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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警官笑眯眯地向我走来。她平时笑眯眯的时候是不少的,所以我也就朝她笑
眯眯了一下。
接着她就将一纸“罪犯监外执行证明书”送到了我的手中。
……
也就是说,我有了这份东西,马上可以走出监狱那一重又一重的大铁门,回到
我的家里——我那离开了整整十三年的家中,和我那白发苍苍的老父老母还有我的
女儿团聚了!
我可以紧紧地抱着他们在三天三夜不分开之后,还可以一直这样地拥抱下去,
不用再回监狱了。
有了这份证明,我可以拥有一定程度的自由了。可以过在大墙外的人的生活了。
我可以每时每刻守在年迈的父母大人的身边,为他们端茶倒水,而不用每月一次由
两个老人拄着拐杖长途跋涉,赶到监狱的铁窗外来探望我了。我该怎样庆祝才是呢!
我的内心带着颤栗一阵狂喜。
我想大声唱歌。
我想快乐地跳舞。
我想一路狂奔一路狂奔再飞起来……
但那一刻,我什么也没有做,傻傻地站在原地,我被巨大的兴奋击懵了。我小
小的身躯装不下这巨大的喜讯。
当我再度清醒后,我热泪长流热泪长流;我长跪不起长跪不起……
我那恶梦般的过去,凡能回避的我都拼命回避,我真想将我当中的这段岁月一
刀斩去,权当我不曾活过。就我本人的心愿来说,我是在赎罪。
我想在老人们需要“临终关怀”的这一站,继续赎我在这辈子里犯下的罪孽…
…
我作为经常深入监狱采访的记者,在这十多年中,一直在管教干警的口中和多
次有关综合治理的会议上听说过女犯火吻燕的名字。对她的案情和她在改造中的比
较突出的表现也了如指掌。
她本人确实有相当的能力。在服刑生活的这几年里,女警官对她的教育,我党
的一些对服刑人员的政策在她周围同犯身上的兑现,常常使她精神振奋,使她感到
新生活来日可待。而艰苦复杂的监狱环境,更是锻炼了她的能耐和正面强化了她对
共产党对政府的感情,所以她深得警官们的信任。也常常获得政府的表扬记功和奖
励。
记者本想在她回归社会之前,与她作一次长谈,终因时间关系而未如愿。
就这样,光阴如梭,火吻燕走出大墙后,一晃又两三年过去了。
在1997年8 月27日这一天下午,火吻燕应约而至。
我一开门,出现在我面前的火吻燕,活脱换了个人似的叫我不敢辨认了。她乌
黑的头发烫得卷卷的,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活力,滋润的脸面上洋溢着内心的
欢快,得体合身式样高雅的衣裙,都似乎蕴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
我说我很愿意在这样的情景中开始采访你,因为现在你在自由的环境中。
她说是的,以前我经常看见你来监狱中采访,只是认为自己一切平平,不值得
被采访,我想我认得你而你是一定不会认得我的。
我说不——你一直在我采访的视线中,已经很久很久了……
我们的对话从日出到日落,又从日落到日出。
她说我出来后,父亲母亲都开心得不得了。他们要我好好呆在家中,好好养养
身体,那么多年在监狱苦下来了,要好好恢复恢复。
老人爱护我说得有理,可我却深深不安呀,那时我的女儿还在读职校,这十多
年下来,女儿的一切开支都由老父老母给承担下来了,现在我回来了,怎么还好意
思吃父母的呢?但是老人说什么都要我先呆上一年再说。
那个时候,我父亲早已退休。
为了挣钱,还起早摸黑地去附近的水上派出所帮着看苏州河上的来往船只;母
亲每天还要去幼儿园帮做清洁工作。
他们辛辛苦苦,生养了儿女,还要为儿孙们的事担惊受怕。直至有天清晨,天
下着大雪,睁眼就见窗外一片莹白。窗玻璃上都结着冰凌花。
我在暖暖的被窝内躺着c 只见父母亲们起床后,裹着厚厚的棉大衣和长围巾蹑
手蹑脚地出了家门。顿时我热血上涌,“噌”地出了被窝。在这个家中,我觉得再
也不能捧起父母用血汗给我备好的饭碗了。
第二天,我就出门求人一定帮忙给我找一份工作。再苦再累我都不怕。
我不能让老人供着我,再养着我的女儿了,我一定要靠自己!虽然我当年供职
