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颉利眯着眼说:“你忘了绥北不是还有咱们一万五千精骑吗?外头已经下起了大雪,这是上冻以后的第一场雪,这场雪一下,阴山小道就该被封住了。唐军就算知道那条路,又怎么过得来?那支生力军就可以东调投入正面的作战了。”施罗叠说:“可那些兵马不是阿史那思摩统领的吗?前一阵子他在恶阳岭被涮了一把,不会记仇吗?”颉利一笑,说道:“你放心,阿史那思摩不是夷男,也不是突利,我知道他的性子,他想当忠臣,还想当英雄!”
颉利给阿史那思摩写了一封信,调他东进。接到信后,阿史那思摩陷入极度矛盾之中,在大帐中思考了大半天。上灯时分,他的侄儿阿史那忠掀开帐帘抱着一盆炭火进来,一股冷风跟着灌入,桌上那封信被吹到地上。阿史那忠放下火盆,拾起那封信看了一眼,嘟囔道:“叔,您还为这事儿犯愁做甚?我已经把使者打发走了。哼,平时信不过您,到了这种时候又把您当枪使,咱们才不上这个当呢!”
阿史那思摩睁开眼睛,训斥阿史那忠道:“什么,你把使者撵走了?这里谁是大帅?给自己记下二十军棍,等打完这一仗再补上。传我将令,全军开拔,向西进到阴山下与大汗会合!”阿史那忠一怔:“什么,您还替他卖命!”阿史那思摩手抚大哥留下的那只酒囊,眼含热泪说道:“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我们这一脉,世代为将!每一个男人都以死在战场为荣!哪怕被抛弃一千次,哪怕被背叛一千次,为了阿史那氏的荣誉,我也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费那么大劲都没能把阿史那思摩调出来,老天爷的一场雪却把他给调出来了。李靖把战场指挥权交给李世勣,自己星夜兼程来到飞虎军的秘密驻地。飞虎军在大雪中列队完毕,三千壮士静悄悄地一点声音也没有。李靖打马走到队列前,朗声道:“飞虎军的首战就要打响了,你们知道咱们的第一个对手是谁吗?这个对手就是老天爷!他下了这么大一场雪,大得颉利都不相信有人还能翻越阴山,把监视咱们的人马撤走了,我给你们的第一道命令就是——翻过雪山去,打败老天爷!”
队伍在大雪中出发了,从阴山谷口进入了阴山小道,一路踏雪前进,越往前走山势越高,积雪越深,终于,雪将山路完全堵住。队伍在一个深深的峡谷里停了下来,李靖不断派出斥侯去寻找那条标在图上的路,可是连着三天都没能找到,他一筹莫展,心情焦急万分。
入夜,黑暗中燃起了一堆堆篝火,长途行军后的士兵围坐在火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驱之不去的低落气氛。屠长贵踏着厚厚的积雪来到李靖大帐外,掀开帘子走了进去。一股狂风卷着雪花飘入帐中,李靖拄着剑,正闭目坐在一盏并不十分明亮的油灯下。听到脚步声,李靖问:“还没有找到走出去的路?”屠长贵一脸悲伤地说:“大雪把整个谷口封住了,今天派出的三十名兄弟,到现在还一个也没有回来。”
李靖用低沉的语气说道:“飞虎军不惧天下任何对手,可是,这个对手毕竟是老天爷呀!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你去传我将令,拂晓以后,全军原路退回,驰援定襄前线!”屠长贵一惊,跪倒在地:“不,大将军,不能撤呀!要是咱们这一剑不刺进颉利心脏,定襄战局就胜负难料了!您不能让飞虎军的第一次出征就这么无功而返呀!”
李靖浩叹道:“唉!这是天意,天意难违!你去吧。”屠长贵饮泣退下,李靖一脸悲痛,自言自语地说:“皇上,老臣负你了!”
这时帐外传来一阵哭声,接着,哭声越来越大。李靖忙向帐外惊问:“谁在哭?”一名亲兵抹着泪进来:“回大将军,是全军在哭。”
北风的呜咽声和哭声搅在了一起,山谷发出回响,一首古老的秦地军歌随之响起,无限悲壮。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歌声慷慨雄浑,李靖听得老泪纵横,也跟着吟唱起来。突然,远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淹没了哭声和歌声,震得人鼓膜发烫,心惊胆战。良久,轰鸣声才停下来,但巨大的余音还在山谷间回荡。李靖站起身来,大声问帐外:“怎么回事?”
