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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茂有点儿疑惑地问:“是什么人托我们代为联系他?我看他昨天的表情,像没事人似的。饭后也不和我多说一句话,夹铺盖走人了。真是奇怪。”
“奇怪了就对了。倘若还是旧时模样和你聊聊家常,回屋去睡,那才不正常呢。他这是猜摸不定,你这贸然现身,怕是真的吓坏他了。这海陵城内,不管是谁来找他接头,都在意料之中。偏偏,你这个同胞弟弟,令他措手不及。”
李掌柜以一种洞悉内里的口吻说。
(四)
新四军在苏中水乡平原之间的广阔地区,开始了一场全面反击。驻通州的鹿崎旅团、海陵的南部旅团、兴化的本间联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占领区内兵员匮乏,不得不弃守三分之一的镇集,来维持核心地带的安全。清乡行动先期攻势,一夜之间转为守势。这令华东派遣军司令部大为恼火。
本想等待从安徽方面撤回及其他战场调来增援的部队到达,开始全面清乡。不料新四军竟抓住有利时机,先发制人。畋骏六大将发出命令,急调参加长沙会战后修整的川本师团回师江苏,准备加入清乡。现在,已经到了春暖花香的季节,虽然田野间隐蔽物增多,但平原作战的优势,是新四军无法占据的。而且,清乡计划中最为厉害的一招杀手锏还没有用上。届时,随着大量的军队到达,将会伴随这前进的脚步,将占领地区铁桶般卫护起来。让那些在广袤天地里活动的新四军游击队束缚住手脚,失去和日本人抗衡的本钱。
《暗杀》第九章(6)
但眼下一两个月,是海陵城内南部襄吉最为难捱的日子。城内驻军,除本田统率的宪兵大队留下三分之一的兵力外,皇协军城防团留了一个营守城,城内已近空虚。本田手中这点人,只能保护南部旅团的司令部和万字会附近的地带。其余地方,任随自便了。
海陵城内的夜市,愈发地红火。烛光灯笼电灯相与争辉下,连天黑后难得一见的孩童们,都被大人放出来溜达。满大街一片叽喳笑闹声,令人备觉温馨。
这天傍晚后,繁盛正忙着让人收拾店面,关门打烊。这时,许家忽然急急来了个佣人,说许怡的身体似乎不好,呕吐了好几回,请他过去看看。繁盛心中奇怪,陡然想起嫂子玉茹的情形,油然有些手忙脚乱。忙跟随着过去了。
到了许宅,许太太正在廊下等候。见他来了,忙说女儿在对街郑医生处,等着按方子拿药。医生有几句紧要的话要找他,请他过去叮嘱几句。繁盛急忙跟着丈母娘转身出门,向南走了十来米,来到郑氏西医诊所。进了门后,见许怡容光焕发地站在门下,忙上前询问情由。不料,许怡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低声说:“我哥来了。你们见见面。”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怪怪的气味。一盏电石灯高高安放在厨柜上,灯下阴影里,坐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面部特征依稀和许怡有几分相似。他就是国军中将师长、三战区赫赫有名的骁将、许府大公子、自己的大舅子许致远。
许致远目光炯炯地盯住繁盛看半天,含笑道:“你们三兄弟,幼年时我都认识。你大哥比我小了3岁。你那时还流鼻涕呢。一转眼,居然也是浊世中的翩翩佳公子了。你和我小妹的婚礼,我也没有什么贺礼。现在见了面,便送你一样东西。”
说着,他从身边的桌上拿起把做工精致,手柄上镶嵌有象牙浮雕的手枪来,递给他。繁盛道了声谢,接过枪,熟练地卸开枪栓和枪身,放在手上掂了掂,赞道:“好枪!德国货。”
许致远淡淡地说:“这是德国顾问艾克曼将军回国时送给我的纪念物。我是军人,赠礼就赠枪。你不要嫌弃。”
繁盛将枪及枪套收好,关切地注意了一下他的脸色,问:“外界都传你在马鞍之役中受了重伤,现在伤势痊愈了吗”?
