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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玉划来划去,单子上划了个乱七八糟,气恼上来,“啪”的把毛笔摔到桌子上,墨汁溅得到处都是。
谭玉靠在椅背上,十分后悔自己当初没早早筹划,给大娘子定下亲事。但转念又一想,也亏得没定亲,一旦自己出事,那亲事被退掉,大娘子岂不是更要不好过?哎,这世间对女娘就是险峻,稍有不慎,一辈子就完了。
这时候小厮进来,说是崔氏派人叫他过去。谭玉心里正在烦恼,更不耐烦去见崔氏,也不说话,只摆了摆手。
那小厮一见谭玉的手势,心里就发憷,又得自己去面对崔氏的怒火了。小厮垂头丧气地将谭玉的意思传了过去,果然没过一会儿,崔氏亲自来了。
好在谭玉这回没像上次一般,这夫人都到了门口还不让她进去,以后崔氏怕是难以在府里立威了。
为了大哥和三娘子体面的缘故,谭玉也不能如此对她,只好让崔氏进了书房。
及至崔氏满脸兴奋地将这话一说,尤其还强调是尚书夫人的亲戚,最后一脸“你看我能干吧”的样子,谭玉觉得自己四肢无力,脑袋发晕,几乎又要吐血了。
怎么会有如此蠢钝之人?难道这些年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吗?谭玉连话都懒怠对她说,但又不能不说,这位夫人,可是不会明白你话里头的暗示。
谭玉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板下脸来,语气隐含严厉,道:“夫人可是因为年纪大了就记性差了吗?上次我已说过,这吴先生母亲尚在,又不是家里的下人,你当自己是什么人,哪有你给定亲的道理?”
崔氏听到谭玉提起自己年老,十分不喜,暗想难道郎君这是又要与娇杏圆房的意思?暂时顾不得这个,先连忙表白自己:“咱们是吴先生的主家啊,你不知道,真是好人家,是我大嫂。。。”
谭玉摆摆手打断她的话,眉头紧皱,不耐烦道:“我知道是尚书夫人的亲戚。那又怎地,和你有什么相干?是你的意思还是尚书夫人的意思?”
崔氏连忙标榜自己:“是我想到吴先生这般大年纪还尚未娶妻,才找的大嫂。郎君,你不知道,那家女娘是极其好的,要不是。。。”
谭玉一听这话,再低头看看桌面上那划得乱七八糟的女婿列表,突然失了气力一般,仰头靠在椅背上,用手使劲地按着太阳穴,厉声道:“闭嘴!”
崔氏半截话还没说完,张着嘴巴咔吧着,瞪大眼睛眨了眨,定在了那里。
成亲这么多年,虽然谭玉对崔氏不怎么喜欢,倒也算尊重。他是个读书人,就是再气恼,也不会如此呵斥正房娘子,失了体统。所以,谭玉头回这么一喝,崔氏惊得呆住了。
谭玉也不看她,道:“你速去与尚书夫人回话,就说吴先生已经定下了亲事,怕是要辜负她的一番好意了。”
崔氏蠢钝,尚书夫人可是个人精,谭玉才不相信尚书夫人没有意思在里面。
说完谭玉又加上一句:“你亲自去,现在就去,事情没办好,你就在崔府别回了。”
崔氏懵懵懂懂地站了起来,待要再说,见到谭玉那看都不看自己的样子,也有些怕,赶紧出了书房,去崔府找尚书夫人。
崔氏走了好久,谭玉才坐起身来。换来小厮去找吴先生过来。
又想既然崔氏如此不靠谱,那么自己也要亲自把三娘子和四娘子的亲事筹划筹划了。至于六娘子,谭玉叹口气,靠她自己的命吧,年纪太小。
谭玉心中冷笑,如果自己挺过这一关,以后六娘子的亲事怕是比其他的姐妹都要好上一等不止;如果没过去,谭玉失神地望着院子中的桂花树,妓院娼馆里的那些个迎来送往的罪官之女可不就是自家小娘子的下场。
这么一想,谭玉也顾不得气恼崔氏,赶紧又拿起单子,看来看去,最后在阮小七的名字下面重重画了两道横线。
不多时,吴先生就来了。这马上到午膳时候了,吴先生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结果一听谭玉的话,也顾不得不好意思,点头称是,说是马上与吴家大娘商量。
谭玉见他那样奇道:“难不成你改了主意,家里真有了意向不成?”
