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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接口问道:“荀君,你觉得那武贵所言有几分可信?”相比“程偃被逼债”,他更关心“黄氏盗马”。
荀贞说道:“黄公说的不差,大繁他们应该都已经回来了。等回到亭舍,问一问探查的结果,不就知道了么?如果亭部中真有吴叔此人借宿,那此事便有五分真了。”
“如果没这个人呢?”
荀贞的大半心思都在程偃身上,不答反问:“杜君是想有这个人,还是不想有这个人?”
“若有此人,如荀君所言,黄家盗马怕八成就是真的了,这自然大功一件。我只担心,……。”
“如何?”
“黄家富贵骄横、倾於本郡,即便此事为真,只怕咱们无福消受。”
荀贞见他忧心忡忡的模样,笑了起来,说道:“相比黄家,我更担心阿偃啊!”远望亭舍,“也不知他们夫妻路上顺利不顺利,到了没有?”
……
程偃已将他的妻子接到了舍中,不但他两人到了,陈褒、繁谭也都回来了。见荀贞归来,包括留守亭舍的繁尚在内,皆出院迎接。
程偃拉着他的妻子,跪拜在舍院门外,叩头说道:“小人夫妻尽托荀君手中了!”
荀贞将他两人扶起,说道:“阿偃,你我同事多时,既在一亭中,本当荣辱与共,何必如此!”
程偃欲待说话,荀贞制止了他,说道:“此处非说话之地,咱们去屋中细谈。”吩咐黄忠谨慎看守门户,领着余下诸人来到后院,避开北边许母居所,入得南边自家住处,分主次落座,这才问道,“阿偃,路上可顺利么?有没有遇见高家的人阻截?”
“没有。只在出里门的时候碰见了几个族人,还有里监门,问俺们作甚去。”
“你怎么回答的?”
“俺只说出门走趟亲戚。”
荀贞点了点头,见程妻伏席垂首,不敢抬头,笑道:“程夫人,既来之,则安之,不必拘谨。你且抬起头来,我有一事问你。”
程妻怯生生把头抬起。虽说当时礼教远不如后世,不禁男女出游,便同车而行也可以,但程妻自婚后便独处家中,甚少出门,从没有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与这么多的男人共处一室,而且其中还有她丈夫的顶头上司,加上有被逼债之事压在心头,难免羞涩惶恐。
“我且问你,你父母家在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妾父家在邻乡夏里,老父、阿母俱在,另有一女弟,年有十三。”
“不是本乡人?”
“不是。”
荀贞放下心来,对程偃说道:“你今早走后,我突然想起一事,担忧高家会胁迫你妻父母,迫你妻自投。……,如今既然你妻不是本乡人,那么你二人便可放心,我必能保尔万事无忧。”
荀贞的这个担忧不是平白无故的,是因为他记起了前汉的一个案例。
前汉有一女子,夫有仇人,仇人欲报而无门径,因掳女父,欲以此要挟她,使通消息,以杀其夫。此事在当时影响很大,被记在了《烈女传》中。最后的结果是,这个女子认为不听之则杀父,不孝;听之则杀夫,不义,不孝不义,虽生不可以行於世。因而决定“以身当之”,告诉丈夫的仇人,明天早上,我丈夫会在东楼,到时我给你开门窗。她回到家后,却让丈夫在另一间屋子里睡,自己睡到了东楼。半夜,仇人果然来了,杀之,断头持去,天亮了一看原来是仇人妻子的头,因此哀痛之,遂释不杀其夫。此女子行径,彷如许仲,可称得上一个“奇”字。
程偃没有因此放下担忧,反而唬了一跳,说道:“那俺的老母?”
“你家有你兄长在,左邻右舍又都本族人,纵然高家首富乡中,必也不敢冒大不韪将你阿母抢走。……,你宽心就是。”
荀贞不愿当着程偃与他妻子的面询问陈褒和繁谭的探听结果,因说道:“阿偃,今你与你妻来到亭中,短日内怕是不能回家,需得收拾间房屋出来作为住处。你们两人先下去吧,自去寻间屋子,收拾好了、安顿下来再来见我。”等程偃夫妻出去,问陈褒,“结果如何?”
“俺找着了高家的那个保役,问得清楚,此事实与黄氏无关,是高家的长子看中了阿偃妇人,因欲逼夺。”他话刚说完,听见有人长出了一口气,转眼看去,却是杜买。在诸人的视线中,杜买尴尬地说道:“不是黄家起意,真乃阿偃幸事!黄家势大,若真是他们,偃妻怕是不保!”
