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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如新-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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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小志,你是生力军。”

近日市道好,他找不到伙计,只得把姨妈请出来帮忙,手脚不够利落。

他一边擦汗一边说:“你那女友,好不面熟。”

我既好气又好笑,“客人催你要牛肉三文治。”

我撇下他回自己店里,顺便抬头看蓝天白云。

正在这时,有人尖叫:“抢手袋!”
一个中年太太哭丧着脸在不远处顿足,一个年轻男子朝我奔来,我取起快餐店门外木招牌扔过去,他绊倒,这时警察赶到把他揪住。

那年轻人十分瘦削憔悴,只有瘾君子才会不顾一切在光天化日下抢手袋。

阮津看到一切,她说:“危险。”

“也顾不得了。”

稍后那中年太太前来道谢。

她嘀咕:“治安越来越差,从前,夜不闭户。”

这便是由乡镇演变成大城市的代价。

她的手臂在争夺中扭痛,要去看医生,阮津送她到门口。

她问:“店门可要加锁?”

我答:“那不是赶客吗。”

“那么,养一只大狗。”

“女客与孩子对大狗也有恐惧,只得我肉身来挡。”

任何生命都有风险。

那天下午阮津陪我吃饭,她指着我下巴,“粘着一粒米,你像孩子。”

“哪里?”我伸手去拨。

“这里。”她用手指尖轻轻为我抹走。

指尖接触我唇边,我觉得麻麻,这一点酥软感觉渐渐传遍全身。

我涨红面孔。

“王先生王太太快回来了吧。”

我看看日历,“后天。”

她收拾碗筷回到楼上。

我一转头,看到汪太太站我面前,“小志,你好。”

汪氏夫妇在农场工作,平时早出晚归,很少见面。

她说:“我给你付房租。”

我写收据给她。 
“小志,刚才是我表妹阮津吧。”

我微笑,“正是。”

没想到汪太太开门见山:“小志,我同你父母是朋友,我有责任劝你一句:阮津不是你的对象。”

我大大纳罕,“你说什么?”

她清晰地重复:“她不适合你,你莫与她太过接近。”

我一怔,赔笑说:“汪太太,我已是大人了。”

她叹一口气,“我的话也只能说到这里为止。”

“她不是你家表妹吗?”

“一表三千里,树大有枯枝。”

“这话怎么说?”

“小志,你自己当心,明白吗?”

我把汪太太送走。

他们也太关心我了,就差没说:阮津不是好女人,你要小心这只蜘蛛精,或是狐狸精。

我正在不悦,学生李思敏找我。

我探头出去,“放假,你来干什么?”

她把一份功课放在我面前,“真没想到老师会坐店堂。”

“老师也是人。”

我打开笔记一看,立刻生气,“与你们说多少次,写历史论文,不得用‘我认为’、‘我的观感’,你是谁?你认识拿破仑与华盛顿吗,一切以事实为据,并且注明出处,你不是写小说,爱文学的话可转往凯文教授处。”

“哗,骂得狗血淋头。”

我笑出声来,“拿回去改。”

思敏问:“为什么凯文是教授,你只是讲师?” 
“教授两字并非尊称,不可与老师混淆,在一间大学里,并不是每个授课的人都是教授,我选择讲师为终身职业,不做行政,其他同事则不,他们会逐步升上去:高级讲师、副教授、教授、校长……你可以说这是一种官价,与少尉、中尉、上尉……一般,华人喜欢捧人,皆大欢喜,逢人均叫老板,大家开心,可是教授却真凭实据,需要大学正式认可,故此,请勿叫我王教授。”

思敏说:“人称穷教授,也没什么稀奇。”

“还有,穷作家、穷画家。”

思敏说:“怎么没有穷科学家?其实居里夫人未获诺奖之前也很拮据。”

我看着她,“思敏,如果你有时间,可往图书馆。”

“你为什么不请我到你家书房?”

“今日只得你我两人,我不便与女学生单独接触。”

“屎。”她喃喃。

“思敏,那是粗话。”

思敏看着我,“他们说,伟大的科学家牛顿一生人只笑过一次,那次有人问他:为什么要学物理,他是怪人,你也是。”

“记得把功课错处改过。”

思敏在门外碰到老金,吓一跳,避开他,匆匆上车。

老金兴奋地说:“好家伙,小志,那也是你女友?真有办法,这一个面孔虽然扁一些,但够娇俏。”

我看着他,“有什么事吗?”

