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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领大军从北苑及时赶回,护驾有功,应予旌表,至于已故左屯卫中郎将常胜,他恪尽职守,奋勇阻挡乱兵,以身殉职,应予以厚葬,并追封为侯爵,以彰其忠烈。
李世民批复,虽然左屯卫军出了点乱子,但只死了几个人,几个时辰就平息下去了,各军闻警即动,行动迅捷,说明几年来禁卫军兵练得好,将选得对,对这些功臣的封赏轻了,应再各升一级!常胜死得很英勇,是为将者的楷模,追封他为平原侯,在忠烈祠里永享供奉!接着,李世民又下了一道谕令:调程怀亮出任左屯卫翊府中郎将。
这样的结果当然令李恪大失所望,他赶到岑文本府中一脸怒意地道:“先生,您怎么帮着他们说话呢?太仓地势那么高,粮食怎么会受潮?再说了,左屯卫军出这么大的事儿,常胜虽死,难辞其咎,太子也该担些干系,你为什么还奏请皇上表彰他们?这不是丧事当喜事儿办吗?”
岑文本从容答道:“就是要把丧事当喜事办呀!”他走到棋盘前捏起一枚棋子道:“实话告诉你,臣根本就没去太仓,也没有审过胡成,臣这么做是为了提振士气稳住局面。”
李恪不高兴地说:“他东宫的局面,咱们犯得着出力去稳吗?”
岑文本将棋子“啪”地砸到棋枰上,抬头看着李恪道:“东宫的局面?你错了,臣要稳的是大唐的局面!这天下还不是东宫的呢!自古皇帝都乐意看着大臣、皇子们争,要是这些人不彼此相争,就该和皇上争了!不过,不管怎么争都不能越过一个坎儿,这个坎儿就是天下的兴亡,要是国亡了,大家伙儿还争什么?”最后几句话岑文本语气十分严厉,这是前所未有过的情形,李恪一脸困惑地看着岑文本道:“先生,这是怎么了,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岑文本摆摆手道:“一句话说不清楚,臣也不能把事情的原委都说出来,不过我要提醒殿下,这件事谁也不要再过问了,常胜只能是个英雄!也只能躺在忠烈祠里,你叫你的人把那些告他贪渎的奏章都撤回来,否则就是与皇上为敌!与皇上为敌,也就是与臣为敌!一个左屯卫中郎将,再加上皇上心中的一片感激,一次能得到这么多东西,该知足了!事缓则圆,过犹不及呀!”
岑文本是个儒雅的书生,在李恪面前一向谈吐温和,今天说话的口气如此之强硬,让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了,好在他是个机变的人,马上说道:“我听先生的话就是了。”接着,他把话题岔开,拉着岑文本下棋。一气输了三盘,才离开岑府。
原本是件天大的事情,就这么平息下来了,过了几日,李世民召长孙无忌到承庆殿共饮。李世民似乎是满腹心事,端起酒杯饮了一口道:“辅机,自打十六岁从军,朕从未怕过死,可是,太仓的事出来以后,朕却突然怕死了。我朝和颉利必有一战,胜负难料,说不定朕还要亲征,赢了也就罢了,如若败了,甚或朕战死在疆场上,那大唐的黎民百姓该怎么办?”
长孙无忌一惊,忙道:“皇上,您还在生太子的气?”
李世民摇摇头说:“朕不生他的气,他做那么大一件傻事都是为了给朕修一座寝宫,儿子有这样的孝心,一个做父亲的还求什么?朕是在心里怜他呀,他想做点事,却做不成,就像一只想飞却飞不起来的鸟。辅机呀,家有孝子是福,可身为大国的储君只是孝顺怎么够呢,天下黎民需要的是一位能够擎起天来的太子,而不是一个孝顺的阿斗呀。”
长孙无忌说道:“皇上,太子绝不是阿斗,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是阿斗,也强过那连生身父亲都敢弑杀的炀帝呀!德行是与生俱来的,才学却是可以后天陶冶的,太子还年轻,只要皇上遍延天下名师,认真调教,太子一定能继承皇上的伟业,成为一世英主的。”
李世民放下酒杯看着长孙无忌道:“遍延名师?朕给他找的师傅还少吗?”长孙无忌忙说:“从前于宁志、李纲这些人都是大儒,能教的不过是些经史之学,眼下四海未靖,太子当学一些经世治用的本领才是呀。”李世民问道:“眼下能给太子找到这样的师傅吗?”长孙无忌想了想,说出一个人来:“您看张玄素怎么样?”
