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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男轻女就是——重爸爸轻妈妈啊。”说完,他信心满满地迎接一拨笑声,而且他自己先带头闯出几声大笑做示范。
结果他的笑与他的笑话只是使潘凤霞努力动了动嘴角,挤出一个笑,非常勉强,明显在同情老人。
“谢谢。我会的。”海礼数周全而冷淡地表示感谢。帕特想,鬼佬的那一套看来海海是全学会了。
帕特感到强烈的无趣。这个离别晚餐再次得罪了帕特,这家人连最后一次善始善终的面子都不给他。
海觉得这顿餐饭把自己给累趴下了。他想挺有分寸的老帕特怎么会想出这么一招把自己,也把大家都别扭死的事。他看了一眼老帕特,想:看来人老了会有一些不理智的想法,就像他会再婚,也是同样出于不理智。还好,这是最后的晚餐。
晚饭后,潘凤霞和丁丁帮忙海海把行李搬到车上。那一刻,兄妹两人还是很动情的,丁丁将她从老继父那坑蒙拐骗来的二百块递给海海。潘凤霞直接就将今晚的饭菜装在饭盒里叫海海带上。望着她们母女送董海走的身影,帕特知道他钟情的太太和他精心调教的继女如何的吃里扒外。他只是他们物质的大后方,仅此而已。再次觉得自己实实在在地上了一次大当。他真切地感到痛心,为这个家庭与这个国家。他们潜伏于他的家庭吃他的,用他的,却从没有与他同心同德过;多少移民像他们一样,潜伏于这个国家,吃着政府救济粮,花着美国纳税人的钱,却从来没有热爱过这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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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俗人理解不了的快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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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海终于结束了继父家四个来月的寄宿生活,又搬回以前的公寓。老头还是像以前那样激烈怪僻和满口脏话,还是每天坐在公寓门口晒太阳,在太阳下一躺几个小时,生活完全没有变化,而他眼前的这个少年却大不相同了。似乎每个人都有变化,好的、坏的,只有老头没有,他只是看着。间接感受生活,直接写进小说。
“我们需要写一篇关于这本小说的读后感。”海海从书包里拿出课堂上发的老头的小说,“你读过这本小说吗?”
老头半睁着眼睛看了一眼,合上眼皮:“难道他妈的你们学校没有别的更有意义的事情可叫学生做的吗?”
“你愿意读我写的读后感吗?”
“这将是我最不愿意读到的臭玩意儿。”
自从知道老头是个名符其实的作家,海海认真地阅读了他的作品,像是一种赔偿。老头的作品对海海的理解力是个挑战。以前不知道他是真正的作家还好,现在知道了,再注视这些文字,就像注视毕加索的画,尽管常感吃力,但仍得跟随;觉得看不懂,但是不敢怀疑。他有点讨好地说了些赞美之词,心存侥幸,说不定就有一两句是很到位的;有时也会有模有样地批评,同样心存侥幸,希望它是到位的;当然更多的时候态度谦虚,等待老头给他一些基本常识教育。
然而老头总是一声不吭,海海的任何评价引不起老头的反应。老头的意思是明显的:他的作品和他一样,不投别人所好,也不需要别人去喜欢他。
“怎么从来没听你说呢?”
“说什么?”
“说你是一个作家啊。”
“我说过的。”
“可你并没说你的作品获过奖什么啊。”
“他娘的有什么可谈的?好像能拿文学怎么样似的。既然不能拿它怎么样,就少他妈地谈它。再说亲爱的,那你不就他妈的没有惊喜了吗。你知道人生是非常乏味的,让别人常常有一点点惊讶,其实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所以,记住:必须经常留一手,好叫人突然大吃一惊。同样,你也要给上帝留点余地,让他有计可施,谁知道他会带给你什么惊喜。”
老头高兴海海搬回来,他告诉海海,他也不喜欢帕特李,因为帕特李很肤浅。
海海问老头:“什么让你这么认为?”
老头想也不想地说:“因为他住的地方太贵,开的车太贵,娶的女人太年轻。”
“这样就很肤浅啊?”
“这样并不很肤浅,但如果一个人肯花钱买这些东西,却不肯花钱买书,那他就很肤浅了。”
“那什么是不肤浅?”海的意思是像你这样苦着自己,弄着文学,带着一种激烈的疯癫吗?
