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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如新-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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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真有老爸说的那么好。

“我落叶归根,回乡享清福去了。”

“爸,与我们多多联络。”

“明白我到律师处办妥一切手续,这次来是与洁如新说声再见。”

洁如新曾是地志。

我问爸:“国父真的借洁如新地库开过会?”

“那只是传说。”

“多可惜。”

“店里有什么你喜欢的古物欠尽管取走,但是生财工具不可动,老金要用。”

“老金会投得此店?”

老爸说:“除了他,还有谁要。”

“这个地址相当吃香,也许有人投来做别的生意。”

爸微笑,“那就看它的命运了。”

“一家铺子也有命运?”

“怎么没有,命好的店就是旺客。”

他匆匆又出去了,我把老爸的话向长娟复述一遍,她那顽童在一边叫舅舅, 
“我要wii,给我wii,舅舅,听到没有?”

我愁苦中笑出来,“有孩子多好。”

长娟叹口气,“自己不吃也要给他吃,自己不穿也要给他穿,十分劳苦,而且,到了十多岁,一定拿父母出气。”

“妈之前老希望我们三个可以留在店里。”

“你猜新业主会把店铺改什么用途?”

“斜对面的杂物铺改为一间故衣店,一条罕有旧牛仔裤卖到一千美金。”

大姐感慨,“时势同我们小时不一样了。”

我问:“你对财产分配可满意?”

“即使爸妈给我一角钱,我也很高兴,留作孩子教育基金,幼娟也一样。”

“我也是。”

“况且,我建议你不要动这百分之五十,那女子一年内准把老父那份花光光,届时,我们把钱还给他。”

我劝说:“你有偏见。”

“是,我狗眼看人低,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真没想到洁如新要结业。”

“希望老金买下来,勿改店名。”

第二天我回到学校,史密士告诉我一个好消息。

“志一,我与何教授订婚了。”

我一怔,立刻向他道贺。

“我四十多岁,她三十多岁,我们终于走在一起,”他不胜唏嘘,“还以为不会有了,谁知又被我拣到,我真幸运。”

“你要份外珍惜。”

“她想尽快怀孕,我已联络医学院与我们诊治。”

我由衷说:“将来你俩的孩子不知聪敏到什么地步。”

老史哈哈大笑,“也许只是小小书虫。”
 

 

我从未看到他那样满足,史密士在大学获奖无数,在学术界是个名气人物,但数踌躇志满,还算今朝。“我们举行简单婚礼,暑假才去蜜月。”

“往何处?”

“天之涯海之角地尽头。”他又哈哈大笑。

我无意中成全了两对佳偶:老史与老金从此有伴。

两个王老五苦苦等候,终于等到好对象。

我呢,我呢。

有人在背心叫我:“喂,你。”

我转过头,看到红发女朝我招呼。

在阳光下,她那棕红色头发更是招摇,吸引不少目光。

我称赞:“你看上去似美术系学生。”

“今天天气真好,学生多数赤足。”

“这是他们一生中最好的日子。”

赵颂棋说:“考试也很苦,许多学生投诉白了头。”

我问:“你可曾见过天才学生?”

她笑笑,“每个老师都说我是人才,我十二岁读大学。”

“你自己怎么看?”

“原来十二岁大学毕业才叫天才,我只算人才,可是,我已见不到同龄同学,我十分寂寞。”

“此刻好些了吧?”

“与家人亲友格格不入。”

“他们不是做银行吗,你大可与他们玩数字游戏。”

“不不,你误会,做银行讲的是时机,数字属次,你呢,你与家人亲密否?”

我们又絮絮谈起来。 
他们都说:如果你不能同你爱的人在一起,那么,请爱与你在一起的人,译作中文,即珍惜眼前人。

放学我邀请颂棋观赏莎剧王子复仇记。

我同她说:“伦敦重建环球剧场,几时一起去看戏,我首选麦克贝斯,你呢?”