许致远摇头笑道:“算不上重伤。不重不轻而已。现在,已经不妨碍行动了。趁着战事稍稍松懈,我返乡来看看,顺便接走你们。”
“我们?”繁盛下意识地重复了这个词。
“对,我准备明早启程。带着母亲和妹妹去三战区。你也和她们一起走。”许致远说。
繁盛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此人甘冒风险潜回海陵,就是为了接佳人出去。但自己怎么可能随他们走呢?于是忙说:“你先带他们母女走吧。我生意上的事暂时还放不下来,这样贸然一走,不行的。等处理掉手上的事情,我去三战区找你们。”
许致远目光中充满了审视和戒备,凝视他良久,这才缓缓说:“既然这样,我就不勉强了。但是……”
繁盛接口道:“到了海陵。虽然是你的家乡,但我这个妹婿还是要尽东道主之谊的。咱们就借着这地方,摆上两样菜小酌几杯。等明天一早城门开了,我送你们出城,怎么样?”
许致远点头,叹口气说:“你倒是个会揣摩人心思的聪明人。难怪我小妹对你恋恋不舍。可惜,你又不肯走,倒叫我两厢为难了。”
(五)
天色大亮之际,早起的人们纷纷起来,街头开始忙碌。
繁盛和许致远从街头走过来,隔着三四米远,陆陆续续跟着扮成百姓样的护卫,夹着许家母女出门向东。随着渐渐密集的人群到了城门外。守城盘查的是城防团的一个连长,坐在岗亭里边吃面边朝外瞄几眼。眼见许家母女到了城门洞口,几个士兵见她们皮肤白皙,似乎身后又有下人提包陪伴,和身上的穿着很不协调,心中生疑,都围过来说要检查。
这时,繁盛连忙赶上去,突如其来地插进人群,劈头盖脸地打了那两个佣人两记耳光,骂道:“他妈的!老子的东西让你拎着,腿脚这么快干什么?想卷了财务逃跑吗?”
《暗杀》第九章(7)
那些士兵见他斜刺里撞出来,不明所以,正要问话。繁盛已经傲气十足地掏出证件给他们看。上面赫然写着‘清乡督导公署稽核科长’,不觉吐吐舌头。这时,岗亭里吃面的连长认出了是周二少爷,忙不迭地出来打圆场,问什么事?
繁盛指指两个佣人,说:“我带他们下乡去一趟,早些打点好该收的粮食。粮行里的米,可是不够卖的了,正指望着呢。”
连长听说过周家大少爷的厉害,虽然知道包裹里是钱物,心中发痒,却不敢硬碰,连声训斥几个士兵没长眼睛,恭敬地送他出城。
许家母女趁着方才这阵子乱,早已随着人潮走远了。许致远他们绕过繁盛,也扬长出城。待得繁盛应付完那个连长,领着两个佣人气喘吁吁地追出三四里地,远远望见那一行人正候在路边的旅店门口。许家母女一脸的惶急,许致远却是满不在乎地边抽烟边吩咐手下去雇车。
繁盛关切地拂了拂许怡鬓角散乱的发丝,说:“这一路上,可要小心,到了三战区写信给我。我这里得了信方才心安。”
许致远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妹婿,我看你不像是做粮油生意那么简单。倘若有可能,这就随我走吧。到了军中,好生做出番事业来,如何?”
繁盛笑道:“说句实话,做梦都想去。可是,身不由己啊。这边的事情一天不了结,一天不得安宁。等以后无担一身轻时,我会主动请缨,入你帐下。咱们一家人好好聚聚。但是,现在不行。”
许致远理解地点点头,说:“那,现在就不勉强你了。不过,如果有机会,还是我那里适合你。你可记住了,不论何时,只要愿意来,许某倒屐相迎,待以上宾之礼。”
繁盛郑重道:“后会有期。”也还了一揖。他站在海陵城外的通衢大道上,目送着许致远上了匹棕色马,在一大队人明明暗暗的前后护卫下,押着骡车向远方走去。
(六)
许宅中人潜逃的消息,三天后才传到繁昌的耳中。他安排在许家附近的暗探,被毫无异常的仆佣们进进出出的假象所蒙蔽。等到第三天,才嗅出些不对劲的味道,花了笔钱去打听,才知道许家母女业已离城。
繁昌听手下禀报完后,极为失望地举起茶碗,掼碎在地,喃喃道:“我知道,许致远这回肯定回来了。这两天瞅着空子,居然就在我眼皮底下接走了母亲和妹妹。这等人物,我本想要结交的,可惜了,失之交臂,失之交臂!”