老头没有回答。
哪怕再稚嫩的目光,哪怕隔着年纪、语言的障碍,十五岁的孩子还是能略约辨识大人学问和人格的亮度:老头以那份天生的对文学的疯癫来度着生命。自从知道老头是个名下无虚的作家后,海海只能把老头的穷困潦倒当某种怪僻来理解,还能显得挺有个性、特点的,你得尊重。
“你真的没有结过婚吗?”
“没有,所以我可以给你许多关于男女关系的建议。”
海海想,怎么这就“所以”上了,这是什么联接关系?中国人讲,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给我建议?”海海想一个老光棍能给什么建议?
“就是多谈恋爱少结婚,只谈恋爱不结婚更好。要知道恋爱比结婚更让人有兴趣,就像小说比历史更使人感兴趣一样。”
海海一脸坏笑,他笑老头不是一个老光棍,是老流氓。笑问:“那你自己呢?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什么感情也没有归宿?”
“我害怕婚姻,你知道那对我甚至意味着痛苦。因为婚姻是现实主义的,而爱情是理想主义的,而性是讲究新奇的,要把这三者结合成一体对我而言,几乎不可能。我只有写作人生的能力,用笔来筑造完美生活;现实中我连基本的生活技巧也缺乏。美好的爱情都非常脆弱,所以他们只能生存在文学里。只有幻想才能产生真正美好的爱情,这就是我为什么选择独身做为生活方式。”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吗?”
“我没有这样打算,当你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走时,就原地站着,千万别乱走。”
事后,海海意识到这是一个真理,可他没有听进去,还是乱走了,最后连回头的路也找不到了。
潘凤霞怎么也没有想到,海海搬出去住,为他与雯妮莎约会提供了便利。整个暑假他们都混在一起,雯妮莎甚至明目张胆就在海海那里过夜。那天雯妮莎要带海海去看露天音乐会,正好也是月初,母亲刚刚给了一些生活费。海海把生活费的一部分给了雯妮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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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俗人理解不了的快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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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的?”她突然很羞怯起来,她的手也突然跟着羞怯起来。这种羞怯在雯妮莎身上是罕见的,她光羞不风骚的样子立刻就稚嫩起来,像个小姑娘了。
“我想你需要钱的,不然你也不会去偷东西。”
“我——缺钱?”她很讽刺地笑笑,好像他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不是吗?”
“好了,不说了,我们走吧。音乐会要开场了。”
开车的路上,海海很认真地说他以后会好好赚钱,赚好多好多钱,让她也拥有许多许多好东西,好衣服。
她望着窗外笑笑。
他问她笑什么?难道你不喜欢这些东西吗?
她说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好,她很感动。但是她的感动并不阻止她讲心里话:“可是对我来说,喜欢和拥有没有必然的联系。我从来不想拥有什么。”
“可是许多女孩子都想拥有这些东西。”
“记住,我不是‘许多女孩子’。你认识我这么久了,难道还不明白该将‘许多女孩子’、‘别的人’这些字眼从我的身份中拿掉?我是不同的。我不想受房子、车子和男人的牵制,我不想受任何事物的牵制。”
这时已经到了音乐会场,她还想解释什么,开了口,突然放弃了,摇摇头。好像面对一个智障的人,就算她累坏了他也不可能明白,还是别浪费口舌。然后她把钱向他怀里一推,说:“钱是我在这个世上惟一不缺的东西。”
海海想一想,他觉得她应该是富家女儿,只有富家女才有这种气魄来仇恨富有,可是他不敢确定,他对雯妮莎的想法总是欠一点准确。
两人一边找位置,海海一边问她:“我听人说你和家人闹翻了,自己来我们学校的。”
“噢,还有这种事?”她的表情很局外,像是听了人家的故事。
“没有这种事吗?那是怎么一回事?”
