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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扒子街-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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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绳纯脱去西服,换了一件夹克衫,衬衣在落日的余辉下白得耀眼。他低头跨出车门,两手叉腰,转着身子四边瞅瞅。四面都是砖石水泥垒砌的建筑,没有绿树,没有鲜花,仿佛美国科幻电影中那些太空景象。

  他觉得涩眼,有点别扭,不中看。他指指点点地说:“你们得赶紧种一些树,种一些花草,绿化一下。要不然这光秃秃的,夏天谁受得了,不会把人晒昏?车停在这里也会晒得进不去人。”

  尤卫红说:“是的,下一步抓紧绿化,就是刚才来车站的这段路都得绿化。”

  绳纯问:“你们留出绿化带没有?”

  “留了。”尤卫红指着广场边上围在水泥块块中间的一个个小方块泥地:“喏,那就是留出来栽树的。”

  绳纯有点吃惊,失望,“这么一点地方,太少了。应该多有一些绿地,像英国伦敦那样喧闹拥挤的城市,人家的绿地占……”

  跟绳纯同乘一辆小车的有三位,秘书小纪,尤立明,第三位便是一点珠猴公主,不过此时它没有抛头露面,关在一只用红色蜡光纸包裹装饰漂亮的纸箱里,当然纸箱前后留有四个透气孔,不会把它憋坏的,它在里面尽可以舒适地玩乐、睡觉。

  这些,尤卫红都考虑周到缜密,做到万无一失。这些年来,他作为县政府的一把手,对于迎来送往很有一些才干和能力。

  年轻的时候,他是最丢三落四的一个人。大串联出发前,家里给他备了一套日常用品;高云知道他的毛病,也给他备了一套。可是他走一路,丢一路,今天忘了拿牙刷,明天又把毛巾落在宿营地了。没有几天,家里的用具丢了,高云给的也没有了。回来的时候,他竟有好几个月没刷牙!

  现在为了工作,他不得不彻底改掉小事不经心的习惯。尤其对上面来的领导,关键人物,事无巨细,必须亲躬,哪怕就是一包手纸,也要检查,决不马虎。开会、宴请、陪游、住宿,自不必说。光这送礼一项,他就花费了不少的脑子。他不能一个模式,千人一礼,那是要坏大事的。他得摸准客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需要什么,腻味什么。有些客人还一再申明,不要搞小动作,“我可什么也不要”。如果你真按他的话做了,那就糟透了。像绳副省长这样尊贵的客人,送他什么合适?他确实什么也不需要,什么也不缺。他要的缺的如一架直升机,谁送得起?

  他不需要的如博川的优质大米,小磨香油,他会高兴要吗?送礼有学问,就是回去的途中也不能马虎大意,尤卫红为了绳纯旅途舒适自在,不渴着,不饿着,不闲着,不累着,同时又要保证绳纯的新宠猴公主无病无灾,不碰着磕着,不惊吓,不发生意外,一路顺风,平安回到绳纯的府邸,也是煞费苦心。

  在宾馆用晚餐以前,尤卫红就已吩咐餐厅经理,给绳纯及其随行人员,每人预备一份精美考究的夜宵,品种由他亲自过目审定:主食有四个小酥饼,两片麦牙糕,小听燕窝粥;副食有鱼子、蟹黄、鸭肫、虾片、广味烤乳猪、牛肉条、海蜇丝、海芹菜。还有四色水果:荔枝、葡萄、脐橙、芒果;一小瓶茅台酒,一瓶矿泉水,两听饮料,一盒中华牌香烟和打火机。

  这些东西全装在一个紫色的精美漂亮的竹编食盒里,提起来稳稳当当,不占地方,像一件工艺品。客人在旅途中只要打开食盒,首先便有一份惊喜,驱除了乘车无聊的烦恼,接着便可拣其所爱的尝一小点,甚至兴趣上来,喝上几口茅台,这不也是很惬意的吗?

  猴公主一点珠的旅途食品也是尤卫红亲定的:主食有宾馆餐厅精制烤蒸的小蛋糕、小窝头、小包、小馍;副食有美国杏仁、开心果、巧克力、榛子、花生、黑白两包瓜子;水果有橘子、香蕉。也盛在一个竹编小食盒里,食盒盖上还有一只极精美小巧的六角珐琅小盒,竹提手的一侧,插着一枝长柄小勺。

  绳纯见了,甚为诧异,这是干什么用的?

