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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研究二十一讲-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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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四时代北京各校教职员几乎是一致反抗政府,这回大屠杀之后,不特不能联合反抗,……现代评论的陈源之流,使用了明枪暗箭,替段政府出力,顺了通缉令的意旨,归罪于所谓群众领袖,转移大家的目光,减少攻击政府的力量,这种丑态是五四时代所没有的。[8]1926年6月7日出版的《语丝》第82期以《陈源教授的报复》为题,发表了北大英文系学生董秋芳的来信;董因在《京报副刊》上发表文章,批评陈源关于“三一八”事件的闲话“有辱没死者和嫁祸生者的阴险的用意”,遂遭身为北大英文系教授陈源的报复,不准其听英译中对译课。周作人在董秋芳来信案语中指出,陈源“是拿了章士钊的一千元为虎作伥的现代评论社的第一角色”,“他的那样的报复我想正是当然的”。    
    在1925、1926年女师大风潮与“三一八”惨案中,对于陈源的揭露与批判,周作人的锋芒并不亚于鲁迅,但陈源似乎对周作人始终持宽容态度,而死死纠住鲁迅不放。应该说,陈源们是有眼光的,他们看出周作人身上的绅士气,在本质上与他们是相通的。胡适在双方激战正酣时,曾写信给鲁迅、周作人与陈源,认为这是“‘我们’自家人的一点子误解,一点子小猜嫌”[9]。此话可以用来说明陈源(们)与周作人的关系,用于鲁迅则不妥。    
    因此,当1931年11月徐志摩突然坠机而亡时,在周作人那里引起了强烈反应,这就可以理解了。周作人写了《志摩纪念》,发表于1932年3月《新月》第4卷第1期,是这期“志摩纪念”专栏的第3篇,居于徐志摩的遗孀陆小曼与胡适的悼文之后。周作人在文章中说:“照交情来讲,我与志摩不算顶深,过从不密切,所以留在记忆上想起来时可以引动悲酸的情感的材料也不很多”,即使如此,周作人仍给徐志摩的诗歌、散文在“文体变迁”上的贡献以很高评价。而周作人特别推崇与“悼惜”的则是“志摩的人”:“志摩这人很可爱,他有他的主张,有他的派路,或者也许有他的小毛病,但是他的态度和说话总是和蔼真率,令人觉得可亲近,凡是见过志摩几面的人,差不多都受到这种感化,引起一种好感,就是有些小毛病小缺点也好像脸上某处的一颗小黑痣,也是造成好感的一小小部分,只令人微笑点头,并没有嫌憎之感。”徐志摩得到了这样的理解与评价,可谓遇到了“知己”。    
    至于周作人与陈源之间,在那场笔墨官司之后,似乎没有更多的来往。六十年代周作人在与友人谈到当年的陈源时,仍流露出不胜惋惜之意:“陈西滢亦是颇有才气的人,唯以乡谊之故,乃以‘正人君子’自命,参加女师大一段,妄费许多力气,亦深可惜也。”[10]    
    


第五部分第十九讲 与现代评论派、新月派诸君子(3)

    (二)    
    周作人与新月派大将梁实秋的关系也是饶有趣味的。    
    “不打不相识”,周作人与梁实秋的相交,是由一场关于“丑的字句”的争论开始的。梁实秋于1922年5月27日至29日在《晨报副刊》上连续发表了《读〈诗底进化的还原论〉》,强调“艺术是为艺术而存在的”,“美即是真,真即是善”,“诗的内容只应要美的”,“无论如何我们绝不肯令艺术薄弱的民间的诗在诗国里称霸”,“与其说‘向民间找老师去’,毋宁说向没有人的地方求仙去”。梁实秋显然对周作人等所倡导的民谣征集运动有所保留,而梁实秋“美即是真,真即是善”的文艺观,与周作人这一时期“须以真为主,美即在其中”[11]的文艺观也是对立的。周作人因此写了《“丑的字句”》一文(载6月2日《晨报副刊》),提出疑问:“我很怀疑诗人自己既然是人,为什么不能在人间求出诗来,而且仙人何以又是诗的源泉?”文章并且指出:“梁君议论的一切根据是在美,但他并不说明仙人怎样即是美,而凡人是丑。”