这张玄素是隐太子李建成的老师,玄武门之变后一直闲居在家里,李世民一听他的名字,立即摇起了头:“他把隐太子教成那个样子,身上能有什么本事?”
长孙无忌给李世民满上一杯酒,然后说道:“要想成为好大夫,不治死几个人行吗?当今天下,教废过一个太子的老师可仅此一人呀!”
长孙无忌借医道阐释育人之道,让李世民听了颇觉有理。他把张玄素召来,一番对话,李世民发现这个人学问很深,说话也很直爽,说起来还是李世民一向看重的大臣魏征的同门师兄。李世民原来的恶感一扫而光,当即决定请他做李承乾的老师。
以后,张玄素就搬到了东宫里。这位老师却和别的老师的教法都不同,第一堂课,太子都进书房了,他仍坐在椅子上打着盹,李承乾从书架上搬下一堆书放到桌上,回过头看一眼张玄素,不由皱起眉头,一个宦官捅了张玄素一下,张玄素才睁开眼睛,连打两个哈欠,站起身来。
李承乾问道:“师傅,平时到了这时候,于宁志和李纲他们就该授课了,您今儿讲哪本书?”
张玄素眨着惺忪的睡眼道:“书?臣的学问书上哪里会有?”李承乾有些奇怪:“没有书,那您怎么授课?”张玄素答道:“臣自有臣授课的法子。”
两人正说着话,恒连在门口探进头来唤道:“太子爷,太子爷!”李承乾应了声:“什么事儿?进来说!”恒连进来告诉李承乾潼关官道又堵上了。
原来龙首渠还未修复,南北间只剩潼关陆路连接,长安与洛阳间积了这么久的钱粮货物急着往来输送,路窄人多,拥塞百里,调往并州、绥州各处的饷钱大多被滞压在了陕州。常胜的事儿发生后李世民没有撤李承乾的差,有让他戴罪立功的意思,这一向边关的粮饷正催得急,潼关官道一堵,怎么向皇帝交代?李承乾急得直跺脚,让恒连备马,自己要亲自去潼关。
张玄素突然抬起头来喊了一声:“慢着!你是负责钱粮周转的统领,应该运筹帷幄,往潼关跑作甚?站在那里的应该是个百夫长!恒连,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你拿张图来。”恒连拿来一幅地图铺开,张玄素眯着一双老眼在图上寻找起来。
恒连在一旁道:“张师傅,您在找什么呢?我帮您找,我眼睛好使。”张玄素回答道:“再找一条从洛阳到长安的路。”
李承乾看看张玄素那煞介其事的样子,撇撇嘴道:“不用找了,古人就说过关中是‘淆函之固’,除了潼关官道,东西两都之间哪里还会有第二条能通行货物的路?”张玄素头也不抬地道:“谁说没有第二条路,臣这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李承乾听着奇怪,把身子凑了过去,张玄素伸手往图上一指。李承乾目光落下,随即抬眼看着张玄素道:“这条路不就是潼关官道吗?”
张玄素说道:“不错,臣就是要在潼关官道上给殿下辟出一条通途来。殿下知道堵在潼关官道上的是什么吗?”
李承乾答道:“车马呀!官民争路,车马拥塞百里。”
张玄素摇摇头:“不,在我的眼里堵在那里的只有一样东西!”李承乾问:“什么东西?”张玄素嘴里吐出一个字来:“利!”李承乾和恒连相对一视,脸色均是一变。
张玄素接着说道:“漕运一停,京城里各色货品的市价一路飞涨,从江南来的东西,其利较之平日多出五倍。各地商贾都争着北上长安,而那些官差转运之吏也打着公干的名义挟带私货,一条窄窄的潼关官道如何消受得了。只要暴利不除,就势必越疏越堵。而要除去暴利,非得靠严苛的律令不可,殿下可在潼关暂设关卡,对商贾课征重税,重到他们无力支付,此外还要把那些挟带私货的官吏严办上几个,让别的人不要再心存妄念。只要无利可图,自然就不会有人再来,如此潼关官道不日可通。”
李承乾听得频频点头,脸上露出喜色:“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恒连,你马上就照张师傅说的去办!”恒连应了声“是”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李承乾回到书案,脸上已经换了一副敬佩的表情,对张玄素道:“张师傅,您授课吧。”
张玄素端起几上的一杯水喝了一口道:“授课?臣今天的课已经授完了呀!”
