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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什么异兆吗?”魏征摇摇头:“守到天黑城里快禁夜了,陕东道行台官署里也没有一丁点异动。”李建成的目光又落到那枚虎符上头,心中暗想,看来还是因为这枚虎符呀,他老二也没有三头六臂,失去了这虎符,他不过是个普通的亲王,就算心里不痛快,又能怎么样?想到这儿,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把话题一转:“玄成呀,既然那边没什么异动,咱们就可以静下心来想想河北的事儿了,父皇把这么重的一副担子交给了我,我得打个漂亮仗报答他老人家才是。可我心里一点底数也没有,你是知道的,毕竟我是第一次率大军出征呀。”
魏征轻描淡写地道:“这个殿下不要忧心,比起秦府这头狮子来,刘黑闼实在只能算是一只野鼠。”李建成对魏征道:“你既这么说,看来是早有良策。孙达,你快去拿地图来。”魏征一伸手止住了孙达,口中说道:“这地图倒是不必取了,我也不懂排兵布阵,到了军前,反正有冯将军跟着,如何临敌,殿下自可向他请教,我所能向太子殿下进陈的不是攻城之术,而是攻心之术。”
李建成问道:“怎么个攻心之术?”魏征娓娓道来:“去岁刘黑闼第一次起事,如星火燎原,不多久就据有河北全部州县,皇上派了秦王和齐王统大军往讨,打了三个月,最后刘黑闼只带了二百残骑,不知所终。等秦府和齐府的征讨大军一走,他又一次树起反帜,用了半年时间,又差不多乱了大半个山东,这是为何?是因为刘黑闼善战吗?不,他不过一农夫出身,本事也很平常,单凭他手下那些人,如何是官军的对手?说到根上,那是因为有窦建德落在山东各地的旧部支持他呀,这些人从前跟着窦建德南征北战,都是饱战之士,他们才是难对付的人呢。”
李建成问道:“这就怪了,既然刘黑闼没甚过人的本事,那些窦建德的旧部为何要拥戴他呢?”魏征回答说:“因为他们恨我大唐呀!去年秦王平定窦建德后,朝廷派去的官吏为了肃清建德残部,采行了‘悬民处死’的法子,杀人无算。是以刘黑闼一反唐,便有那么多人揭竿而起,赢粮景从。所以,臣要对殿下说,此次东征我军必须以攻心为主,攻城为辅,以抚促剿,让民心早些安定下来,如此一来,不但可以根治山东乱局,而且可以从豪强中罗致一批俊杰到东宫帐下,成为殿下将来制衡秦府的本钱呀。”李建成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些兴奋的光芒来:“嗯,这个思路对,得玄成一番指教,我心中无忧矣!”
这一天,在大雪纷飞的长安城里,至少有三个地方的灯光彻夜未眠。
一处是东宫。太子李建成守在那枚虎符边,一遍一遍地把玩着它,同时憧憬着自己荡平山东带领大军凯旋受到长安百姓夹道欢迎时无限风光的景象,那一刻,朱雀大街上鼓乐声、欢呼声响彻云霄,全体臣民们都在一脸崇敬地赞誉着他们有一个文武双全的太子,而在从前,这样的荣耀都是归于他的弟弟秦王的。
一处是皇宫。李渊一夜都没有睡,他让宫里加强了戒备,同时命裴寂派人死盯着秦府,虽然白天在两仪殿里,儿子李世民是自请解除兵权以换取对长孙无忌和杜如晦免于处罚的,但李渊是个带了一辈子兵的人,也是个靠把别人赶下台才登上帝位的人,他比谁都知道什么时候该小心翼翼。这样的时候,他的心当然不会踏实。
第三处则是秦府。李世民的几个重要智囊和将领都守在玉屏的屋外,要求见他。除了长孙无忌、杜如晦外,还有陕东道大行台考功郎中房玄龄、王府左二副护军尉迟敬德、左虞侯车骑将军侯君集等。从李世民离开皇宫回到王府,他们就聚到了这里,虽然李世民一直没有走出门来,他们却还是不愿散去。