“小志,先前那个女子,我想起来了。”

我一凛,他是什么意思?

“我见过她,小志,只不过她在你店堂里打扮不一样。”

我心跳得突突响。

我知道老金想说什么,他一定想告诉我:小志,我在某艳舞厅见过她,她擅长跳钢管脱衣舞! 
我强作镇静,双手却簌簌地抖,我把手藏柜台下。

只听得老金说:“她是酒保,她在市中心丑陋野狼酒吧工作。”

我一听,缓缓吁出一口气,反而轻松了,酒保是正当职业,浑身绝技,声色艺缺一不可,我四肢又可以活动了。

只是,那酒吧叫丑陋野狼?未免奇突。

“小志,你得去看看,那种场合,啧啧啧。”

我微笑,“你好似是常客。”

“以前常去,最近改往仙人掌会所,稍微便宜。”

我点点头。

“小志,你可知她职业?”

喜欢寻根究底的人,都是粗人吧。

我答:“我朋友的事,我全知道。”

他见我无意详细讨论这个问题,十分无趣,“小志,你自己当心。”

他转身离去,身形胖得像一座小山。

打烊后我悄悄回到楼上,看了一回书,终于忍不住,更衣到夜未央的丑陋野狼酒吧。

推开店门,我看到奇景。

大约有一百人挤在酒吧内欢呼拍手,人头涌涌,百分之九十是男客,一看就明白缘故,洒保全是年轻女子,衣着暴露,她们忽然跳上柜台,扭动腰肢臀总,跳起舞来。

我目瞪口呆,一额是汗。

忽然之间,她们又跳下柜台,调酒招呼客人。

这时有人喊:“芝芝,芝芝,芝芝。”

欢呼声中,我看到一个苗条身形出现。

她正是阮津。

她化妆浓艳,上衣是小小一件露腰背心,短裤短得不能再短,露着大腿。
她笑着登场,拿起一只酒瓶,往手臂上一放,只见那瓶子像忽然有了生命,活了过来,像一只小动物般自她左臂滚上肩膀,在背脊停顿一下,又自右臂滑下,她握住瓶子,往杯中斟酒,放下,又取过另一酒瓶,这次在她丰硕的胸上滚过。

这是奇技!

所有客人鼓掌欢呼叫好。

她斟好酒摇匀,把调酒器放指尖转动,煞是好看,我看得呆了。

最后她斟出酒递给人客,那男客给她丰富小费,她把钞票塞进裤腰。

我在一角看得下巴跌落胸前。

终于,我缓缓转身离去,王志一,你要真相,你终于看到真相。

我心酸的想,原来她是一个跑江湖的女孩。

又怎样呢,我喜欢她不会更多,亦不会更少。

我缓缓转身离开那欢呼及笑声。

我双手推开门走出街上。

冷空气叫我打个寒颤,这时有一支香烟就好了。

猛不料背后有人轻轻叫我:“小志哥。”

我转过头去,看到阮津,她披着一件外套追出来。

我微笑,“你看到我了。”

她这样回答:“你也看到我了我。”

“你才艺出众。”

她说:“叫你见笑。”

我问:“为什么叫丑陋野狼?”

“你不是已经看到那些酒客的嘴脸了吗?”

我俩一起笑出来。

她说:“你不会瞧不起我吧。”

“你也是凭力气赚取生活。”
“多多少少出卖色相。”

我答:“色相与生俱来。”

“你太偏帮我。”

我说:“下班没有?”

“一直到凌晨一时。”

“回去工作吧,明天见。”

“小志哥--”

我轻轻拥抱她一下,她进去了。

我开着小机车噗噗噗回家。

那夜我不停做恶梦……震耳欲聋音乐,轰轰轰隆隆隆,酒客举起双臂摇晃欢呼作乐叫嚣,忽然之间,芝芝登场,她舞动腰肢,一件一件脱去衣裳,半裸,全裸……我惨呼一声自床上跃起。

再也睡不着。

天朦亮我回到学校,坐在大树下冥思,尚未开学就想回来工作。

忽然想起要打开洗衣店大门,又匆匆回去,眼涩嘴干。

阮津却冲了一大杯西洋参茶给我。

她若无其事地说:“我熬了干贝白粥。”

我同她说:“非要在酒吧工作吗?”

