,收获颇丰哦。这做生意,还是要看货物的紧俏程度走。像大哥那炭店,我瞅着这寒冬一过,转眼间就要落市了。乡下的柴火可是一车车运进城来,那价钱和炭价根本没法比。”
周太太先听他说赚钱,心中稍许高兴。可是,又听他提到炭店,不悦之情重上心头,冷冷道:“别提你那哥哥,听了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繁茂连忙拖着繁盛进屋去,在他耳边低语道:“老大的事情,被她知道了,正窝火呢。你可别再提到。”
繁盛心中有了数,便转移开话题,依旧说生意上的事情来,似是颇有心得。
原来,苏中及苏北一带乡村盛产稻米。去年又是个丰收年。虽然正值战乱不断,乡下的大半地盘都被新四军占了去。但是新四军根据地内经济状况并不好。缺乏资金购买西药、钢材、武器配件。所以,暗中还是和好些商家做生意。有时是以货易货,有时是货兑现洋。不但有粮食可售,而且居然还有香烟可供货。据说那边根据地里办了卷烟厂,专门种植烟草,加工了生产飞马牌香烟卖到日占区去。不但海陵有得卖,连上海滩都见其踪影。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说着,繁盛从兜内掏出包飞马烟来,递给繁茂。那香烟是淡蓝色纸盒包装,盒面上,粗糙地印了只展翅飞翔的骏马。繁茂忍不住抽出一支来,瞧瞧内里的金黄色烟草,嗅嗅扑鼻的芬芳,旋而点起火来,深深吸上一口,回味片刻,点头赞好。
繁盛面露得意之色,说:“怎样,这样的烟售价远在大炮台之下,烟丝的品质可丝毫不差。哪个不选它呢?”
周太太见二儿子卖弄,心中有了点喜悦,坐下来说:“别抖弄你那生意经了。我问你,你那乖老婆、许家大小姐,什么时候回家呀?咱们周家,也算是有头脸的人家,可不能老让媳妇住在娘家呀!”
繁盛恭敬地说:“我这两天就去许宅,接她回来。这些时日,也够她歇的了。是得去。”
晚6时半许,天色全黑,周家晚宴开席。厨房弄了几色冷碟,烧了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