李承乾摸摸脑门,明白了张玄素的意思,说道:“您教的这学问书上还真没有。”
很快就有人将张玄素授课的情况向李世民做了禀报。李世民在回廊外散着步,一树桃花开得正艳,他反复琢磨张玄素所讲的内容,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别说,长孙无忌荐的这个老师,还真有一肚子与众不同的学问。”
正说着,眼前人影一闪,是女儿安康远远地跑了过去。李世民喊了一声:“安康!”没有人应声,李世民嗔骂道:“这疯丫头,这一向是怎么了,神神叨叨的?”
这段日子,安康几乎天天偷着溜出宫去跟慕一宽学琴,一气儿学会了十七首曲子。慕一宽自己只会十八首曲子,最后教给安康的一首叫《王孙游》,谁知这首曲子,那位古怪精灵的公主居然怎么也学不会。慕一宽诧异地问道:“殿下天资聪颖,前十七首你一学就会,为什么这曲《王孙游》学了三天还学不会呢?”
安康回答说:“啊,因为这首《王孙游》难呗!”心中却暗自嗔道,你真是好笨,要是学会了,我还怎么来找你呀。
听着院子里的琴声一天一天地响起,连窦福都看出了什么,他笑着对窦乂道:“老爷,这公主殿下该不是看上咱家少爷了吧?”窦乂瞪了窦福一眼,斥道:“闭住你的嘴,这种话你也敢乱说,人家是谁,是当今皇上最疼爱的公主!天子的掌上明珠!”
窦福不解地道:“老爷,您不是常说做生意离不开官家照应,要是能把公主娶回来,咱不光官府里有人,宫里也有人了,还有什么生意做不好?”
窦乂摇着头说道:“你懂什么?这公主可是那么好娶的?自古嫁娶得门当户对,咱们一个商人,硬要去攀帝王之家,将来能有什么好下场?这么着吧,你预备预备过两天就让少爷去襄阳一趟料理生意。”窦福有些奇怪地问:“那儿近来没什么生意呀?”窦乂苦着脸唉声连连地道:“那儿不是离长安远吗?皇帝的闺女天天往这儿跑,谁知是祸是福,可不能再由着他们了!”
第二天,安康又来学琴,一直到夜黑了,月出东山,人还没有走。安康叹着气道:“唉,我真笨,还是弹不下来。”慕一宽看了看她,说道:“看来,这曲子只有将来再教殿下了。”
安康诧异地问:“将来?为什么要将来?”慕一宽回答道:“家父让我去襄阳料理生意,过两天就走。这一去少说要待上一年呢。”安康更觉奇怪,心中暗想,什么生意能做那么久?她的脸上露出思忖之色,目光无意中瞥过假山,似乎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安康喊了一声:“谁——”她追了过去,假山后面却空无一人。她回过头来对慕一宽道:“好像是你义父。”
慕一宽遮遮掩掩地道:“不会吧,他应该在前院里记账呢。”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十分清楚,那个人就是窦乂。
第二天辰时,窦府门口来了一拨敲竹杠的人,领头的是长安县丞刘翼升,他官不大,架子不小,让差人敲了一通门,传窦出来见他。窦乂和窦福匆匆迎了出来,在马车外候了半天,刘翼升才昂首挺胸地下了车。
窦乂拱手赔着笑脸道:“是县丞大人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呀。”
刘翼升一脸傲慢,打着官腔道:“你这是蓬荜,那我的长安县衙就只能算是羊圈了。老爷我官衙里还有事儿,事情就在这儿说了吧——京兆尹楚大人奉旨在太液池操办端午龙舟会,你也是知道的,这样的事儿花销自然少不了。最近龙首渠断绝,钱粮运不过来,官府的用度格外紧张,楚大人着本官来,是想和窦老爷商量商量,能否先从贵号上支用一些?”
窦乂堆出笑来谦恭地说:“楚大人打算支多少?”刘翼升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道:“不多,五十万钱。”窦道:“啊,五十万钱?小号承担起来实在吃力呀——”刘翼升一摆手:“打住,你的家底别人不知道,我刘翼升还不知道?五十万钱一个子儿也不能少,不然以后贵号在长安地界上有什么事儿,别怪本官不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