  尤卫红笑而不答,拉绳纯到猴公主的纸箱前。他打开精巧的珐琅小盒,里面装满了薯条、杏干、鱼片、椰丝等小食品。他抽出那个长柄小勺,请绳纯拿着。他拈起一点椰丝放在小勺上,请绳纯递到纸箱的透气口。那小勺刚到那儿,猴公主那毛茸茸的尖手指便一把将椰丝抓了进去,乐得绳纯哈哈大笑,转看着小勺不住地点头:“好,好!谁想出这么个好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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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猴案(10)     

  “我看绳省长在车上十多个小时,没什么玩的,感到寂寞。猴公主在这箱子里没有什么逗逗它,也不会快乐。我想,既要让省长开心不寂寞烦闷,又要让猴公主在里边高高兴兴,活蹦乱跳。当然不能放它出来,车上人多,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可不得了。我脑子忽然一闪,想了这个办法。绳省长满意开心,我更高兴。”

  绳纯端详长柄小勺子,只觉精致已极,那长柄是一枝自然花纹缠身的胭脂细竹做的,勺是一块岫玉雕刻而成,凿孔镶嵌。那接头处,用两颗状似相思豆的玛瑙小珠嵌牢,一边一颗,极像两只闪着悠悠黑光的小眼睛。绳纯拿在手里,翻过来调过去,细看把玩,爱不释手。

  “老尤,这小勺还真不赖,家藏老古董?”

  尤卫红未加可否。他的全部心思是只要绳副省长乐意,便是对他最大的奖赏,他也就最高兴,最得意了。

  这个装猴的纸箱也不是表面包装,看起来漂亮而已,其实尤卫红为它的牢固保险也费了许多脑筋。目的是必须保证猴公主的安全,绝对不能让它在途中跑掉。

  纸箱底部,装了一个用薄铁条焊好的托架,纸箱被牢牢地固定在托架上,猴公主脖子上的那根链条就牢固地拴在铁托架上,并且上了锁。但这绝不影响猴公主的活动,它尽可以在箱内翻跟斗,玩各种把戏。当然,它也是绝对跑不了的,即使纸箱砸烂,撕破,它也跑不了,除非它的皮颈圈裂断,除非拴着颈圈的链条松了环,脱了钩。

  尤卫红把这暗道机关也详细说了,并请绳纯看过。绳纯又满意又放心,感到尤卫红办事细心,考虑周到,极其负责。省府办公厅如有这么一位主任,那对上对下,对内对外的事情就完全可以协调得好,处理得好,省领导就要省心多了,放心多了……

  这时邬林的车,吴杰的车,以及博川有职位有头脸的大小头头的车都陆续赶到,一辆挨一辆地一字形排开,排了一长排。

  众人汇齐,簇拥着绳纯正要往车站,博川电视台台长牛全发带着记者张歌赶到。他来不及一个个地征求县领导的意见,直接对绳纯说:“绳省长,你难得来我们博川,不容易。请你在新车站前面拍张照片,留下纪念。行吗?”他的声音很大,既是对绳纯,也是对邬林。

  邬林、尤卫红、吴杰都赞同这个提议。

  首先绳纯独自拍一张,接着是绳纯的随行人员,包括新加入护送猴公主的尤立明,围在绳纯左右拍一张,之后便是邬林、尤卫红、吴杰等县领导,各部门负责人围靠绳纯拍一张。

  正忙着,车站站长带着站上的一帮男女跑了过来,先是自我介绍,握手,鞠躬,接着也要求跟绳副省长合影留念。站长还说:“这是我们一辈子的光荣,多会儿瞅见,多会儿都觉得自豪。”又诚恳地求牛全发和张歌:“牛台长,你们给我们拍得带劲一点,我要把照片放得大大的,挂在车站口,让南来北往的旅客都看得见,知道我们绳省长也坐过我们的列车。”

  相继拍完,不知谁说了一句:“绳省长,让猴公主也拍一张。”

  “猴公主,什么猴公主,在哪儿呀?”站上的那几个女职工叽叽喳喳,以为猴公主是个漂亮的女孩,扭着头到处寻看。

  绳纯摆摆手,不想再耽搁,车恐怕也快要进站了。

  尤卫红下意识地瞥了一下装猴的纸箱。这一瞥不要紧,他顿时脸色铁青,全身冷一半截,说话都语无伦次了:“立……立明,那箱子怎、怎么回事?”