周作人文章发表后,梁实秋先后在6月25日、7月5日《晨报副刊》上发表《读仲密先生的〈丑的字句〉》、《让我来补说几句》,进行反驳;6月30日《晨报副刊》又发表周作人《小杂感》,作为对梁实秋的答辩。五四时期关于诗的发展的激烈争论中,“丑的字句”的论争并不十分引人注目;但朱自清却独具慧眼,在他的《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的“初期的诗论”部分单独列了“‘丑的字句’讨论”一条,并在《〈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导言》中专门提到了这场争论。    
    在“丑的字句”论争之后,不到半年,周作人1922年10月22日日记中出现了“梁实秋君来,约为清华文学社讲演”的记载。    
    也许是当年留下的印象过于强烈,时隔46年后,1968年梁实秋在台湾回想起这次会见,还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般,记忆竟是如此的清晰——……八道湾在西城,是名符其实的一条弯曲小巷。进门去,一个冷冷落落的院子,多半个院子积存着雨水,我想这就是“苦雨斋”命名的由来了。临街一排房子算是客厅,地上铺着凉席,陈设简陋。我进入客厅正值鲁迅先生和一位写新诗的何植三君谈话,鲁迅问明我的来意便把岂明先生请出见我。这是我第一次会见岂明老人。    
    我没想到,他是这样清癯的一个人,戴着高度近视眼镜,头顶上的毛发稀稀的,除了上唇一小撮髭须之外好像还有半脸的胡子渣儿,脸色是苍白的,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而且是绍兴官话。[12]尽管当时梁实秋还只是清华大学的学生,而且刚刚发生过那样一场争论,周作人仍然“一口答应下来”,并于1923年3月3日仆仆风尘地到了清华园,讲题是《日本的小诗》。“他坐在讲坛之上,低头伏案照着稿子宣读,而声音细小,坐在第一排的人也听不清楚,事后我知道他平常上课也是如此。一个人只要有真实学问,不善言辞也不妨事,依然受人敬仰……”[13]1924年,梁实秋进了美国哈佛大学,求师于提倡新人文主义的白璧德教授,文艺观因此而发生根本变化:由浪漫主义一变而为古典主义。1926年2月,梁实秋在美国写出了《现代中国文学之浪漫的趋势》,对五四新文学中他称之为“浪漫的趋势”进行了全面的“清算”。在梁实秋看来,中国新文学浪漫主义式的混乱主要表现在:作为“浪漫主义的末流”的“印象主义”,“风行一时”的“小诗”及鼓吹“灵魂的冒险”,“不承认有任何固定的标准”的批评均属此列;“把文学当作生活的逋逃薮”,“由现在生活逃避到幻想生活,由成年时代逃避到儿童时代,由文明社会逃避到原始社会”,“现今中国从事于采集歌谣者……其心理是浪漫的”;把文学完全当作自然流露的产物,否认艺术的价值”等等,而这些方面都直接间接地涉及周作人。梁实秋曾经将他的老师白璧德的新人文主义归结为寻求人类的“完整”、“均衡”、“常态”、“理性”、“伦理”、“节制”,“反对‘自我的扩张’而主张对于‘普遍的理性’的遵从”[14],其理性主义与中庸主义的色彩是十分浓厚的;而在一般人的眼里,以及周作人的自述中,也都认为周作人亦是强调理性主义与中庸主义的,因此,梁实秋与周作人之间是存在着根本的相通的:这是一个并不错误的观察。而现在梁实秋从新人文主义立场出发,却“发现”了周作人的思想与气质,特别在五四时期,表现出相当浓重的浪漫主义气息,应该说这也是一个深刻而独到的观察。梁实秋的《现代中国文学之浪漫的趋势》发表以后,周作人并未立即作出反应,但在4年以后的1930年所写的《重刊〈霓裳续谱〉序》里提起这篇文章:    
    从前创造社的一位先生说过,中国近来的新文学运动等等都只是浪漫主义的发挥,歌谣研究亦是其一,大家当时大为民众民族等观念所陶醉,故对于这一面的东西以感情作用而竭力表扬,或因反抗旧说而反拨地发挥,一切估价就自然难免有些过当,不过这在过程上恐怕也是不得已的事……[15]这里所说“创造社的一位先生”自然是周作人的误记。它表明,周作人从五四到三十年代,也经历了从浪漫主义到理性主义的转变,他与梁实秋最终仍是“殊途同归”的。    