她轻轻答:“我喜欢仲夏夜之梦,轻松愉快。”

我吁出一口气,觉得舒服。

老爸来了又走了,来时一件小行李,去时五大件。

他像是巴不得把最好的都带回去奉献给新妻。

洁如新门前贴出告示,表示不久将结业,客人议论纷纷,恋恋不舍。

“我们并非不支持你”,“是呀,真没良心”,“再没信得过的店了”,“只有洁如新才会把我遗忘在口袋的皮夹子原封不动归还”,“好感动,一次我把金表忘在裤袋”……

“新业主会改作什么店?已经太多咖啡与时装店”,“不会是酒吧”,“不不,该处不准开酒吧”。

稍后老金说:“我已把所有文件都准备好,明日我代表律师会到皇室地产公司办事。”

我点点头,“祝你心想事成。”

邵容说:“老金办事能力相当高超。”

此刻在邵容眼中,老金十全十美,是座金矿。

她又说:“水管有些毛病,他一下子修妥,厕所水箱嘶嘶响,他又更换零件,若果与老金飘流到荒岛,我们会生存下来。”

我接上去:“而且天天做海鲜大餐,我这个书生,则肯定饿死。”

邵容哈哈大笑。

我四周巡视一下。

一只大钟,是一八八九年美国制造,放在店内已经很久,我幼时时时打开玻璃罩拨动时针,又可晚点睡。 
搬走这只钟实在不道德,不过,我还是用布把它裹好打算挪走。

还有柜台上一把红木铜字界尺,还是华人尺寸,今日已很少人知道华寸比英寸略长一点。

界尺沉重,妈妈在我最顽皮之际也会拿起界尺作势欲打,事实这把界尺从来未曾接触我皮肉。

还有,就是几帧黑白老照片了。

幼娟这时打电话来,“妈妈的遗物,你全部装箱,待我来取。”

“妈妈没有太多遗物。”

“真是,她连一副耳环也无。”

“衣服不过是天天穿那种,而且都旧了。”

“我不管,别丢掉,全给我。”幼娟饮泣。

我改变话题,“你们快结婚了吧。”

“不说了。”她挂断电话。

接着几天,我每晚抽时间出来收拾母亲遗物,我把它们放进纸箱封妥搬回家待幼娟来取。

正如我所说,母亲遗物不多,总共三箱子。

邵容说:“这一套红木家具你也不要?”

“送给老金吧。”

“我们会好好保存。”

我说:“现在真红木也越发稀有。”

“紫檀早已绝种,一日我看电视,一个装修师指着地板说:‘这是紫檀’,笑得我。”

“邵容,我真替你们高兴。”

“老金与我不知怎样多谢你好。”

我问:“店铺有眉目没有?”
“本来律师说,今日可知答案,可是忽然出现对手,与我们竞投。”

“什么?”我好不意外。

“大家都没想到,这会是谁?日本人还是韩国人?”

“啊,”我说:“我找律师打探一下。”

“竞投就不好得手。”

“你们出价多少?”

“老金资本有限,银行充借百分之七十,所以我们不可能多次抬价。”

“对方又出多少?”

“不清楚。”

“有这种事,一片洗衣店……”

邵容说:“是呀,我叫老金看开点,不是你的,急也没用。”

我点头,“尽了力也算了,凡事不要勉为其难。”

“是谁对洗衣店有兴趣?”

我懒得理会,放了学与小棋逛街吃冰淇淋,是,我已经叫她小棋。

小棋同所有做纯数的一样,与世界的名利步伐有点脱节,比起读历史的我,又略为好些。

我们十分合拍。

工余时间忽然有意义起来,我不再寂寞。

一日,大雨,我吟道:“四月雨带来五月花。”

有人把湿漉漉雨伞收拢:“小哥,麻烦/。”

我转头看到金矿,“老金,稀客,你怎么到学校来?”

“有急事,”他脸色欠佳。

“坐下慢慢说。”

“小哥,有人志在必得,以超过底价百分之五十价投洁如新店铺。”

“不可能!”

“事实放在眼前。” 
 
 “去,”我站起来,“我陪你到皇室地产问个究竟。”

我们匆匆赶到地产公司,负责洁如新档案的是一年轻华女,她笑靥如花,叫我们不好发作。

我开门见山:“怎么一回事?”

那位刘小姐答:“两们先喝杯咖啡,卖买地产一向规矩是价高者得,现在有客人愿意出价多百分之五十,我也想想找你,小王先生,对方有一个条件。”

“慢着,”我说:“为什么他要出高价?他是什么人?”