  那纸箱倒好好的,不偏不倚,不裂不破,只是那捆绑纸箱的尼龙绳脱了结,松松垮垮地散在那里,箱子的封口也张开了嘴。大家都转过头去,看到了这一事实。绳纯的脸色也有些异样,但却依然沉着,不露慌张。

  “看看猴公主。”

  尤卫红不等儿子赶到,率先扑了过去,拍拍纸箱,没有动静,他的心在急速地咚咚直跳,急忙把颤抖的手指伸向透气孔,尽管平时他怕猴抓破他的手指,这时他多么希望猴公主那尖尖的指爪抓得他肉破血流。

  抓呀,猴公主。抓呀,我送给你抓!他手指在里边晃动,希望引起猴公主发怒。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在求猴公主抓他了。

  然而纸箱空空如也,猴公主不翼而飞!

  连日的紧张劳累这时仿佛全都袭上身来,他竟把握不住,一下瘫坐在白得看着难受的水泥地上,紧紧搂着纸箱,真想放声痛哭才好。

  尤立明急得在广场不住地兜圈子,大骂不休:“老子操他妈!哪个狗娘养的使坏,有本事站出来,老子不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才怪!”他两眼凶凶地在每个人脸上扫来扫去,仿佛要看穿别人的内心,找出使坏偷猴的人。他同时又很丧气,感到这两天大触霉头,办事不顺。昨天晚上他本可以跟王子白好好亲热,可不知什么问题触动了她的哭神经,一哭而不可收拾,美美的一个晚上被弄得无情无绪,清淡无味。

  今天这猴的事儿本来万无一失,没有问题,怎么竟给弄丢了。他觉得这暗中一定有人跟他们父子作对。这会是谁?原本打算在省里快活两天,跟绳纯的家人套套近乎,现在看来都得告吹。

  绳纯很不高兴,内心虽也焦急,痛惜,可沉着不慌。他在思索,在宾馆的房间他亲自看过纸箱,看过纸箱下面的铁托架,也亲眼看见尤卫红指挥几个人把猴拴上铁架,合拢箱盖,然后用绳捆绑结实。这样牢固妥当的捆扎,别说是猴,就是老虎只怕也挣脱不了,逃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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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猴案(11)     

  这一定是人为。什么人会行此不轨?是对我不满还是针对尤卫红?或者就是针对我们两人?他是谁?

  邬林指示公安局局长杨放:“老杨,你检查一下纸箱,看看有什么可疑的蛛丝马迹。怪事!捆绑好好的纸箱怎么会松开?谁干这种缺德事?”

  吴杰也嚷嚷:“检查检查,刚才是不是有小孩来着?把绳给弄开了?是不是小偷,以为箱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大家一团混乱,猜度什么的都有,说什么的都有。

  尤卫红心里最清楚,这是人为的有意窃猴。他打开纸箱,那链条仍拴在铁托架上,猴颈上的皮圈也在,只是已被剪断。他最担心出事,用尽心思,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出了事。他感到一阵阵的心痛,身子发虚,头有些发晕。他想站起来,一下竟没有站起。

  绳纯看在眼里,深知他此刻的痛惜、焦躁、莫奈要胜过自己十倍,他是多么愿意他开心,愿他快乐啊!他为猴的安全、喂养花费了多少精力、心血啊!他默默走了过去,伸出双手来拉他。

  尤卫红见状,非常感动,不等绳纯的手伸到,急忙挣扎着撑起身,双手捧住绳纯那温厚的手,痛苦自责地说:“绳省长,我太大意、太麻痹……”

  绳纯摇摇头,叫他不要责怪自己,不要难过。又轻轻拍拍他的手背,接着又重重地捏他一下,既严肃又温和地看着他,不说一句话,无声胜有声。尤卫红从这双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事物的锐利眼睛里,似乎看到了亲切、关爱、抚慰。他的心绪一下激动起来,忍不住酸泪上涌,湿蒙了眼睛。他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可他多么想倒在绳副省长那宽厚的胸怀放声痛哭啊!

  杨放检查完纸箱,当即断定:是人故意所为。那么猴呢?是跑了,还是被人偷走?

  杨放小声在邬林耳边说了一句,邬林也立刻变了脸色,感到问题的严重复杂。博川竟然有这样胆大妄为的人,敢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伸出黑手,偷盗绳副省长的宠物,这哪里还把县领导一班人放在眼里,这不明明在拆县领导的台,出县领导的丑,反映出博川的社会治安乱到什么程度,还想升什么市,应该降为镇,他想,要是牛全发不跑来嚷着照什么相,他们送绳纯直接进了车站,恐怕猴贼也无隙可乘。恰恰牛全发的照相排队,指挥调动,你窜他晃,正好掩护着猴贼的行动,让他有充裕的时间,又不会被注意被发觉,安安全全把猴偷走。他想到这儿,怒火一下冲到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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