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你们对我真好。”
“噫,你也爱我俩。”
过一天,长娟找我:“志一,妈妈一言不发,像是气到极点。”
我有点失望,“这一刻她在气头上。”
“我也那么想,希望气会过。”
“学校怎么说?”
“系主任着你办妥私事即刻回去,否则开除你,这段日子他亲自代课。”
我嬉笑。
“志一,结婚就是大人了,养妻活儿,工作重要。”
“明白,我注册后即返。”
“古律师说他与助手会担任证婚人,他还告诉幼娟,阮小姐是美女。”
我很窝心,“她的确好看。”
长娟只唔了一声,“你需要找地方给阮小姐居住。”
“我已决定租乌利奥寓所。”
“这也好,他将与幼娟赴华盛顿,近期不会返亚洲。”
“大姐,连我都觉得老妈应当生气:三个子女结婚她都不在场。”
“真有命运可是。”
“性格造成命运,大姐,老妈固执守旧,我们才不敢把大事告诉她,怕她扰攘阻挠。”
“志一,我快为人母,我略知母亲心情,我们也不能怪她,试想想:子女由婴儿奶大,亲手为我们整理排泄物,晚上睡在身边,忽然成年,表态独立,她难免伤心。”
我不出声,轻轻挂上电话。
那两个礼拜的假期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南亚初夏的白天像是永远日不落,我俩在附近沙滩绳床上喝冰茶说将来,直至双肩晒成金棕。
傍晚喝香槟吃海鲜,在市集散步,欣赏橘红色晚霞,听音乐,渐渐盹着。
醒来之际,有时压在她臂弯,有时她枕着我肩膀。
世界只有那么一点点大,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
每天她亲手做三餐给我,早上一杯茶,中午一碗面,晚餐吃得早,她擅长做海鲜,小小一条鱼,还有一碗菜汤,清淡可口。
我成为世上最快乐逃兵。
我俩四肢缠在绳床上,微微晃动,鼻端是茉莉花香,抬头可看到微弱星光。
我轻轻说:“总可以看到北斗星,西人叫极星。”
“我此刻才知道许多英文字拉丁文衍生。”
“我有同学会说拉丁文,古时欧洲僧侣用深奥拉丁文挟以自重,以示与众不同,经文亦以拉丁文抄写,信徒要靠他们才能获得信息。”
“后来有一个叫马丁路德的人站出来说公道话--”
我笑,轻轻抚她头发:“你真可爱。”
她掸开我手,娇嗔说:“你别把我当低能儿。”
“我哪里敢,你最聪敏不过。”
“你这样看我:聪明?说一个人聪明,未必是称赞他。”
我握住她的手,“让我告诉你王家的故事。”
“我爱煞王家铺子:小小一块磐石,一个避难所。”
“我是一个读历史的人,华人挣扎史我最清楚不过,百余年前,洗衣店被视为落后、肮脏、黑暗的地方。”
“洗衣业最干净,怎会成为代罪者?”
“手作业没有权势,最受欺凌,百年前王氏洗衣店玻璃曾被打破,招牌被拆下,当时没有警察愿意出面,华人自组警卫,王家男人把妇孺锁在楼上以策安全,只能吃面包喝糖水过了好几日。”
“市面怎样平静下来?”
“政府颁布排华法,群众息怒。”
“为什么还留下来?”
“因为无路可退。”
阮津追问:“你可恨外国人?”
我不出声,感情复杂,一言难尽。
“现在,廿一世纪,你与他们一起生活,你可觉得自己是二等公民?”
我知道她想打探清楚,她也想在北美居留。
我轻轻说:“这块大洲的原住民统称印第安人,五千年前自西伯利亚徒步过阿拉斯加亚留申群岛陆桥在北美,停留,现在,政府管印第安人叫‘第一等民族’,其余全是二等公民。”
“这样说来,倒也公平。”
“可是,任何社会都一般势利,资本主义以财富分阶级,大石翻转,阳光不到之处,阴暗面肮脏可怕。”
“志一,与你说话真有趣。”
“当年家乡闹饥荒,伯父告诉我,太公虽然吃苦,但是一年总还能寄四五十美元回乡,那好算是巨款。”
阮津点点头,“有那么能干的祖先,你一定很骄傲。”
“事实刚相反,我家姐妹不愿提起。”
长娟常常羡慕同学家长是专业人士:“严显威的父亲是建筑师”,“列高的祖父在香港是鼎鼎有名脑科医生……”
洗衣,那算是什么。
阮津忽然问:“谁教你中文?”
