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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次日五更,伙计把秦琼叫起来,掌上了灯光。秦琼擦了把脸,喝了口热水,就说:“你赶紧给我备马,我走啦。”伙计给收拾好了一切,把秦琼送出大门,这时候天也就是蒙蒙亮儿。秦琼出了店房往西,走出有一里多地,一看路南里有一座坟茔,牵着马来到坟圈子里头,把马拴在了树上。这个时候天已然大亮了。走到中间石头祭桌旁边,放下了竹篮儿,把铜镜子支起来,高挽起袖面,把颜色、锅烟子、蓝靛、嘎巴儿绿,一样倒出一半儿来,在桌上用葫芦里的水一和,调匀了,用手抓起来,往脸上一揉,闭着眼,把满脸都揉匀了,睁眼往镜子里一照,自己也乐啦。本来的黄脸膛没有了,变成一个三色的脑袋,一瞧就透着那么凶猛似的。又用手蘸着水和这个锅烟子,抹了两道抹子眉,才在地下抓起沙土来,搓这两只手。把手上的颜色打净了,用剪子把马尾儿剪齐了,有个七、八寸长,捻成两个大笔头似的,掖在两耳根子后头,再把它翻到耳朵头里来,用缠头的绸条从后头一紧。用镜子一照,成了,像个压耳毫毛的样子啦。又拿马尾儿蘸着胶水,连鬓络腮这么一粘,就把他自己原来的胡子给挡上了,然后又用碎马尾儿蘸胶粘在上嘴唇上,被风一吹,吹干了。好在这是秋景天,脸上虽然有这么些个马尾儿、颜色的,倒还不觉着怎么热。自己照镜子一瞧,差不多啦。打开包袱,脱了大氅,换上跨马服,勒好了战裙,把大氅包好,系在马鞍桥上,一想:打这儿起,我就得不讲理啦。说话得横着出来。又一想:我这个嗓音不配合这张脸儿呀,非得大嗓门,哇呀呀的才行呢。这么着,好在天早着呢,四外也没有人,喊一喊嗓门儿,试一试:“呔!我姓程名达字尤金,在六月二十四,夜晚三更天,劫了靠山王一份皇杠,还有价值百万的龙衣贡。头一拨儿皇杠,我已然花了个干干净净,二次里来在这登川城,特为找你老儿杨林要二拨儿的皇杠啊!”嚷完,自己噗哧一声也乐啦,一想行了,从这儿咱们就憋这大嗓门啦。一着东边的太阳已然出来了,什么竹篮啦、颜色啦,也就不管它啦。解下了黄骠马,出了坟地,上马往东就走下来了。
秦琼又到了望海茶楼,下了马,奔茶楼的门脸儿来了。这时候跑过一个小孩子来,说:“爷,您刚来呀?”秦琼一瞧这孩子,也就在十二、三岁,梳着两个抓髻,白白的脸儿,长得挺好看。可是身上穿着一身儿破旧的裤褂儿,瞧着挺寒苦的。秦琼说:“娃娃。你是做什么的?”“我是这儿看车遛马的。不瞒您说,我家是孤儿、寡母,就仗着看车遛马养活我妈,瞧您这样儿,像要在这儿吃饭的,您把马交给我,我给您喂喂、饮饮、遛遛。您要有钱,看我小孩子挺苦的,就给我吊儿八百的。您别不放心,我可不是个拐子手,您要是不信,我在拒上对您个话儿。”“哈、哈、哈。娃娃,马交给你,你给我饮饮、遛遛,可有一节,你可别离开临近左右。比如说,我出来用马的时候,要是找不着你,我可就着了急啦。”“爷,成啊。我就专遛您这一匹啦,您多咱出来,马是随时就到。”“好,你就将马接过去吧。”伸手摘下双锏,怀中一抱,将包袱夹在胁下。上台阶,掀帘子,走进了屋内。一憋这个粗嗓门,说:“呔,有人没有?吃酒的来了!”柜台上,正赶上先生写帐呢。猛然间听见这声喊叫,这个先生抬头一看,吓得一哆嗦,笔这么一转弯,好,这个账全勾啦!先生说话也说不出来了,不说又不成,嗓音发颤,说:“来啦爷台!”“嗯,来了。”“您请楼,楼,楼上喝吧!”秦琼这才撩鸾带,迈步上楼。来到楼口,喝喊一声:“呔!堂倌,你家爷爷来了!”此时楼上头,吃饭的主儿少,正是早茶的时候,遛鸟儿的遛完了,在这儿喝茶呢,人还真不少。连伙计带喝茶的,往楼口这儿一瞧:“啊!”全都吃了一惊。这个伙计心说:今儿大早晨的,我们这儿怎么来这么一位!不过来张罗吧,不是买卖生意,过来吧,瞧着真有点儿害怕,强对付着说:“爷,您将来呀,您请到东头儿坐吧!”