他有心试探,再把话题扯到家庭上面,雯妮莎却不予理睬。她如此有心回避,海就无法打听下去。无论直接问她,还是旁敲侧击,她就是躲避,一躲再躲。最后以“随便你们怎么说吧”打断人们对她家庭的近一步了解,她的意思是你们爱怎么猜就怎么猜,反正她是不会提供答案的。所以她的身世始终是个谜,她始终是不明不白地出现,但海海已经爱上这个少女,包括她暧昧不明的背景。这就注定他要被她榨干。
“好了,我要去厕所了,你自己慢慢想吧。”
望着她的背影,海似乎已经想通了,他不想知道雯妮莎的家世与究竟。她从哪里来,做过什么,甚至她是谁,他都不想追究。他已经明白了,她之所以和他在一起,就是因为他不计较她撒谎。在她说真假故事的时候,他总是听得很入神,生成了戏剧性的激情。他已经知道了实质。实质就是她愿意按照她的真真假假的故事活下去。在她的假像与臆想中,一切都是悲剧的命题,她觉得那样更好玩,更刺激。
她臆想的贫贱与真实的富裕(或者她真实的受苦与传说的富裕)给了她一种苍凉,历经沧海的凄凉。这种凄凉使她与同龄少女相比,丰富许多,艰涩难懂很多。
十分钟后,雯妮莎悄悄地溜回来,静静地坐在他身边。海问:“你去哪里了?”“去厕所了。”这时海海感觉雯妮莎正悄悄地将什么东西塞进他的裤袋,正质疑着,一群人马在警察的带领下赶过来。其中一个妇女指雯妮莎,大叫地向警察求救:“就是她,就是她偷了我的钱包。”
雯妮莎脸上的困惑作得十分逼真:“怎么了?怎么了?我怎么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那个妇人又跳脚又挥动手臂,大声嚷嚷,“就是你这个小婊子偷了我的钱包,我看见你干的,我认得你。婊子。”
雯妮莎的困惑更深切了,摇摇头,莫明其妙地看着上窜下跳的妇人,意思是她看上去多么可笑与愚蠢。雯妮莎心平气和地安慰妇人:“冷静一点,慢慢说。”
那女人仍是情绪过分激动大喊大叫,无法完整表达自己,于是警察出面维持和平,对妇人说“冷静”,又转向雯妮莎:“是这样的。大概五分钟前这位女士的钱包被人偷了,她怀疑是你。”
她指指自己:“我?”
她一脸的无辜,对人群说:“我一直在这里,和我的男朋友在一起。”就在她说谎与自圆其说的同时,雯妮莎紧紧拉住海海的手臂,像在严重的误会下受了极度的委屈与惊吓。
她也许是真的害怕,她毕竟也认识到人间的游戏规则,一旦破了规则,她也同常人一样会紧张害怕。
“算了吧,就是你。我看见你一直在我身边遛达。”妇人说。
雯妮莎像受了冤枉急于澄清般地突然站起来,掏出所有的口袋,“有吗?有吗?有你的钱包吗?我说过我一直在这里,和我的男朋友在一起。不信你们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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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俗人理解不了的快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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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的目光已经从她转到海的身上,因为他看上去可以相信。十五岁的中国少年海海长得诚实而忠厚,是长辈心目中好孩子的典型。如果这样的孩子都不可靠,那么大人还能相信什么?
就在众人等着海海的一句话时,她也向海海信赖地望去,像是要看看下面究竟会怎样?她让海海感到,她非常喜欢自己演的戏,有滋有味地自得其乐;可是下面的戏就看他的了。她知道人们也许不相信她,但他们一定相信海海。她一副事不关己的胸有成竹,把握十足,很大程度是因为她知道他的忠诚。
“是这样吗?她一直和你在一起吗?”人群中有声音说。
海海突然站了起来,对人群说:是她。就是她偷的东西。他都吃惊自己声音的强势与说完的畅快,还有一种高贵。然后他看见她惊讶地看着他,不曾认识的样子。
“你倒是回答啊,她是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人群的声音将他从幻觉中惊醒,原来他只是在假想中威勇了一把。现在人们期望的目光像催场的锣鼓一样,他知道人们对他的期盼,如同他们期望真相。这时听见海海略带柔弱的声音说:
“我也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我们确实一直在一起。”
而此时海心里说:原来我是这样的无用,我的个性中有着如此明显的缺陷。
雯妮莎冲他笑笑。他这样一个诚实厚道的男孩,为了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