晚上,回到宅子里。饭桌上,繁昌见繁盛不在,有点儿遗憾道:“二弟不在,不然听到这个好消息,肯定会高兴的。”
周太太惊讶,问什么好消息?繁昌淡淡一笑,说:“前两天,许家大少爷潜回海陵,搬取家眷走了。许家已成空宅。”
周太太不禁愕然失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许怡可是咱们周家的媳妇,不声不响就这么走了,招呼也不打一个?”
一旁吃饭的繁茂哑然失笑,咳嗽两声说:“招呼打了,还走得了吗?您这话不像饱经世故的人说的。”
屋子里几个人正谈论着。繁盛恰逢其时,跨进门来,抬头见桌上几个人眼神怪怪地看着自己,不由奇怪,问:“怎么了,没准备我的晚饭吗?”
周太太哼了一声,说:“晚饭有得吃,只是老婆没有啦!”
繁盛这才明白,原来是为了许家的事情,笑道:“真是的,人家逃命避难去了,你们反而不乐意。留在这里拖累周家,你们又提心吊胆。这做人啊,真是两面为难。”
周太太听出口风来,问:“你早知道他们要走,为什么不领来和我辞行?”
繁盛啼笑皆非:“人家是逃难,不是出门游山玩水,还要像你老人家辞行?风声一露,怕是连家门都出不了喽。”
繁茂扑哧一笑。
繁昌感慨一句道:“久闻许致远是个人物,可惜这次无缘见面。不然的话,定当请他好好喝顿酒,纵论天下大事。”
《暗杀》第九章(8)
繁盛不动声色道:“他来不了啦。背脊、大腿都是弹片,这会儿刚刚拣了条命回来,哪有什么精力千里迢迢来海陵?不过,以后有机会,我倒是可以介绍你们认识的。你们大概一定谈得来,不是我这个逐利之辈,插不上帮。”
南部襄吉从前线巡视回城。这一轮战役下来,他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方略,弃守难以控制的地区,除主要交通线保持畅通外,毗邻海陵的所有集镇都牢牢掌握在手,不容新四军游击队再近前骚扰。这样一来,由于外围防守的坚固,空虚的海陵城中倒也没出什么岔子。本田中佐兢兢业业卫护旅团司令部的安全,轻易不擅离,城中其他地区的事务,都由城防团去处理,落得个省心清闲。
这会儿见上司回来,忙去城外迎接,车流滚滚回到了万字会。南部见了他,脸色并不好,坐下来摘去战刀,便问这些天海陵城内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本田犯了糊涂,小心谨慎地回答说小事有一些,大事却没有。
南部冷笑,厉声道:“一个对方的高级将领,潜回城中达一天一夜,你作为驻守海陵负责情报治安的军官,居然用这样的语言来搪塞我,混账至极!”
本田大惊,望着他不敢出声。
南部从皮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来,扔在茶几上。本田拿起来瞧去,上面写道:据悉,敌许致远中将近日潜回海陵,接走家眷,行程共计五天。
他放下文件,惶恐道:“将军,我最近确实失职了。只顾着安全问题,没料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是罪该万死!”
南部摆摆手说:“这件事,我并不想你负全责。周繁昌那个情报站,应该是有所觉察的。他为什么不向你通报呢?是不是周、许两家是亲戚,他存了私心?你去找他开门见山好好谈谈,按照中国人的话说,叫做敲山震虎。让他明白,皇军的情报机关也是颇见效率的。”
本田奉命前往炭店,会晤周繁昌。
这一刻,繁昌正坐在后院的一间空房子里,边想心思边打盹。忽然听得外面院中皮靴声响成一片,知道是日本人来了,揉了揉眼睛起身迎到门外廊下。
本田气势汹汹而来,下巴微翘,意存轻蔑地说:“周先生最近可好?”
繁昌奇怪,点头道:“托中佐的福,我最近还算好吧,没病没灾的。”
本田摇头狞笑道:“你好,我可就不好了。今天,南部将军回城,带来一个令我极其愤怒的情报。四天前,你的亲戚许家母女已经潜逃出城了。前来接应的,是曾多次和皇军交战的许致远将军。这样的事情,你居然视而不见,不向我们通报,居心叵测,究竟是什么用意?”
繁昌微微一笑,说:“原来是这件事。说实话,我得悉此事,也不过是在昨天晚上。我弟弟去许家接妻子,扑了个空。这才发现,她们母女离宅已有三天了。这件事,连做女婿、做丈夫的都不能了解,更何况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