陈褒嘿嘿一笑,没说什么,眼中露出不屑的神色,不再瞧他,转看荀贞,静静等其说话。
荀贞又问繁谭:“大繁,你寻访的结果如何?”
繁谭的神色带着失望、又带着期望,说道:“亭部诸里中皆无陌生外人投宿,不过,南平里的里监门记得前些天,武贵的确领过一个外人进过里中。”
荀贞沉吟片刻。
诸人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变化。杜买提心到口,问道:“荀君?”过了会儿,荀贞缓缓说道:“诸里中既无外人投宿,武贵的话便至多能信两成。……,所谓盗马之事,便且就此放下,暂且不管。诸君以为如何?”
他一言既出,诸人或轻松或失望。轻松的是杜买,失望的是繁谭、繁尚。
繁尚抢在繁谭前头,焦急地说道:“荀君!亭部中虽无吴叔借宿,但南平里的里监门的确见过武贵带着一个陌生人回家!这说明武贵的话不全然是假,很有可能是真的,怎么能放弃不管呢?小人以为,应该穷追不舍,就算吴叔已不在本亭,但只要他确实来过,就不信找不出端倪!”
各人性格不同,本性不一。
杜买怕惹祸上身,即便此事是真,也宁愿荀贞置之不理。繁谭、繁尚热切功名,眼见有立功在望,别说是黄家,便是牵涉到十个黄家,怕也利令智昏,有胆子彻查到底。——他们三人虽想法迥异,但在对“程偃被逼债”的事儿上倒是不约而同地一致:都将之忽视了。
唯有陈褒跪坐席上,对繁家兄弟的话充耳不闻似的,说道:“荀君所言甚是。没有吴叔,就没有人证,没有人证,只听武贵的一面之辞,贸然动手,势必得罪黄家。若放在平时倒也罢了,当此时刻,有高家的麻烦在前,的确不应该多结敌人。”
荀贞赞赏地看了看他,心道:“知我者,阿褒也。”
如果真的是黄家看中了程偃的妻子,那么在确知有吴叔此人后,他肯定不会就此作罢,一定会将亭部中翻个底朝天,以抓住黄家的把柄,但眼下陈褒既已探查清楚,程偃此事与黄家无关。那么暂时来讲,似乎也不必穷追猛打,凭白添个对手出来,反不利解决高家的麻烦。
陈褒问荀贞:“事情已探查清楚,阿偃事与黄家无关。虽说有荀君庇佑,阿偃夫妻住在亭舍必能安然无恙,但长居久住也不是个事儿。并且,阿偃夫妻之所以能顺利来到亭舍,应是因为出乎了高家的意料。若俺所料不差,至多两日内,高家必有人来。荀君,下一步如何处置?”
“与其坐等,不如上门。我不是说过了么?我会亲自登门造访!”
“何时?”
“宜早不宜迟。明天一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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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雷霆
没等荀贞登门,高家的人先来了。就在他们刚计议决定后,黄忠仓皇地冲进来,叫道:“荀君!不好了。”
“何事大惊小怪?”
“舍外来了几个人,气势汹汹的,领头者说是高家宾客。”
诸人楞了一愣,陈褒怒道:“高家欺人至此!”按刀起身,“荀君,高家欺我亭人、侮辱阿偃,咱尚未与之计较,他却就来了?区区一二宾客便敢犯我亭舍,实不可忍!请君下令,褒愿为前驱,手刃此辈。”
荀贞哈哈大笑,说道:“昔我在县中闻乡人语,说‘宁负二千石,莫负豪大家’。没想到因为阿偃,却就得罪了一个‘豪大家’。阿褒,稍安勿躁。诸君,随我出去看看。”——他说“豪大家”三个字时,便迟钝如杜买、繁家兄弟也听出了其中浓浓的讽刺。
诸人相对顾视,陈褒应道:“诺。”
诸人随他出门,在门口碰见了程偃。程偃刚把他妻子安顿好,听到了黄忠、陈褒的叫嚷,急忙过来,开口要说话。荀贞压了下手,说道:“高家来了人,你不必出去,只管待在后院就是。”程偃怎肯!他说道:“事因小人而起,如今高家寻上亭舍,小人岂能躲避不出?”
“我不让你出去,并非为让你躲避。阿母年高,你妻又是新来,你留在后院,别叫来人惊吓住了她们。”说话的空儿,许季也出来了,问道:“大兄,发生了何事?”
“没甚事,你与阿偃不要出来,留在后院照顾好阿母。”
荀贞与杜买、黄忠、陈褒、繁家兄弟出了后院,来到前院。
前院门口站了三四个人,俱短衣跨刀,领头一个二十多岁,满脸横肉,膀大腰圆,雄赳赳地站着,瞧见诸人出来,睥睨乜视,喝问道:“哪一个是本亭亭长?”