“学校。”
“开玩笑!”她惊讶。
“小学一至六年每星期在中华会馆学习,教师全是义工,稍后,公校亦有中文科,我又读了六年,学习时间比法语还长。”
“你可有遭到歧视?”
“今时今日?即使你是绿皮肤,只要有本事,一样受重用,资本家不会与公司利润作对。”
“志一,我自你处学习良多。”
她伏在露台看风景,臀部与长腿线条优美,我忍不住把双手搭在她细腰上。
她柔软地把上身拗过来与我亲吻。
不回去了,我向自己说。
不回去了,有人在我耳畔响亮地说。
我与古律师见面,说及我的意愿。
古律师只是微笑,“是的,这个都会的确迷人,许多外国人来了不愿走,就此一辈子,从前殖民地的官,还有欧美来的生意人,都娶了华人为妻,在此终老。”
说了等于没说,听了又叫人舒服,古律师不愧是高手。
“可是,”他终于给我忠告:“你还是得回去才可以申请带去小姐。”
“没有其他办法?”
“那些途径,并不适合你。”
“可以讲给我知道吗?”
“我也不十分清楚,如果你真想知道,一些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可能有主意。”
我低头不语。
“一切还是合法为佳。”
我抬起头,“你说得对,古律师,这是一生一世的事。”
那天回到寓所,阮津出去了。
我一直等到黄昏,越来越心急,站在露台中观望倩影,一听见门铃,立刻转身,不料面孔撞在玻璃门上。
一阵剧痛,洒下鼻血,我匆匆拉开玻璃门,阮津已经进来。
我用手掩着脸,“你去了何处,急煞我。”
她见到血,也慌了,连忙到浴室找来湿手巾敷住我面孔。
“我去叫医生。”
“不用,是我太紧张了。”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冷,我再看她双目红肿,我反而笑,“你怎么了,别怕,坐下慢慢说。”
我用冰水敷着鼻子平躺在沙发上。
她过来握着我双手。
“你去了何处?说一声,好叫我放心,你别误会,我不是管你。”
“我出去看房子。”原来如此。
她忽然流泪。
“没想到你怕血。”
“不,不。”她靠我肩膀上。
我把毛巾取下,“看,止血了。”
可是鼻梁与眼角有明显瘀青。
我笑说:“家有恶妻,惨遭殴打。”
她忽然说:“志一,你仍然像个孩子。”
我说:“我当这是赞美,一个人有童心才好。”
她斟出冰冰冻啤酒,“志一,想一想,以后日子怎么过?”
我愕然,说到生活,有点无趣,像是阳光突然被乌云遮住。
我轻轻说:“你担心什么,我有工作,我有积蓄。”
她不出声,红肿眼皮特别可爱。
“你像是哭了一整天的样子,我保证你一生有屋住有饭吃,大不了我们守洗衣店。”
“志一,有什么产业是属于你的?”
我静下来。
终于接触到生活最实际的一面,我回答:“我两袖清风,但是拥有一份高尚职业,我的全是你的,你我两个人无论如何不怕活不下去。”
她喃喃说:“两个人,呀,是。”
我凝视她:“将来有了子女,我会尽责照顾他们。”
她伸手轻抚我面孔,微微笑,“可以想像你教他们知道世界历史。”
“我还会教足球与音乐。”
“是是是。”她紧紧拥抱我。
“你看过些什么样的房子?”
“都会挤逼,房价昂贵,中等住宅似白鸽笼,到了山上,风景却奇佳。”
“你又不打算在此久留。”
她似有点忧虑,“都会不易居。”
“可是容易找到工作。”
“志一,我并无特别技能。”
“你英语已经练得不错。”
“志一,在这里,我发觉每个人的英语都说得似外国人。”她沮丧。
“津,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不能胡思乱想。”
她定一定神,“我累了。”
她到浴室开启莲蓬头淋浴,门虚掩,我从未曾与人如此亲密过,却又这样自然。
我闻到肥皂香氛,水声似下雨,终于,外边也开始下雨,晚风有点凉意。
我轻轻说:“我一定养得活你,你不必工作。”
不知她有无听见,我转一个身睡着。
醒来的时候发觉撞伤鼻梁肿得像条青瓜,还是得看医生。
我告诉阮津:“你不必陪我。”
“那我做中饭等你回来。”
我到私家医院门诊部,仍然轮候近一小时,医生检查过说无事,我顺道买了水果鲜花回寓所。
没想到有客人,那是古氏事务所的职员邵容。
邵小姐外形朴素,工作能力却绝对优秀,我对她相当好感。
津说:“我留邵容吃中饭。”
邵容说:“许久没有在家吃饭,连伯母辈都不大做饭,全民往外吃。”
“外头的菜太油腻,独身人都说吃得想哭。”
我笑嘻嘻问:“你们谈些什么?”