此时,李世民正一脸平静地坐在屋中一角,对玉屏道:“好久不曾听你吹箫了,今天你能吹一曲给我听听吗?”玉屏抬起带雨含烟的双眼看着李世民,柔声道:“雪这么大天这么冷,箫声透着寒意,听了会让人更觉得身上发凉的。”李世民看着玉屏:“你吹吧,再凉又凉得过我的心境吗?”他的语调与平素无二,可玉屏却从波澜不惊中听出了无限的辛酸,她心里一紧,慢慢伸手从壁上摘下一支箫来,玉腕一翻,朱唇吐出幽兰之气,一缕箫声低回地响起。
这箫声飘出窗外,守在窗外的几个人脸上都露出诧异的表情。侯君集一跺脚:“都什么时候了,殿下怎么还有心思拥着美人听曲?”长孙无忌叹了口气:“唉,你不懂音律,听得出来,殿下的心事很重呀!都怪我那匹马,我回头非把它剁了不可!”杜如晦接着这话茬责怪长孙无忌道:“辅机,在国丈府门前,你就该任那尹阿鼠打我几下就是了,何必拔刀救我呢,你看,这不是误了殿下的大事了吗。”长孙无忌没好气地顶了他一句:“你真是不识好人心,就那泼皮,他只会打你几下吗?我要是不出手,你只怕连命都没有了。”杜如晦心事重重地道:“打死了也比现在好受,秦王府有眼下这样的局面容易吗?那可是弟兄们跟着王爷用血换来的,可现在全都因为我一人之故给毁了。”
房玄龄在一旁开口劝道:“辅机、克明,你二人不要吵了,亏你们都是聪明人,难道还没有看出来吗?人家只怕是有意在打你们的埋伏呢!拔不拔刀子,事情都会闹大的。”长孙无忌和杜如晦一愣,都看着房玄龄。房玄龄接着说道:“你们也知道,替殿下赞画兵机这么些年,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无论到哪儿都喜欢观察道路。这两年来往于陕东道行台和秦王府间,我从这国丈府门前经过了岂止几百回,对那周围的环境早就烂熟于胸,国丈驾车冲出来的那条巷子不长,也就四五十丈,另一头直通到曲江池边,是供人取水用的,大雪天,他一个国丈没事儿坐着马车到曲江池边干什么?难道国丈府取水还用他老人家亲自动手吗?”
长孙无忌与杜如晦对视一眼,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长孙无忌一拍大腿:“嗯,玄龄,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哼,这个尹阿鼠,居然向我放冷箭,我长孙无忌什么人?在这长安市上混了这么多年,从来只有我让那些泼皮无赖吃亏,还从来没有叫泼皮无赖占过我的便宜呢!”说到这儿,他一步走到屋门前使劲擂起门来:“我说殿下,你就别装耳聋了,我们都在这等你多半天了,难道你真要让我们顶着这大雪在外头等你一宿吗?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踢门了。”长孙无忌与李世民打小就相识,又是近亲,二人一向随便惯了,秦王府里,也就他敢这么放纵不羁,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屋里的箫声停了下来,门“咯吱”一声响,李世民走了出来,他先是看了长孙无忌一眼,接着双眼扫过众人,众人的目光都正关切地看着他。李世民对大家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见我,可是,我想对你们说,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请你们遵照皇上的旨意行事吧。”长孙无忌急道:“殿下,白天国丈府前发生的那件事儿是尹国丈有意而为的,他算计我和克明,实际上就是冲着你去的,既然是咱们着了人家的暗算,就该去找皇上,将事情说明白,把输了的局面给扳回来!”李世民冷笑一声:“扳回来?还有什么可扳的?你们也不想想,自从发生了这么件事儿,这长安城里有多少人高兴得如同过年一样?秦府交出了虎符,皇上更像皇上了,太子更像太子了,我这秦王也更像个亲王了,你们想扳,人家乐意吗?”李世民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都是一变,长孙无忌更是张口结舌,他问李世民道:“殿下,你是说皇上他心里正盼着出这么一档子事儿?”