屠长贵万分激动地冲了进来:“大将军,是雪崩!全军儿郎的歌声震塌了封在谷口的雪,走出山谷的道路露出来了!”李靖怔住了,他扑通一声朝着南面跪倒,含泪说道:“皇上,你看见了吗?是三千颗不甘失败的心感动了苍天呀!”
战场出现了短暂的平静,一轮皎洁的明月升起在天空,映照着白雪覆盖下的连营。颉利的大帐中热气腾腾,众部落首领和将军们一齐聚在火塘边,烤肉饮酒。勃帖兴奋地对众人宣布:“慕一宽已经把粮食弄来了,离这里只有三十里,整整三十万石呀!今晚冲过去抢回粮食,咱们这口气就算是喘过去了!”雅尔斤在一旁得意洋洋地道:“连日血战让唐军损失巨大,如今粮食又到跟前了,我看,风已经转到咱们这边来了!”
“你说得不错,风已经转到我们这边来了,你们看这是谁!”颉利的声音从帐门口传来,众人一看,是颉利牵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大汉走了进来。众人一起惊呼:阿史那思摩!
雅尔斤走上前去,亲热地拍了拍阿史那思摩的肩道:“阿史那思摩兄弟,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阿史那思摩笑着道:“不,是大汗的诏令和战神的呼唤把阿史那思摩驱使到了这里,我还带来了一万五千名生力军。”帐中气氛更加活跃,施罗叠站起身来道:“父汗,您就下进军令吧。”
颉利说了声“好”,接着大声宣布:“传朕谕令,明日四更起,饱餐一顿之后,以阿史那思摩为前军统帅,全军反攻,一鼓作气,接应那三十万石粮食,将李靖逐过草原!逐过黄河!逐到长安城下!”
北风呼号,小山坡上弥漫着尚未燃尽的烟火,视线十分模糊。几名战甲破碎的唐军士兵正打着火把在吃力地用担架抬一名伤员。李世勣伫马而立,神色凝重,眼角布满了红红的血丝,他对一名亲兵说:“你多叫些人来,将这些死尸快点埋了,不然叫雪一盖住,就只能让狼叼去了!”亲兵拱手道:“遵命。”
李世勣对身边的洪恩说道:“没想到胡寇打得如此顽强,前几天看着他们像是顶不住了,今儿个他们的士气怎么突然又上来了?”这时,一个小校打马过来:“大帅,皇上给咱们派援军来了。”李世问:“是哪一路人马?”小校告诉李世勣,皇上派来了五千禁卫军。
李世勣激动得热泪盈眶,大声道:“不,通汉军不战至最后一个人,就绝不动用皇上的一个侍卫,你让他们扎在最后面,不许他们到战场上来!”接着他回头对洪恩道:“传我将令,再次进攻!”
洪恩上马欲走,远处又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杀声,一个裨将裹着伤策马过来道:“大帅,敌人突然全线杀出营寨,我军两翼均遭到猛攻。特别是左翼出现了阿史那思摩的骑兵,他们刚开过来,没有吃过亏,十分凶狠,已经冲破了柴绍的大营。”洪恩朝呐喊声传来的方向望了望道:“大帅,柴绍在逃,咱们的侧翼已经暴露,再不退就要让胡寇包进去了!”
李世勣冷冷地道:“退,往哪里退?我是副帅,大将军不在,我就是统帅,通汉军一乱,各路人马就都会崩溃。传我将令,死死守住,绝不后撤!”战事空前激烈,通汉军眼看着招架不住了,李世勣自己也不得不退守中军大帐,四面都是潮水般的杀声,一面李字大纛在迎风飘扬,阿史那思摩指挥着一支精锐的骑兵猛攻过来。洪恩着急地道:“大帅,现在各营都溃退了,只有咱们还竖着这面旗,敌人都是冲着这面旗围上来的,再不把这旗撤掉,通汉军就会拼光了!”