的医院很好,他们同意我回去干,当然不是干医务工作,而是干别的活;活儿苦点
我不怕,但是我怕熟人,觉得那样会很难堪的。我甚至觉得受不了好心人的关心,
他们让我又会想起过去。我只想让过去永远埋葬。
大家帮忙,我总算找到了一份活。就是在超市做,每月收入不错,干了一阵,
老板还挺赏识我的。
如果我能一直在那儿干下去,老板可能还会给我加工资。
问题出在附近的街邻发现了我。她们都知道我的过去,也都曾为我鸣过不平
(当然首先是我不好,我犯了罪)。这会儿见我已经出来,就一传十、十传二十,
不时会有人结伴来看望我,在超市琳琅的货架间,声音亮亮地与我想当初、与我回
忆过去……
我立即“撤退”,并且没有说明原因就婉言谢绝了老板的盛情好意。
想起在监狱这么多年来接受的教育,凡事都得依靠政府和组织。于是我在第二
天就自己一个人来到了街道办事处,找到了综合治理办公室的同志,说明了我碰到
的问题和目前的处境。
我没有想到街道的孙科长和小丛第二天就让我去,说敬老院需要人,让我去当
负责人,先管做饭的事,每月给我200 元工资。不是我嫌工资少,只是这点钱,我
如何来对付日常开销呢?
这个时候,我真要感谢我已去世的爸爸了。
他说,你可以先适应起来,重要的不是钱。以前你在里面,我们不仅要每月给
你200 元,还要担惊受怕地来探望你;现在你回来了,我们不但不要再付钱了而且
还可以收进200 元,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凡事都有个看问题的角度,父亲母亲这
样看,我是多么感激呀。
在家里的全力支持下,我就全身心地投入了。母亲每天带我去菜场领行情,教
我如何挑选菜,怎样可以让老人吃得既新鲜又节约。
街道领导对我也很好,他们十分信任我。第一个月的月末,他们给我的工资其
实远远超出当初许诺数目的好几倍。我当然也以加倍的诚意予以报答。因为这不仅
仅是钱,世界上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这“东西”我们全家尤其看重。
火吻燕望着我诉说着,露着一口细白整齐的牙齿,将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托着脸
腮,一只手在桌面上随意地划动着c 她沉思了一会又说,我觉得这份工作十分适合
我,院里都是些垂暮老人,都即将走向生命的终点。我做这项工作,其实是代表我
们的这个世界在为他们送行。说实话,他们几乎都已失却与生活抗争的能力了,如
果我们有什么做得不好之处,他们也就得过且过了,也不会提什么意见的。正因为
是这样,我就觉得应把事情做得更好一点,就我本人的心愿来说,我是在赎罪。
我说火吻燕,正如你所说,你手中的这个工作,真是非常有意义的。现在全社
会正面临着行将汹涌而至的“白发浪潮”,本市更是首当其冲。据你介绍,你的区
更是比本市还要来得早。所以敬老院在日后的几年中,是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你
得在里面干出点名堂来才是。
她说我正想这样。区里早就在拨款筹建新的敬老院,据说今年年底即可竣工,
有800 多平方米。我眼下的这个敬老院马上要人迁新址了,到那时候,我们的服务
阿姨们的队伍,还要扩大。到这里来安度晚年的老人们的生活,还要大大上一个台
阶,要丰富内容,增加活动的场地……我还有个想法,就是服务员的素质要到位,
太年轻是不行的……我在想能否从女监中服完刑的又无处安身的人中,选一些安排
到这个岗位来。
狱中像我这样的人,并不是一个两个。当然,我只是想想,既然我是将这工作
当成我后半生的事业来做,我所想的可能有时会超越我现时的情景,记者我想这些
你一定会理解的吧。
我望着神采焕发的火吻燕,她正以巨大的热情在筹划着未来的生活,心中着实
为她的新生高兴。
我朝她点着头。我说,敬老院的工作是一个前景广阔的事业,需要很多尽心尽
力的人去干。刑释后一时无处可去或者有意这项又脏又累的活儿的女性,也许是十
分适合的,就如你火吻燕一样。尽管我只是一个记者,什么事也无能力拍板的。但
是我想我为什么对她不可以表示一下道义上的支持呢?
