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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台-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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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珈兴致勃勃地吹奏,偶尔也有几个不和谐的音符,但他毫不赧然。一曲吹罢,华鉴容不知道和他说了些什么,他就半闭起凤眼,眼帘下方有着淡淡的阴影。 
  “太子真是明秀如图画。”齐洁道。我愉快地点头,竹珈的乳母阿松远远站在蔷薇花架下,看到我们,忙跪下请安。我问道:“你在这里?为什么要离太子和太尉那么远?” 
  阿松一笑,她如今胖了,笑起来真是很有丰韵:“奴婢是觉得,太子和太尉在一起相处,奴婢站在边上,有些多余。” 
  齐洁比我们年长,但听了,立刻抿嘴笑起来。我也笑了:“阿松啊,难道你到了今天,见了太尉还要害臊?你都是母亲了,京兆尹的夫人。我素来晓得你心直,没有想到还那么有趣。” 
  阿松红了脸,看我们都笑。她倒严肃起来,微昂着脖子:“不是的。是因为看着太尉大人和太子,奴婢想到许多从前的事情来。”她顿了顿,“再听到笛子音调优美,有时,就忍不住流泪。” 
  我忽然止住笑,有些理解她的心情了。阿松和我,都自幼长在宫中,比起那些十六七岁的随驾宫娥,自然会多些感触。我又望了一眼竹珈和鉴容,也打消了走过去的念头。拉起阿松的手,我道:“松娘,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喜欢你吗?” 
  阿松不知道如何回答,唤我:“陛下……” 
  我拍拍她:“你对人,是有长性的呢。对我、对太尉、对竹珈,都很好。”蔷薇花的影子印在我童年的侍女脸上,我拔下自己头上的一根金雀簪子,插在她的头发上。 
  我回东宫去的时候,居然看到了赵静之。柳丝袅娜,赵静之安静地坐在树下廊边,似乎在观看什么。听到响动,他连忙站起来行礼。 
  “静之,你看什么呢?” 
  赵静之笑了:“我在看东宫的白鹤跳舞。” 
  我睁大眼睛,诧异地说:“离那么远?怎么看得清楚。” 
  赵静之闲散地眯着眼:“我看东西,都不喜欢离得太近。大概雾中观花,就是美的秘诀。” 
  我摇头叹道:“赵先生说话,太像隐士,哲理虽深,人们却参不透。” 
  赵静之呵呵地笑着:“陛下,恐怕有一天,我会玷污了隐士这雅称呢。至于哲理,不敢当。生死若当成学问来讨论,就太沉重了,不适合我这样的。” 
  我点头。 
  他记起来什么似的:“我倒觉得远薰很喜欢讨论这样的答案呢。他的样子,和那只东宫白鹤差不多少,但在他的心里,烦恼还是很多的吧。” 
  我不答话。赵静之道:“陛下,我是来送这个的。”他从怀里拿出来一本书。仔细一看,是一本曲谱。 
  “这是什么曲谱,怎么没有名字?” 
  “是我在南朝编写的民歌,还没有取名,陛下可以翻翻,这些 
  歌词,可是陛下子民的心声呢。” 
  “这个,太新鲜了。谢谢你,静之。”我欣然接受。赵静之少年时候,父皇曾说他看上去喜气。到了这个春天,看到他的笑涡和眸子中的快乐,真是那么可喜。如果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如他那样怡然,也许春天会长久些。 
  赵静之翩然离去时,已经接近黄昏。我抱着那卷吴歌,坐在东宫的偏殿。词曲果然清丽,我读着,不禁勾起少女时代那些可笑的心思来。看得乏了,我便吩咐齐洁道:“朕好几天没有见过周远薰了,去请他过来。” 
  伸了个懒腰,我站起来。凝眸庭院中,斜阳夕照,巍峨的东宫里,这个偏殿格外冷清。我近来为了养病,常常选择此处,避开繁杂的人声。 
  “喵……”一只白猫溜了进来。屋内偏暗,猫眼映着夕阳,如带血的翡翠一般。我伸出手,那猫咪也不避我,优雅地走来,玩弄我的裙边。周远薰跟着进来,他走路,是没有一点声音的。 
  “陛下。”猫如主人,周远薰说话也极优雅。 
  “朕听静之说……你最近心里烦呢。”我抱起来那只猫。以前冬天周远薰陪我闲聊的时候,我最喜欢把手伸到猫柔软的皮毛中取暖。 
  周远薰苦笑:“陛下,臣不是小孩子了。陛下才康复,似乎不值得为臣烦恼。”他的脸,白皙得几乎可以看出肌理,深深的双目,却有着与年纪不符的幽暗。 
  “你总归是陪伴了朕好些日子,朕一直很留心你的事。如今你长大了,就更关心你的未来。你,还记得朕以前许诺过的吗?” 