    因此,当1934年梁实秋到北京大学任教,与周作人同在一系,他们之间立刻有了密切往来。


第五部分第十九讲 与现代评论派、新月派诸君子(4)

    梁实秋亲切地回忆了他再访八道湾的情景:    
    我到家去访问,不再被迎入临街的那个客厅,而直接进入二门到上房落座了。那上房是一明两暗,明间像是书库,横列着一人多高的几只书架,中西书籍杂陈,但很整洁。右面一个暗间房门虚掩,不知是作什么用的。左面一间显然是他的书房,有一块小小的镜框,题着“苦雨斋”三字,是沈尹默先生的手笔,一张宽大的柚木书桌,上面有笔筒砚台之类,清清爽爽,一尘不染,此外便是简简单单的几把椅子了。照例有一碗清茶献客,茶具是日本式的,带盖的小小茶盅,小小的茶壶有一只藤子编的提梁,小巧而淡雅。永远是清茶,淡淡的青绿色,七分满。房子是顶普通的北平式的小房子,可是四白落地,几净窗明。就是在这个地方他翻阅《金枝》,吟咏俳句,写他的冷隽的杂文小品。[16]梁实秋是一位散文艺术家,他的上述回忆,不仅有精细的描写,更蕴含着他对周作人的理解,他内心的共鸣。    
    梁实秋为我们保留了周作人写给他的几封信。其中一封谈到“寒斋有英文文学书数十册(传、史为多),现已无用,不知学校能买入否?”梁实秋后来回忆说:“我记得我给转达负责的人照办了。读书人卖书,自有其不得已的缘故。岂明先生非富有,但以‘研究教授’所得,亦尚宽裕,我想必是庵中逼仄,容不得日益增多的书卷,否则谁肯把平夙摩娑过的东西作价出卖?究竟真相如何,我为了尊重人家的秘密,没有追问,也没有打听。”[17]周作人尽管收入甚丰,却一直显经济窘困状,不只梁实秋一人提出疑问,这几乎成了周作人的私生活的隐秘。周作人显有难言之隐。这不禁使人想起鲁迅的话:“我对启明,总老规劝他的,教他用钱应该节省一点,我们不得不想想将来,但他对于经济,总是进一个化一个的,尤其是他一位夫人。”[18]周作人与鲁迅失和,以至后来周作人的事敌,原因自然复杂,但都有“经济问题”的阴影,这也是事实。这对周作人来说,是可悲的。    
    在现存周作人致梁实秋书中,也许1935年7月6日这一封最值得重视。信中说:“小文附呈,乞察收。本来想一说和日和共的狂妄主张,又觉得大可不必,故复中止。”这里最早透露了周作人在历史转折关头的政治动向。梁实秋在《忆岂明老人》中说:“可惜他的这一篇文章没有写,否则我们也可以窥见他日后失节的一点来龙去脉。”“和共”之说,周作人确实再没有提起,而“和日”的意思,周作人仍然在这一时期的文章中委婉曲折地表露过[19]。    
    这封信中还谈到稿件,是因为这时梁实秋正主编《自由评论》,周作人即其重要撰稿人,先后发表了《谈策论》、《文学的未来》、《谈日本文化书(致梁实秋)》等文章,似乎也没有产生更大影响。    
    此后他们两人各自都走了曲折的路。六十年代周作人在北京写给香港朋友的信中,谈到梁实秋时说:“其实就是梁实秋(在没有到台湾去以前)”也“确有可取的地方”,“所以十三妹说他比创造社的人要好,可谓是有见识的话”。在另一次通信中又说:“语堂与梁实秋皆系美材,亦同犯才子之毛病。盖才子到老辄有倚老卖老之病,亦即是才尽也。”1968年,周作人逝世后的第二年,梁实秋在台湾写了《忆岂明老人》,这样概括了他对周作人的评价:“他一生淡泊,晚节不终,实在是至堪痛惜而无可原谅之事。但是除此一点之外,他的学养的风度仍令人怀思而不能自已。”这样,他们各自对对方都是有所否定,也有所肯定的。    
    注 释:    
    [1]张凤举,周作人在北京大学任教的同事,二十年代曾共同组织骆驼社。    
    [2]周作人:《知堂回想录·一四六 女师大与东吉祥(二)》。    
    [3]陈通伯,即陈源。日记中张钦海(即张欣海)、丁燮林(即丁西林)、陈源、徐志摩都是现代评论派的同人。    
    [4]陈源时为北京大学英文系主任。    
    [5]信载《鲁迅研究资料》第4辑。    
    [6]周作人:《论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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