李世勣策马来到那面大旗前,仰脸看了看上面那个“李”字,突然,他一伸手拔起旗杆来,几乎是在怒吼:“这面旗是不该立在这里!它应该立在最前面!叫上所有能动弹的弟兄,跟着本帅,把阿史那思摩的气焰打下去!”说完李世勣高举战旗第一个冲向敌军,洪恩热泪盈眶,拔剑在手,用已经喊破的声音大喊着:“冲啊——”马背上李世勣高举战旗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向前冲去,所有士兵都被这气壮山河的一幕震撼了!正在后退的士兵们调转身来,鼓起最后的勇气呐喊着向前,许多浑身是血的士兵也从尸体堆中爬起,拣起了刀枪。
那面战旗后面的士兵越聚越多,对面阿史那思摩也在大喊着挥剑奋力指挥自己的人马拼死向前,两只军队中最优秀的两名年轻将领,两群都不服输的军人搏杀在一起,两股殊死求生的意志撞击在一起,这壮烈的场面,令山河都为之变色。
战场的另一角,一群校尉搀架着老迈的柴绍正在退却,他一回头看见了那面顽强屹立着的李字大旗,猛地推开众人,胡子发颤地道:“你们看,通汉军的大旗还在往前冲呢,你们再退,老夫就死在这里!”
与此同时,正撤退的大同道行军总管李道宗和副总管张宝相也看到了这一幕,张宝相心头对李世勣生出一股由衷的佩服来,用他那特有的兵油子腔调说道:“妈的,李懋公真玩儿命了!大帅,咱们怎么办?”李道宗沉下脸,跟着李渊打过不少恶仗的他实在不好意思再退,他喊道:“都给我上马,杀回去!别叫天下人说咱们大同军是软蛋!”金河军、大同军退而复返,使得战场上的局势初步稳定下来。
浑身是血的阿史那思摩注意到了战场上出现的这一变化,他大喊道:“随我来,把李世的大旗夺下,唐军就撑不住了!”说着他挥起长矛直冲向李世勣。这一彪人马锐不可当,直冲到李世勣身边,阿史那思摩挺矛便刺,被洪恩架住,他又一矛刺向李世勣,这一矛又快又准,李世勣猝不及防,臂上已中一枪,大旗落下。洪恩带着亲兵拼死才将自己的主帅救回,阿史那思摩军声势大振,战场形势再次逆转。
原野上,马蹄声、呐喊声汇成了一片,腾空的烈焰映出了骑兵们奋力搏杀的剪影。颉利披一身斗篷在大营边的山坡上向四野眺望,观察着战场的态势。他的脸上溢出一道喜色赞道:“阿史那思摩这小子,还真有种!李世民,你的老本这下可要拼光了!快传令,让我的近卫军全部集合,我要亲自带着他们踏平李世的大营,直取李靖的中军大帐!”
小校站起身正要去传令,就听见大营一角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颉利大声问道:“怎么回事?”一个将军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汗,大股唐军从后面的阴山小道冲下来,杀进大营来了。”颉利瞪了他一眼道:“胡说!这怎么可能?”那将军挥手朝身后一指:“您看呀,那不是唐军的大旗吗!”
冲天火光中,一支锐不可当的骑兵已经直朝他的中军大帐冲来,一边将火把投向营帐,一边挥动长矛将上前阻挡的士兵刺倒,很快,他们就冲到中军大帐前,夺去了颉利的大纛。颉利怒道:“是谁这么大胆,敢冲进我的御营?”
一个将军朝冲进来的唐军阵形中望了望,一脸惊慌地道:“大汗,好像是李靖的旗号。要是李靖,那一定是唐军主力过来了,咱们快撤吧!”
颉利一阵歇斯底里地狂叫着:“不,我不走,我还等着李世民向我下跪告饶呢!让士兵把他们挡住!把我的大纛夺回来!”可是,已经没有人听他的话了,因为颉利的部下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勇猛的唐军,他们个个是训练有素的猛士,手里的长矛准确而有力,挡之者必死,颉利的大营里已经乱成一片了。勃帖冲着一边的几个卫士喊道:“快扶大汗上马!撤!”几名卫士冲过来,架起颉利上马向外冲去。
这边战场上,夺得了李世勣战旗的阿史那思摩冷傲地看着几十步外的对手,大声喊道:“你的战旗都被我夺下了,这仗你还打什么?”
回到马上的李世勣不顾伤痛,挥剑一指前方:“你看看那边,你们的王旗都被夺下了,这仗你还怎么打?”阿史那思摩一回头,远远地看见颉利中军大营中冲来突去的都是唐军士兵,而大帐前的那面大纛也已经落入唐军手中!阿史那思摩惊问:“怎么回事?”阿史那忠几乎是带着哭腔:“唐军从阴山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