  这是第一次,我从那恭顺的面上看到了一丝反感。因为那神情稍纵即逝,我也只是那么感觉而已。周远薰微笑道:“记得。陛下说的每一句话,臣都记得。陛下说,等臣长大了,自然给臣挑个好姑娘,还说,如果臣愿意,随时可以出宫去,回到臣的家乡。” 
  我摸着 
  猫咪的脑袋,道:“嗯,那时相王也在。” 
  周远薰合上双目,跪下来,语气颤抖:“相王在或不在,有分别吗?臣永远是一只猫咪,一个奴才。臣没有家乡,早就没有了。于是臣安慰自己,心安处是吾乡。相王走了,太尉在。太尉大人,从来没有把臣当成一个人,没有正眼看过臣一眼。陛下以为,比起太尉这样的天生贵族,臣是卑微百倍的人,但臣就没有心吗?” 
  我心中一阵激荡,但并没有加重口气。我道:“朕从来没有那么想过你。朕告诉过你,你、赵静之,并不比太尉、蒋尚书次等。现在看起来,你自己的确有个心魔。你说出来,朕替你高兴,总比憋在心里好。朕生太子的时候,就发誓永远庇护你。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如果你的烦恼就是那些,太不值得了。” 
  猫咪轻巧地从我身边跳开,识趣地出了殿。人大,心也大,一点都没有错。我看着周远薰,觉得无奈。他也不看我,忽然,他一甩头,摆脱了伤痛的脸色,直起上身问我:“陛下,可曾听到什么声音?” 
  我方才注意力完全在他身上,因此他一问,我便摇头:“没有。” 
  周远薰离我近了些,几乎碰到我的裙子。他认真地听:“臣是乐人……不对啊……” 
  殿里越发阴暗,最后的余晖中,白猫回来了。它慢慢地向我们的方向走来,带着一路的脚印。到了主人的身边,它提起爪子,抓了抓远薰的白衣。周远薰雪白的衣服,赫然出现了一个血印! 
  我们同时抬起头来,现在我看清了,殿里铺着的金砖上,像开了一串暗色的花朵一样。那是鲜血! 
  此刻,我也听到了。 
  就在不远处,一个男人声嘶力竭地大喊:“有人谋刺!来人!来人!” 
  从大殿门口,一阵带着黑色阴影的风吹来,夹杂着又似狞笑,又似呜咽的声响。我立刻站了起来,风吹开了我的衣袖。可是眨眼的功夫,我就被远薰拽了下去。远薰用他单薄的身体死命地抱住我,我的脸埋在他怀里,眼睛被他白色的衣衫蒙住,白茫茫的,和雪地旷野一样。远薰的身体动了动,缓缓地,我眼前的纯白印染上了鲜红。我挣扎着要站起来,但是远薰的手仍然有力地压住我,我从来不知道远薰的手可以那么有力。可是扩散的红色,令我的眼前产生了血染长河一般的幻景。我推开远薰身体的那个瞬间,他的身体如散架一样,倒了下去。有一支箭穿过了他的锁骨,血从伤口处涌了出来。 
  刚才,如果不是远薰挡住我,那么此刻,倒下的就是我吗?我抱着他,紧张地注视着门口。在这种时刻,每一个错误都可能是致命的。可是,任何一个动作,都可能是错误的。也许是太过突然,我根本来不及恐慌和害怕,只是感觉灵魂都激荡起来。在短短的一瞬中,我的父母,我的乳母,我的王览,我的竹珈,都在我心头一闪而过。最后一个,是鉴容…… 
  门打开了,有个少年站在门口,脸上沾着污血,他是宋彦。我看着他,宋彦手里的剑还在滴血。他跪下了:“陛下受惊了,臣等护驾来迟了。” 
  我什么也没有说,俯身去看周远薰。宋彦也喊了一声:“远薰!”他们年龄相仿,平日私交甚好。周远薰的眉睫颤动,唇齿之间,如同以前一样,亲昵地呼唤着我:“陛下……”脚步声越来越多,侍卫们云集偏殿。他虚弱的声音也被淹没。 
  “一定要救活他。”这是我恢复思维后说的第一句话。 
  看着他们把周远薰抬下去,我问宋彦:“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欲行刺朕?” 