李世民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院中一棵大树下,伸手拍了拍树干道:“秦府这棵树太高太大了,高过皇宫和东宫里的树了,树大招风呀,人家心里能踏实吗?两年前,我已经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所以,这心里早就有了准备。”长孙无忌问道:“那殿下心里的准备是什么?”李世民抬起头仰望着那棵大树:“与其让别人来连根砍掉它,还不如自己剪去些枝叶,让它矮过皇宫和东宫里的树以避风头的好。”性子急躁的侯君集一拱手道:“难道殿下就没有想过走另一条路?”李世民回过头看着侯君集:“哪一条路?”侯君集压低声音道:“把这秦府变成东宫甚至……那岂不是就用不着自剪枝叶了?”侯君集的声音不大,可是在几个人的耳朵里却像是响起了一声闷雷,他们一齐将目光投向了李世民。在秦府诸将中,侯君集是较早追随李世民的,资历比尉迟敬德还要老,他作战勇猛,一向以大胆闻名,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倒不让人觉得惊奇。
李世民不说话,侯君集以为他是在犹豫,上前一步道:“殿下,你是担心虎符已经给了东宫,怕调不动兵是吗?请殿下放下,别的不说,臣手下有八百精骑,都是臣的子弟兵,只要殿下想做大事,臣一定让他们效死供殿下驱策。”侯君集说的是实话,早年他曾从家乡募得五千子弟,被他一手调教成一支天下无二的雄悍之师,在战场上从不畏死,五年下来,仅余得八百人,有飞虎军的美名,现在就驻在城外,警戒潼关方向。这支兵对侯君集绝对忠心耿耿,也是秦府掌控的军事力量中最为靠得住的一支。
李世民拍拍侯君集的肩:“君集,你误会我了,我不是担心没了虎符调不了兵,而是不想做你所说的那件大事。”侯君集一脸诧异:“您不想?为什么?”李世民看着众人道:“谁该据有天下,那是上苍决定的,杨广夺了兄长的储位,又弑父自立,终为天下人所唾弃,自己也被宇文化及所弑。他活着遭罪,死了还要遗臭万年,这样做一世人,有什么意思?前鉴不远,我不会走他的老路的!”
一旁长孙无忌开口道:“可是殿下你的功劳太大,才干太强,而别人又实在太弱,有些事情你不想做都不行呀。”李世民将脸转向长孙无忌:“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想到过这一点,不过我总觉得还有别的路可以走一走,从前不是就有过周公不登极顶,甘心辅佐兄长和侄儿,照样造福苍生流芳百世了吗,如果上苍不弃的话,我学着做一回周公就是了。”
房玄龄却在李世民背后说了一句:“殿下想当第二个周公,就怕当世出不了第二个武王!”接着,他一指东边道:“那边的不光没有武王的才干,更没有武王的胸怀呀!”李世民脸色一变,他心里很清楚,房玄龄的话没有错,至少现在还看不出李建成有这样的胸怀。可是,要真按侯君集的话去做,此时的李世民还真无法下这个决心。他生于将门,从小父亲李渊、母亲窦氏还有自己的那些老师们,就一直在教诲他做忠孝之人,来到这个世上二十六年了,一个忠字和一个孝字,已经浸透进了他的骨髓。而今他自己也在用这两个字教诲自己的儿子们。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在战场上从来不知道畏惧的战士,可是,要想向忠和孝挑战,他却变得怯懦起来,无法迈动脚步。
玉屏屋里投射出来的灯光映照着漫天乱舞的雪花,一如李世民此时的心境。一番沉思后,心中那两个富有魔力的字眼又一次战胜了他,他下了决心要按自己既定的路走下去,他用平静的语气对部众们说道:“他还只是太子,若是将来当了皇上,没准就能做个武王呢?往前走走看吧!请各位给他一个做武王的机会,也给我一个做周公的机会。”说完,李世民转身推门走进屋去。很快,屋里又传来了一阵低回的箫声。长孙无忌摇摇头,第一个转身走开,留下消瘦的背影和一声叹息。接着,所有的人都带着各自不同的心境离去。
院子里只剩下那棵树,还站在大雪中听着玉屏吹奏的曲子。
十一月初,太子李建成率大军离开长安,冯立担任了前驱,魏征则随军赞画军机,到了前敌后,他们与先期到达的齐王李元吉合兵一处,迅速对刘黑闼的叛军展开攻击。由于李建成采纳了魏征的方略,抚重过剿,很快瓦解了刘黑闼的军心,到了次年正月,刘黑闼自己也被部众所杀,河北各地的叛乱随即平定。李建成一面向长安发去捷报,一面依照魏征的建议,在山东结交豪杰,广纳人才,一向空虚的太子幕府一时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战事如此顺利让朝廷上下都感到惊奇。李渊对自己的长子可以说是刮目相看,他同时也长舒了一口气,在他看来,有了一个可以与秦府相抗衡的东宫,本朝又将出现一个炀帝的危险便减轻了很多。在裴寂等几个心腹大臣面前,他真情流露,表现出了比当年李世民统兵击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