已是傍晚六点多了。路上车水马龙,市声喧哗。
我忽然想起她院里临时搭建在阳台上的,那间四墙漏雨进风的仅四平方米的院
长办公室。便对她说,你的办公室这么简陋破旧,你真不容易呀!
她压低声音对我说,陆记者,比起那些年我在那么“坚固而窄小的地方”生活
的日子,这个地方就是我的真正意义上的天堂了呀!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火吻燕话锋一转,又告诉我说,虽然我出来以后,从来也不会与陌生人说起我
那恶梦般的过去,凡能回避的我都拼命回避,我真想将我当中的这段岁月一刀斩去,
权当我不曾活过。可是……
作为旁观者的我,这时就想起她的那位王先生了。我说你先不要说,你的故事
太复杂了,等我写完这篇文章后再告诉王先生吧。
小火说,他总觉得我有心事。记者我怎会没有心事呢?我真是不知从何与他说
起呢。如果直楞楞一说,天下哪个人不给吓跑呢。
出来时,我是空身一个人,什么也没有带,就走出那高墙铁门了。
我要把过去的我,全部全部地埋葬在那监狱里。让我洗净身心,走到大墙外的
太阳中来。
到了家里,妈妈就把我在里面时寄回家的那些证书,一张不缺地交到我的手中
说,现在这些东西可以由你自己保存了,我知道这些并不起眼的纸片上,浸透了你
多多少少的血汗。
我当时听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妈又告诉我说,这么多年来,我把这些东西藏来藏去,就怕被来家的小囡囡的
同学无意中翻到看到,现在好了,我总算安安全全地藏到今日……
自从有人给我介绍了王先生之后,这一叠东西又成了我的心病,藏哪里是好呢?
这十三年来积起的这些证书,我是既不会毁掉又绝对不可能再去翻开来看的,
更不会去给什么人看。
记者,现在这些东西我又转移了地方,我就怕万一王先生来家里看到,我和他
都会——呆若木鸡的。
我说,火吻燕,你的过去真是太苦了!真该好好找一个男人,以弥补你的过去。
她说是的,话是这样说,但我心里总会有莫名的害怕……再有,我一直在骗着他,
我也觉得这样子不好,心里不时很虚……但是,如果我都对他直讲了,又怕万一不
成,不是又多了一个知道我过去的人吗?我怕传出去,对我的工作不利。有时我甚
至想我宁可不谈,也不要再提起过去的事了。
补记:就当火吻燕的故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也没有什么不好吧?
补记之一:
从电话中听得出火吻燕的母亲是个能干、对事认真又负责的老人。听我说明来
意后,马上婉请正在房间里与她说话的邻人先退出她家。
她说唉哟,这件事正是前世作的孽呀!他(指吉龙光)是独子,外表看看都好,
我家小燕子不肯,我还劝过女儿的。谁知结了婚就开始不太平了。
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小人送我这地方就不管了,这个男人气量太小了,
三个人吃饭就只给二十元钱。我想也就算了,只要你男人对自己老婆好一点,我们
做大人的也就满足了。
可是他不这样,就是打、打呀,大打出手。我女儿和外孙女也真是可怜。把小
人打成手骨脱臼,就领到我这里,话也不说,扔下就走路。我只好抱着小人去医院
看,也记不清有多少次了,可怜呀……
像像样样一个大男人,每次打,每次来道歉,也真好意思的?!我家老头子那
时就说他不像个男人。
打到后来,我们看看实在不行了,再下去要出人命了,不是我女儿被打死,就
是外孙小囡囡被打死。没有办法,死了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