吴先生的老脸又有些泛红,踌躇道:“那个,那个,家母还是看中刘氏。”
谭玉一听笑了,道:“必是我阿娘她们老姐妹早早商议过了。”想到谭家娘娘,谭玉神情一黯,到底还是振作起来,点头道:“嗯,我这头先给透个话。”
吴先生现在倒也大方起来,躬身作揖,道:“多谢郎君。”
☆、第45章
这透话的事情找谁都不合适,最合适的说话人谭家娘娘又去了。
谭玉自己不好说,虽说是娘家表妹,但男女有别,刘氏又守寡,很少见面说话,何况还是这再嫁的事情,实在是难以开口;至于崔氏么,让她说还不如不说,说不成不说,还要得罪人的。
谭玉思来想去,只好又叫人把谭雅找来,也顾不得谭雅才是个十四岁的小娘子了。
把事情一说,谭雅好奇之余,只有一种被重视的感觉,自信心膨胀,连忙保证:“阿爹尽管交给我就是,我这就回去问姑姑。”
谭玉看谭雅那兴头样子直揉头,只好细细指导:“回去不要张口就说,要委婉地问,先问问你姑姑怎么想的,以后这么守下去怎么办,然后再徐徐问她可否愿意再嫁,最后再提吴先生怎么样。明白否?”
谭雅忙点头,一副了然模样,道:“我懂得,就像是小娘子出阁也是如此,喜欢也不能说喜欢,只能点头或者摇头,是不是?我见过,以前四阿翁家的大堂姐定亲不就是如此。”
谭玉看着这般的谭雅,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叹口气,道:“罢了,我不说了,你自己做主看着办吧。”
谭雅兴冲冲地回了自己的房,琉璃陪着笑一路跟着打伞。谭雅也不理她,一见刘氏,马上挥手让琉璃下去。
琉璃咬咬嘴唇,她本以为喜鹊没有跟着来,自己总能出头了,却不想大娘子还是像以往一般,不大看得上自己。
琉璃心里不满却也只能听话,低头下去了,想到崔氏的话,心思一转,就没走远,只在后窗棂下面悄悄蹲着。
谭雅见琉璃下去,却并没有和刘氏说正经事,只是开始闲聊。刘氏本来还打算制止谭雅说话,意思是怕琉璃偷听,没想到谭雅冲她摆摆手,口中乱说一气。
约莫琉璃走到窗棂下面了,谭雅故意大声道:“阿爹问我以后要带着谁,我想来想去,还是带着琉璃吧,总归是用顺手的人。
等过个几年,给她找个娶不到娘子的小厮嫁了,正好陪着过去给我做个庄户娘子。”
一听这话,窗棂下偷听的琉璃大惊失色,心神俱乱,顾不得再听,只赶紧回屋,坐在床上细细打算如何跟崔氏求,好开口让自己早点嫁人。
听这大娘子打的主意,竟真地打算让自己留到二十好几才嫁人,还打算给自己配个不成器的小厮。
琉璃坐在床边使劲拉着腰上的丝绦,恨得要死,心道:好狠心的大娘子,不过是因我给夫人递了几次话,竟打算将我胡乱打发配了人。
那头刘氏也不赞同地看着大娘子,打开窗棂,四周看看,见人确实走了,才责备谭雅道:“你啊,可知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话?便是我不读书,这话我都晓得的。
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吓她一下,让她警醒不可背主尚可,但事情过了,就容易将她逼得狗急跳墙。
对女子来说,婚嫁乃是人生中最大之事,你这般断她念想之话让她听到,当了真,以后一旦有事,焉知她会是个什么后患呢。
这般见利忘义之人最喜落井下石,还防不胜防,你啊。”刘氏说完,用手指点点谭雅的额头。
谭雅才被阿爹委托与大事,正觉得自己长大成人,能办事了,神气得要命,转眼却又做了这么幼稚的事情。
想到自己像个小孩子般的跟个侍女斗嘴争气,还给自己留了一个隐患,谭雅顿时沮丧起来。
刘氏一看谭雅这个样子,心里又舍不得了,便又哄她道:“算了,我们大娘子说话自然要算话的,以前说过要留着她配小厮,如今当然还是要这么说。不过一个侍女,还不是你说了算?实在不听话,提脚卖了就是。”
刘氏嘴里这么哄着谭雅,心里却想着还是要赶紧想办法打发了琉璃。这琉璃虽然只是个侍女,但却是贴身服侍谭雅的,一旦因为此事恨上了谭雅,有了别的心思,再让她跟在她们身边总归是个隐患。
见谭雅还是不开心,又想到早上谭雅那个小庄子的庄头过来的事情。刘氏忙道:“那个庄子地里头今年的种子都下了,你看看还想要别的吗?”