  “是。臣等方才听到叫声,就进入偏殿的院子,看到赵静之与另一人扭打。他大叫说那人谋反,我们不明所以,只好围住两个人,可是,臣发现有另外一个人也在殿前。虽然知道应该留下活口,可当时情况危急,臣不得已将他刺死。万幸陛下平安,但是……臣等有罪。”我看着宋彦脸上的血,大约是杀死那个刺客的时候,溅上去的。 
  “赵静之怎么会在这里?” 
  “臣不知,赵静之的手被划破。那个刺客企图服毒,但没有成功……” 
  “你做得很好。赵静之,可能是有功的。你们问清楚话,立刻来回禀朕。” 
  天色已黑,因为刚才发生的非常事件,东宫烛火通明如同白昼。我在护卫们的簇拥下回到正殿,韦娘等人都是神色非常。我故意对他们自如地笑,以安抚她们的惊慌。我的脸上和龙袍上面沾染了血迹,韦娘递给我一条手巾。我用那冰凉的手巾抹了把脸,心情才慢慢平静下来。刚刚坐下,外面脚步嘈杂。华鉴容来了。 
  鉴容站在正殿入口,既不行礼,也不前进。挺立的身材,巍然如同天神,他的眼睛,犀利地在我身边每一个人脸上冷冷剜过。 
  我挥手道:“你们,都退下。” 
  他们全都走了,空旷的殿中,只有我和鉴容。他还是如磐石一样纹丝不动,可他的目光,却是火热的,没有保留,没有余地地满含热切。仿佛这个世界,只有我们。 
  我跑过去,拥抱着鉴容。他一句话也没有,低头热烈地吻着我。我想,刚才鉴容眼睛里的火,也一定感染了他的唇。因为他的唇,燃烧了我的身心和灵魂。 
  亲吻停下来后,鉴容的手臂仍如金刚一样紧紧拥住我。我轻声道:“我不会有事的。可我,在那个关头,想到了你呢。” 
  鉴容迫切地打量我:“你身上怎么到处是血?” 
  “那是远薰的血。他,为我挡住了箭……” 
  华鉴容温柔地叹气,仔细地抚过我的脸庞,说道:“这件事我一定要追查到底。我要他们活着的,比死了更加难受。死了的,也要后悔自己曾经活过。” 
  “这是行刺,不是谋反。”我道,“不一定可以搞明白。你还记得昭阳殿那件旧案吗?杀了那么些人,也没有答案。” 
  华鉴容冷笑了几声:“怎么会没有答案?阿福还是天真……今天的行刺,除非你自己不要答案。不然,一定可以水落石出。”他每说一个字,口气就强硬一分。到了最后,斩钉截铁。 
  华鉴容凝视着我:“那次是我的母亲,这次是我的阿福。那一次,完全改变了我的人生,我放过去了。这次虽然没有伤到你,但是……我绝不会宽恕。” 
  夜深了,宋彦入东宫回话:“陛下,刺客身份已经问明。活着的是禁军侍卫白澄,死的那个是御苑的守卫郑捷。赵静之说他失却了一件东西,因为下午上呈过陛下一书。听说周远薰受诏到东宫偏殿,他便来托内侍询问。但他没有看到内侍,反而发现白澄鬼鬼祟祟。他疑心此人有异动,双方争执。然后臣等就来了。” 
  我点点头:“周远薰如何?” 
  “太医们正在努力。箭没有伤及心脏,但失血过多,他的身体又一向单薄……” 
  我痛心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周远薰那么美丽的生命,却如此脆弱。 
  华鉴容在一旁安慰我道:“看他的造化,或许可以熬过去的。我想,我过去是看轻那个孩子了。” 
  鉴容站起来,走到宋彦的近旁:“好孩子,你祖父同我是莫逆,我也从未看错过你。”说着,鉴容像长兄一样,轻轻地拍了拍宋彦的肩膀。 
  宋彦像受了莫大的奖赏一样,抬起了头,眼睛里闪着快乐的光。 
  华鉴容对我说道:“陛下,请去休息吧。今夜臣和宋彦会守在东宫。” 
  我摇摇头:“朕不倦。” 
  “不疲倦也要歇息啊,发生这样的事件,明天陛下出现在早朝,难道不应该更加容光饱满吗?”鉴容劝道。 
  鉴容说得有道理,我回到了寝宫。那天晚上,宫中到处都亮着火把。韦娘默默无声地坐在我的龙榻之侧。华鉴容与年少的宋彦,持着剑,整夜都守在寝宫之外。 
  第二日,我照常上朝,安定人心。早朝结束后,尚书令王琪请求单独觐见,我当然得见他。 
  “陛下,老臣一家,昨晚彻夜未眠。” 
  “阿父,区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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