她这样答:“昨夜我收了两百多小费,志哥,明年我升大学,开销非同小可。”

我无言。

“再做一年便可以暂停,我已熟习环境。”

稍后大姐打电话给我:“爸妈是否明天回来?”

“是,中午时分我会到码头接他们。”

“我与麦可也一起去可好?”
我想一想,“大姐,我看不要,不如先由我婉转把消息透露。”

她抱怨:“为什么像做贼一般?”

“听我话,长娟,你与麦可下午才到店里来。”

她挂上电话。

阮津在一边微微笑,一定觉得有父母疼爱的子女永远幼稚。

我说:“多谢你这几天照顾我又照顾小店。”

“志哥,下星期我到大学面试,可否在店里借一套衣裳。”

“随便你挑好了。”

她指着蛋黄色的套装。

“你报什么系?”

“教育文凭,我在本家有化学学士文凭。”

可是,来到异乡,只会卖酒,我暗暗叹息。

第二天一早,我托阮津看店,去接爸妈。

真没想到,几天不见,他们不但胖了,而且晒得黑黑。

他俩手拉手,笑嘻嘻,神清气朗。

“爸妈,旅程看样子十分愉快。”

“好享受,”爸说,“我们计划下一程到夏威夷群岛。”

我取过行李,接他们回家。

爸忽然问:“谁在看店?”

“一个朋友。”

阮津站在店门口朝他们鞠躬,又递上热茶。

妈眉开眼笑打量阮津,又朝我挤眉弄眼,十分忙碌。

我示意阮津退下,我悄悄老大妈耳畔说了几句话。

老妈一时接受不到,怔怔地笑,“什么?”

我重复几句,她手上的杯子跌倒地上,摔得粉碎。

父亲惊问:“什么事?”
 
我劝说:“结婚是喜事,长娟爱谁,我们也爱谁,管他是什么国籍,生物学家已证明,人类与猿猴的因子不过相差三个巴仙,西洋人中国人,根本一模一样。”

母亲垂头不语。

“不要为这事与长娟伤了和风,她需要支持,不久婴儿出世,家里添第三代,喜上加喜。”

妈妈的脸色渐渐和缓,她流下泪来。

我把她搂在怀中。

“妈,你们去休息一下,长娟与麦可快来了。”

爸默不作声与老妻回到楼上。

我吁出一口气。

阮津走近轻轻问:“你很会说话。”

“我是逼不得已,我真不舍得他们交恶。”

阮津说:“我不方便夹在你们当中,我稍后见你。”

不一会,长娟与麦可到了。

大姐忐忑不安,麦可紧紧握着她的手。

我打电话给爸妈说:“他们在店里。”

妈妈的声音相当镇定,“请他们上来。”

我叮嘱麦可:“你会说的中文,请全部用上。”

他们上楼去见家长。

将来我为人父,决不会禁止子女读什么科,或是同什么人交往,人生那么短,苦干那么多,已经够惨澹,还要与孩子们斗争,莫非活得不耐烦。

我提心吊胆在楼下等,希望有好消息。

终于不负我所望,妈妈与长娟手拉手下楼来,麦可咧开嘴跟后边。

大块头伸手过来,腕上一块金手表,“爸送我的结婚礼物,长娟也有一只。” 
啊,我大喜过望,爸妈真是明理的父母。

麦可拥抱我,“好兄弟。”

我红着双眼推开他:“长娟若有些微怨言,我会亲自动手把你大卸八块。”

他居然不反对,“是,是”

他们又谈一会,麦可才与长娟离去。

父母相当唏嘘,“女大不中留”,“一对金表本来为志一与媳妇预备”,“已经四个月身孕,身段圆润”,“不知怎向亲友交待,或者,根本毋须说什么”……

他们心里其实不舒服。

我替两老搥肩。

明朝我要開學;洗衣店又还给他们。

这片店像个极和黏身的小孩;整天甩也甩不开,缠得慌,亏得爸妈数十年守店里。

阮津在门口等我。

“好似完美结局。”

我点点头,“请到寒舍喝杯茶。”

我推开大门,她哟地一声。

她称赞:“宽敞雅致。”

我介绍说:“红木家具都是太公那代留下,这一盏天然水晶灯现在又开始流行,看到椅背的人形迹子没有?那是百年汗印。”

阮津啧啧称奇。

“来,我给你看历史文物。”

我取出剪贴簿,打开展示,“太祖、曾福、祖父、我爸、及我。”

阮津笑,“大家都是和气的圆面孔,像极了,遗传因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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