秦琼顺着当中这条宽走道,到了尽东头,在张八仙桌的后头面朝东落了座,把包袱、双锏都放在了桌边上。那得伙计也不敢正眼瞧他,过来说:“爷,您喝酒哇?是喝茶呀?”“你给我要他两壶好酒,配上他四盘儿莱。”“是啦您哪。”“慢着!”“是。”“我可有话在先,吃着合口味,我是多赏银两。”“没错儿,爷,一瞧您就是好财神爷。”“可有一节,我吃着要是不合口味,尔来观看……”说到这儿,伸出两只大巴掌来,摇着头,撇着嘴,吓得伙计直哆嗦,说:“爷,怎、怎、怎么样啊?”“我将你的脑袋掰下!”“好啦,您等着,说话就来。”伙计说完了,噔、噔、噔,跑下楼去,要菜去了。不一会儿酒莱齐毕,伙计端到楼上来,杯筷布碟,都给摆好了,说:“爷,您慢慢儿吃着吧!”说完了跑到楼口上,这么一站,瞪眼瞧着他,只要你这么一瞪眼,我是往楼下就跑。
再说楼上这些个喝茶的人,有的胆儿小的,越看越怕得慌,可就坐不住了。那个说:“大哥,您这儿坐着,我下楼买点儿东西去。”找个辙走啦。这个就说:“老爷儿们,您这儿坐着,我妈妈叫我早点儿家去呢。”站起来也走啦。有那年长的、胆儿大的不在乎,仍然坐在这儿喝他的茶。这时候秦琼一边喝酒,一边吃菜。酒也好,菜也好,怎么能说不好,抓碴儿闹事呢?往头里一看这些老头儿们,正在那儿自己夸自己的鸟儿呢,什么百灵啊、蓝点颏儿啦、黄雀儿啦、红子啊,打开笼罩儿,这些鸟儿哨得挺欢。心想:这么着吧,我愣说鸟儿吵了我啦,拿锏把他们的笼子砸碎了,他们必定问我是哪儿来的。我这么一道姓名,他们必定报告官面儿上,官人一报告靠山王,不就把杨林给斗出来了吗?自己越像越对,喝着好好的酒,叭的一声,一摔筷子,站起身来,横眉立目地说:“呔!”这个伙计正站在楼口那儿,一瞧,吃了一惊,心说:吃了半天都没错儿呀,怎么忽然间站起来了?喝茶的众人往东这么一瞧,也是一惊。秦琼说:“我对你们说,我每日喝酒吃饭,最好清静,就没有人敢来吵闹。今天你家好汉爷在这里用酒,你们是又说又笑,弄得些鸟儿叽里呱啦,实在叫人可恼哇,可恼!”伸手抓起双锏,绕过了桌子,就在每人的桌儿上叭、叭、叭,把笼子全给砸了,这些鸟儿是死的死、飞的飞。有那离着远的,见势不好,提起鸟儿笼子全跑了,秦琼二次里回到座位上坐下,放下了双锏,一喝这个酒,说:“哼,这就清静了。”这些个老头儿们全愣在这儿啦。楼口上那个伙计心说:那还吵什么呀!这些老者里头有个胆儿大的,就说:“嘿,花大脑袋!你是哪儿轰来的?我问一问你,你要是好清静,楼下后堂里有雅座儿清静。不然,就在你们家里,没人吵你。这楼上的散座儿,就是吵人的地方。你喝酒给钱,我们喝茶,也不是不给钱,你为什么把我们的鸟儿弄得死的死、飞的飞,把笼子全给砸了?你凭什么这么横?姓什么?叫什么?说给我们听听,要不然,完不了,咱们有地方说理去!”“哈、哈、哈,要说出你家爷的名姓,恐怕吓破你们的苦胆。”“你说一说,我们不至于这么胆儿小。”“既然如此,你们听了。我家住在小孤山长叶林,姓程名达字尤金。我手下有大响马三百六,小响马赛牛毛,在那六月二十四,夜晚三更天,率领我手下人等,在那小孤山前,劫去了太岁靠山王全份的皇杠,价值百万的龙衣贡。头拨儿皇杠,被我花了个干干净净。二次来到登州,特为来找老儿杨林,来要二拨儿的皇杠,你等可曾知道?”这些老头儿们一听,说:“啊!那、那你白砸啦!”再说站在楼口的那个伙计,一哆嗦,可就滚了楼啦。
伙计他为什么滚了楼呢?只因为望海楼这个买卖呀,是杨林手下的中军官高谈圣开的。他有个儿子叫高魁,今年已然二十多了,在家没有事做,开这个买卖呢,就为的是叫他儿子务点儿正业,当这个掌柜的。这高魁也学过武艺,爱使双锏,因为爱慕秦琼的为人,自称赛叔宝。一言表过。再说今天秦琼这么一嚷,伙计一听,吓得滚了楼。楼底下的先生一问,他如此长短地一说,先生说:“那么你赶紧给掌柜的送信儿去吧!”伙计出门就跑,进西门路南不远儿,就是高魁的家。进来对高魁把所有的事情这么一说,高魁是满心的高兴,心说:“这劫皇杠的响马都到了家门口了,我伸手把他擒住,献给王爷,这功劳可大啦!”