邵容吁出一口气,“谈单身女子行走江湖真不容易。”
我大笑,“现在还有江湖?”
她俩也笑,“当然有,长江珠江西湖洞庭湖都依旧在。”
她俩十分投契。
我心一动,“邵容,我约有半年时间不在这里,请常来探访阮津。”
“阮津相当独立。”
“听见没有,我会照顾自己。”
我摇摇头,“刚才我独自外出,突觉寂寞,想念家里,真没想到老牌王老王会害怕独处。”
邵容看着我们:“你俩确是一对爱侣。”
“邵容你有对象没有?”
她摇摇头,“先把个人经济搞起来再说,我还想多读几年书。”
“邵容志气可嘉。”
邵容又说:“多一头家增添十倍责任与开销,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少不得,还得把家里打理得一尘不染,想想都头皮发麻,这还未提到子女呢。”
我说:“那你要到北美来,街角就有免费公立学校,水准不差,政府又发放生育津贴。”
大家边笑国吃午餐,邵容不见外,“看到你们真想结婚。”
阮津忽然问:“邵容你怎么看夫妻互相坦白这件事?”
不料邵容答:“不要蒙骗已经很好,还全盘坦白,谁受得了。”
大家又笑。
饭后我俩送邵容到楼下道别。
我问阮津:“你请她来。”
“邵小姐有些文件叫我签名。”
我说:“邵容是个上进好女子,你与她往来没错。”
阮津轻轻问:“是有人自甘堕落的吧。”
我微笑:“那些人也许只是意旨力较弱,怎会有人心甘情愿沉沦,洗衣店近旧时红灯区,夏季天未黑,我记得七八点已经有流莺出没,女子穿着暴露衣裳站店门附近徘徊,四肢布满瘀青,没有一块好肉,真是可怜可恼,那时祖父用水管朝她们喷水驱逐。”
阮津沉默片刻才说:“你们出身较好的人,不会明白多么容易令一个女人沦落到那个地步。”
我问:“她们为什么不回家?”
阮津摊手,“没有父母,何来的家?”
“津,我的家即你的家。”
阮津叹口气。
“这几天你有心事。”
阮津叹口气。
她笑,“快来相帮洗碗。”
我说:“怪不得没人愿在家吃饭。”
半夜,我发觉阮津在露台发呆。
月亮大得不真实,她指着说:“你看,吴刚在砍桂花树。”
阮津真有趣,换了是长娟她们,会说:“月亮最大那个陨石坑,叫做宁静海。”
在都会里提到吴刚与嫦娥,不知会不会招人诧异。
我坐在她身边与她一起赏月。
“志一,你喜欢外国生活多一些吧。”
我点点头,“比较自由,略为散漫亦可,阶级观念比较澹薄,人人球鞋牛仔裤,咖啡一杯,汉堡一个,最低工资已可度日,欲望较低。”
“是,我也喜欢北美,在乡镇,清风明月,真正免费。”
我替她披上一块大毛巾。
她说:“邵小姐衣着行头,低调名贵。”
“她不是朴素无华吗?”我诧异。
“你眼光真浅薄。”她微笑。
“可是,听她的口气,她也厌倦繁华都会。”
我握紧她的双手。
她轻轻说:“你去睡吧,我想还坐一会。”
我回到房间与长娟通电话,她说:“志一,有麻烦。”
“我没想过会顺利。”
“老妈不舍得我们离家,这是惯例。”
我苦笑,“不能说服她?”
“老妈痛哭。”
我不算一个物质孝顺的人,可是听到母亲流泪,忍不住心悸,我垂头不语。
“你什么时候回来?”
“就这几天。”
“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