“我就是。”
“程偃可是你手下亭卒?”
“正是。”
“你可知他欠了我家主人的钱?”
“知道。”
“你又可知他无钱还上?”
“不知。”
来的这高家宾客问得快,荀贞答得也快,原本很顺溜,荀贞给的都是“肯定”的答案,到了这一句却突然“否定”,来了个“不知”,这人登时被噎住了,不得不将准备好的话咽了下去,横眉立眼:“不知?程偃在哪儿?叫他出来!”
“程偃在哪儿你不必问。我只问你,你知道这里是哪儿么?”
那人不屑地说道:“繁阳亭舍。”
“请教你又是谁人?”
“俺乃高家宾客,姓李名……。”
荀贞没兴趣知道他的名字,打断了他,又问道:“再又请教,你可知程偃是何人?”
那人不耐烦地说道:“本亭亭卒。”
荀贞勃然变色:“你只不过一个小小的高家宾客,既无官职在身,又非为公事而来,却竟敢当我的面索我亭中的人?你当汉家法律虚设么?你当我繁阳亭是你高家门户么?你当我不是亭长么?”三句质问,如雷霆连发,那人猝不及防,被吓住了,下意识地退了两步,随即反应过来,羞恼成怒地涨红了脸,又迎上两步,叫道:“怎样?”
他身后的三人也跟着上前一步,助威似的叫问道:“怎样?”
那高家宾客斥道:“不过一个亭长,也敢这般拿大?你晓得俺们高家何人么?你知道这笔债是替阳翟黄氏收的么?知道……。”
荀贞放声大笑,顾盼左右:“高家?阳翟黄氏?阿褒,高家是谁?杜君,阳翟黄氏是谁?”杜买没有立刻回答。阿褒应声答道:“小人乡鄙,只知县君与荀君,不知高家与黄氏。”
高家的那宾客仗着高家的势力、扯着黄氏的虎皮,从来在乡中横行无忌,莫说亭长,便连乡里的吏员也都让他三分,哪里吃过这样的小觑?又是不敢置信地惊愕,又是被落了脸皮的羞怒,“当啷”一声拔出刀来,挺刃前趋,恶狠狠地盯着荀贞,叫道:“竖子,尔敢辱我?”
竖子是“小子”的意思。荀贞顿时收了笑声,翻脸发怒:“我乃荀家子,你算个什么东西?骂我竖子?”迎着刀刃而上,抓住那人的手腕,反手下掰,一脚踢出,那人压根没想到荀贞赤手空拳,居然不惧刀锋,而且说动手就动手,毫无防备,正被踢中胫骨,吃疼之下,半跪在地。
荀贞抢过刀,横在他的脖颈上,话里冒着冷气,问道:“你再叫我一声听听?”
他一手执刀,一手拽着那人的发髻,迫使其向上仰面。那人只觉刀刃寒冷,毛发竖起,连腿疼都忘了,却兀自嘴硬:“竖子!怎样?难不成你还敢杀了我么?”
“杀你如杀一条狗!”
……
“不可!”
“荀君!”
“啊呀!”
几句叫声从不同的人口中同时发出。叫“不可”的是黄忠,叫“荀君”的是陈褒,叫“啊呀”的杜买和繁家兄弟。至於高家宾客的那几个伴当,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站着。
荀贞自来亭中后,多以温文尔雅的面目示人,不管遇到什么事儿,从没有过发过怒。黄忠、杜买等人私下还议论过,说他涵养过人,没想到他却在此时骤然变色,杀气腾腾。谁都能看得出来,他说“杀你如杀一条狗”的时候,表情、语气绝非说笑。
听见了黄忠等人的叫喊,荀贞勉强压制下杀意。不但黄忠、杜买、陈褒等人吃惊,他自己也很吃惊,这股杀意来得很突然,莫名其妙的就想杀人。
“也许是因为长久的压力不得宣泄?也许是因为面前这人的嚣张跋扈让我想起了之前汝阳高家的锦衣奴与本亭冯家家主的傲慢无礼?”荀贞这样想道,深深呼吸了几口凉爽的空气,将逼压在那高家宾客脖颈上的长刀向外移开了点,不过却没放手,吩咐陈褒,“拿他关去犴狱!”
那高家宾客叫道:“俺乃高家宾客!来你亭中是为讨债!程偃欠债不还不说,你还敢关俺?”
荀贞不搭理他,将之交给陈褒,目光在另外那几人的身上一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