谭雅一听这话,马上又精神起来,开始与刘氏算计怎么弄,找几个人,再看看菜蔬那些好种,倒是忘记了刚才的不快。
等这些个事情弄完了,开用午膳了,谭雅踌躇地对着刘氏道:“姑姑,姑姑,那个哈。。。”那股冲劲被戳破了,谭雅没了在早间谭玉面前的爽气,吭吭哧哧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刘氏奇道:“小芽儿,你这是怎么了?又做了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谭雅心一横,眼一闭,张口道:“姑姑,阿爹让我问您,再嫁给吴先生好不好?”
刘氏愣住了。自从守寡,不是没人劝过自己再嫁,便是谭家娘娘也说过不知道多少次,骂过她多少次,可是刘氏就是不肯点头。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守着没劲头,连葬在夫婿儿子身边都不能,听说婆家早给他配了阴婚。
一想到这,刘氏心里像是裹了黄连汁子,苦得她透不过气来,可那又怎么样,自己算是被出妇了,他在阴间也得有个人伺候。
谭雅看刘氏这么伤心,有些后悔自己说得太直白,哎,还应该按照阿爹说的那样才对。
刘氏看到谭雅一脸自责,摸着谭雅的手,问道:“吴先生,就是你阿爹身边那个幕僚,是吗?”
谭家娘娘虽然有此打算,却从来没跟刘氏说过吴先生的事情,只因怕一旦事情不成,挑的刘氏动了心思害了她,毕竟她是个寡妇,名声重要。但吴先生到底是谭玉身边的心腹,府里人人都认识,一提就知。
谭雅正为着自己失误烦恼,一听刘氏问自己,忙点头道:“是的,是的,就是那个吴先生,大名叫做吴智的。
阿爹说是几年前吴先生老娘和娘娘就想着了,娘娘还特别嘱咐阿爹呢。他学问好,脾气好,懂得可多了。。。”话音越来越低,“就是好像年岁好大了。。。”
刘氏笑了,道:“便是你姑父,也比我大许多的。”
谭雅看看姑姑,小声地试探问:“姑姑,那。。。姑父是什么样的人啊。”
刘氏看着谭雅,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回忆,轻声道:“他啊,是个粗人,整天舞枪弄棒的,也是大字不识一个。呵呵。
脾气不好,还爱喝大酒,他人又没大本事,难免有时候不顺意。一喝醉了,想到不如意的事情就打我,他手又重,每次都打得我鼻青脸肿,浑身都是伤。等他酒醒了,又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原谅。”
这是刘氏头一次在谭雅面前提到死去的夫婿。在谭雅脑中,这位未曾谋面的姑父一定是个憨厚的老实人,虽然拳脚厉害,但对姑姑肯定特别好。哪想到,他竟是个喝大酒还打老婆的粗汉子。
谭雅“啊”的一声,失声问道:“姑姑,他那么对你,你怎么还给他守节!”
刘氏摸着谭雅的头,反问她道:“在乡下哪家的女子不是这么过来的?你当人人都能做秀才娘子呢?就是秀才娘子,又有几个如你娘娘那般厉害的,那也是你阿翁性情好。”
谭雅想到阿翁和娘娘,心里一黯,低下头来小声道:“嗯,是啊。以前别房里的娘娘老是说我娘娘是个有福气的,郎君体贴,儿子争气。”
刘氏也赞同地点点头,道:“你看,连别人也这么说吧。再说,我总觉得内心对不起他们爷俩儿。”
谭雅最怕刘氏伤心,赶紧换了话头,问刘氏:“姑姑,您不是也会拳脚吗,怎么不打他?”
刘氏用手给谭雅拢头发,答道:“怎么不打,他打我,我就打他。只是他是男人,到底力大,又比我功夫好,所以才打不过他。”
谭雅奇道:“你们不是师兄妹吗?既然他又爱喝酒又不让着您,当初为什么嫁给他啊?”
刘氏看着谭雅笑道:“当初虽知道他爱喝酒,但哪个男人不爱酒?再说没成亲之前都是好的,那时候哪能看出这成亲后怎么样呢?”
谭雅低下头,透过头发帘瞄着刘氏,小声问道:“那您想没想过。。。那个。。。走啊”
刘氏奇道:“走,往哪里走?哦,你是说和离吗?傻小芽儿,你当和离的女子能有什么好日子?我守寡娘家都不肯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