刘小姐回答:“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只与他代表接触。”

“他代表是谁?”

“一位周律师。”

我与老金颓然,真人不露相。

“小王先生,作为业主,你应当高兴才是。”

我问:“王老先生可知此事?”

“当然,王老先生吩咐说:‘价高者得’。”

也不能怪他,在商言商,当然是金钱挂帅。

刘小姐说:“对不起,金先生,爱莫能助。”

我想起,“对了,他的条件是什么?”

“他说:希望你们把洁如新三字一并转让。”

“王老先生怎么说?”

“他说没问题。”

我怔住,要洁如新三字干什么?

“他打算把店铺改建?”

刘小姐笑答:“我们只负责卖买,其余不关我们事。”

我看着老金苦笑。

他搓着手,“唉,命中有时终需有,命脉中无时莫强求。”老金颓丧之极。

我拍着他肩膀。
“小王先生,卖买今日成交,明日我会递交银行本票,一半给王老,其余分三份,你们姐弟各一份。”

“是,是。”我唯唯喏喏。

刘小姐想起,“还有一件事。”

“什么?”

“买主说,店里有一只老钟不见了,可否归还?”

我与老金面面相觑,异口同声说:“此人怎会知道店里有只老钟?”

刘小姐耸耸肩。

“不行,”我说:“钟是王家祖传之物,我已带走。”

“好,我与周律师说。”

老金问:“这人是谁?好不神秘。”

“也许,只是一个对文物有兴趣的人。”

老金喃喃说:“希望他不要拆掉洁如新。”

邵容与我们会合。

我说:“对不起,洁如新不是我的物业,我不能作主。”

“我们明白。”

我说:“没想到你俩对小店有兴趣。”

邵容说:“这不是一门光荣的工作,比不上脑科医生或大学教授那么受人尊敬,但生意是生意,处理得当,客似云来,货如轮转,三代生活都不用愁,又不必仰人鼻息,亦无政治斗争,小店有小店好处。”

老金说:“华人泰半靠小店起家。”

我轻轻说:“邵容明敏过人,你洞悉世情。”

邵容说:“但王家姐弟性情不近,很难勉强。”

老金摇摇头,“洁如新不知落在谁手。”

邵容说:“你与我都要找地方搬家了,北岸风景优美,可予考虑,我们大可做花店,花店在节日忙得不可开交。” 
老金响应:“但花束不能放太久--”

“我俩从详计议。”

两个人好过一个人多多,他们产生新计划。

过些时我问小棋:“你可有想过做小生意?收入比较活络。”

她骇笑:“从未考虑,我家银行外币存款有个规矩,不做十万元以下户口。”

我与小棋出身完全不同。

“志一,我带你去一个道地菜馆吃过桥米线。”

我沉默。

过了几天,我发觉好似有人跟着我,身后似多个影子,蓦然回头,却不见人影,可是人类有第六感,我怀疑被人跟踪。

谁,谁会跟着一个教书先生。

我疑心太重了。

一日,半夜在公寓醒转,发觉穿帘没拉拢,天上好大一个银盘似月亮,我不禁喝声采,走的窗边欣赏。

却不料被我看见那个影子:对面街,一个穿黑色长大衣的人也正抬头看向我的窗口。

我一怔,缩到一边,那人来回走动,从后裤袋掏出一只酒瓶,喝一口。

终于,天濛濛亮,一辆小小日本车机灵地驶近,司机与黑衣人打一个招呼,黑衣人静静地离去,日本车代替他位置,驻过在窗下。

不可思议,谁会要跟踪我?

第二天我回到学校,看到小棋,她脸色很差。

我故作轻松地问:“怎么了?”

她说:“我们到图书馆说话。”

我莫明奇妙,“图书馆里要肃静。”

“那么,校园湖边。”
“别忘了现在是春天,那里挤满一对对爱侣。”

赵颂棋瞪着我,眼角渐渐转红。

“小棋,什么事,有人欺负你?”

“志一,”她轻轻说:“你从未告诉我你结过婚。”

我怔住。

是,我结过婚,那段婚姻只维持了三个月,我怎么会忘记告诉小棋?

“看你表情,就知道这件事是真的,你没想过要告诉我?”

我张大嘴,又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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