想到此,就叫家人备马挂锏,煞上十字袢,紧了紧丝鸾带,浑身紧缠利落,出来上马,出西门直奔望海楼而来。这时侯街上的人,听见楼上有了响马啦,瞧热闹的是人山人海。高魁下马,说:“诸位借光,诸位借光。”有认识的就说:“高掌柜的,您来啦,楼上出了事,听说有了响马啦!”“诸位老街坊们,不要害怕,我到楼上,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拿住。”高魁拴马摘锏,怀中一抱,走进了屋中。柜上人一瞧,都说:“掌柜的来了。响马在楼上那儿坐着呢!”好啦,你们预备两根绳子,拿着棍子、扁担什么的,把楼口堵了。但得我在楼上,能把他擒住更好。比如说,他要是扎手,我把他打下楼来,你们可别叫他跑了,一拥而上,必须得把他按住就捆。”大伙儿说:“您甭管了,就这么办啦!”高魁是得意洋洋上楼去拿响马,这才引出打高魁、斗杨林的热闹节目,下回交代。
第三十三回 打高魁狂闹望海楼 斗杨林大战登州府
上回书正说赛叔宝高魁嘱咐好了柜上的人,把楼口堵了,他怀抱着双锏,来到楼上一看,客人都跑光了,只见正东坐着个花大脑袋的人,不问可知必是响马啦。这时秦琼一瞧上来这个人,身高八尺,细挑身材,头戴青缎子软扎巾,一身青缎子的袴袄,紧缠利落,十字袢、丝鸾带、窄靿兜跟薄底儿的靴子,白脸膛、重眉毛,怀里抱定一对四楞镔铁锏。秦琼看他这打扮不像官人,就问:“你是做什么的?”“靠山王驾前的中军官高谈圣,那是我的父亲,我叫赛叔宝高魁。”“我再问你,你赛的是哪一个叔宝?”“响马,你要问哪,我赛的就是那山东好汉秦琼秦叔宝。”秦琼一听这个乐,心说:想不到这儿会有赛我的啦!微微一笑说:“你到此做什么来了?”“这买卖是我的,你也不打听打听,竟敢来此搅闹,胆子可不小!依我说呀,你好好的叫我捆上。别叫你家小爷费事!”“嘿嘿,冲你这几句话,就能把我捆上吗?”高魁把嘴一撇,说:“那应当怎么样呢?”秦琼由桌儿上抄起了双锏,左右一分,绕到桌前,说:“你来观看。你若胜了我这对双锏,就让你把我捆上。要不然,是强存弱死真在假亡。”“嗬!好响马,你还要跟我比试比试吗?叫你知道知道小爷的厉害。”说着,他就来了个先下手为强,举起双锏,照着秦琼的头顶砸来。秦琼往左边一闪,用右手的单锏朝上一挂,耳轮中就听当的一声,高魁说:“哎哟!”把他震得右半边膀子发麻,手腕子发酥。高魁用右手锏照着秦琼的下边一扫,秦琼微然地纵身往西一跃,这锏就扫空了,高魁一转身儿面朝西,跟着双锏进步连环,照秦琼打来。高魁心想:我用这连环锏的招数,往楼口那儿挤你,把你挤到楼口那儿,用上手锏一晃,你必然一低头,跟着我一个跺子脚,准踹在你的胸前,你就得滚楼。滚下去,下面有人堵着楼口,自然就把你捆上啦!秦琼此时早把他的心思给猜透了,心说:你不是要这个便宜吗,我给你,你要不贪这个便宜,怎么能上我这个当呢!秦琼一边用锏拨打,一边往后倒退,就好像是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似的,退来退去,已然挤到楼口这儿了。高魁用右手锏奔秦琼的左额角,说:“招打。”秦琼一低头,高魁的锏扫空了,圈回来往左胳臂下一藏,跟着抬起右腿来,踹秦琼的胸口。腿倒是抬起来了,一瞧对面的人没有啦,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秦琼一瞧他的锏扫来了,一缩头跟着一矮身,滴溜溜一转,就到了高魁的身后头啦。高魁一看人没有了,说:“啊?”秦琼抬起右腿踹他的后腰,说:“下去吧,小子!”高魁说:“哎哟,我的妈呀!”转辘辘的合算他就滚了楼啦。滚到楼下,大家伙儿以为把响马给打下来了呢,齐声喊叫,一拥两上,高魁说:“别捆!是我!”大伙儿仔细一瞧:“哟,敢情是掌柜的呀!”一瞧高魁的鼻子也破了,腮帮子也抢了,满嘴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