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眼泪来。一个说:“她讲得比蔡大妈还感人。”另一个说:“下次学校再开诉苦大会用不着请蔡大妈了,让她来讲就行了。”
说的无心,听的有意。回班级的路上陆老师一只胳膊搭在唐冬青的肩膀上,柔声细语地问她家庭情况。唐冬青说了爸爸是做什么的,妈妈是做什么的,还说了自己的哥哥、妹妹和弟弟。陆老师启发道:“你爷爷、奶奶呢?他们在旧社会是不是也都受过很多的苦?”
唐冬青不知道,她从小就没有跟爷爷奶奶生活过,对他们不熟悉也不了解。她只知道奶奶死得早,爷爷跟着大姑二姑在乡下。爷爷总想到城里来跟着儿子过,说过好几次,无奈唐冬青的妈妈不同意。每提一次王玉芬和唐大就要吵一架,有两次夫妻两个还动了手,后来这事也就不提了。
王玉芬跟大姑二姑都是面和心不和,嫌她们土气,嫌她们穷,自己从不到乡下去走动。五个孩子除了最小的一个有时候让爷爷带,其他几个也很少回乡下,所以唐冬青和哥哥、妹妹一样几年也不去一次爷爷家。别说爷爷奶奶在旧社会是怎么生活的,就是爷爷现如今是怎么生活的,她也一点不知道。陆老师说:“不知道不要紧,你回家去问问吧,问清楚了记得来告诉我。”
唐冬青回家问爸爸,唐大翻着一双模样俊秀的大眼睛,反问女儿说:“怎么想得起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你爷爷奶奶旧社会怎么过的,旧社会还能怎么过?受穷受苦,没得吃没得穿,过着牛马不如的日子。”唐冬青赶忙从书包里掏出纸和笔,央求爸爸道:“慢点讲慢点讲,让我记下来。”唐大却转过脸去不说了。
王玉芬凑过来,嬉皮笑脸对女儿说:“问你们老唐家的事情呀?你问我好啦!旧社会他们真是苦头吃足了,你奶奶被卖到窑子里,你爷爷专门替人拉皮条。”
唐大听了立马跳起来,大骂道:“王玉芬,我日你妈妈的!”
王玉芬一点不示弱,一只手叉着腰,远远地点着唐大的鼻子说:“你说我哪一句说得不对啦?你娘没有做婊子啊?你敢站出来拍着胸脯说你老子不是个老王八!”
唐大气得破口大骂,句句都很脏很难听,把王玉芬家的祖宗上上下下操了个遍,骂完嘭地摔门出去了。 问爹妈也问不出个名堂,反惹得他们干了仗,唐冬青心想还不如靠自己呢。她学没上几天,忆苦会倒是听过不少场。蔡大妈说的那些她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张大爷、刘大爷说的那些她也一样点点滴滴全部记得清清楚楚。她把蔡大妈、张大爷、刘大爷的苦混合混合,就成了自己爷爷奶奶在旧社会受过的苦。
唐冬青找到陆老师,她把自己编的故事讲给她听,陆老师听完好半天没说话。唐冬青战战兢兢地问:“老师,我讲得不行吗?”陆老师说:“行是行,就是还不够苦。”
陆老师亲自帮唐冬青修改润色,就像批改作文一样,一段段一字字地捋过去,替她删掉一点,又加进一点,再删掉一点,再加进一点,缝缝补补,拼拼凑凑,最后陆老师的创作完完全全替代了唐冬青的创作。
唐冬青登台一讲就获得了空前的成功。正式讲的时候她没有讲自己的爷爷和奶奶在旧社会如何如何,而是所有的故事情节都集中到了奶奶的身上。唐冬青讲述的“我奶奶”的故事是一本旧社会妇女的血泪史,她讲到奶奶出生在一条破渔船上,寒冬腊月里,她一落生就冻得差点没了命。她讲穷苦的奶奶怎么样从小吃不饱,穿不暖,长到十岁还没有穿过一双鞋。她还讲奶奶为了还债被迫到地主家里当丫环,受尽了地主和地主婆的打骂和凌辱。后来又被老地主卖到邻村做了童养媳,每天起早贪黑,要做最苦最累的农活和家务活,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最终奶奶不堪折磨,逃了出去,嫁给了同样也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贫苦的爷爷。他们辛勤劳作,一年累到头还是还不上地主的租子。苦命的奶奶在一次难产中大出血,撇下两个年幼的女儿和嗷嗷待哺的婴儿死去了。
比起蔡大妈讲的自己受的苦,唐冬青讲的奶奶受的苦更集中、更凝炼,因此主题更突出,也更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尽管同样是诉苦,蔡大妈讲的都是些原始资料,也就是说都是些未经加工整理的素材,枝枝杈杈,拉拉杂杂,前说后忘,有头没尾。能听得出她说的全都是怎么怎么苦,可也常常听得人一头雾水,实在费劲。而唐冬青讲的中心突出,层次分明,前后呼应,高潮迭起。她讲的内容都是修饰过的,是经过陆老师精心加工润色的,甚至干脆可以说就是文学创作。一个满口村言俚语一个大字不识的没文化的卖菜老太太怎么能拼得过一位热爱文艺的小学语文老师笔下的文学呢?所以唐冬青登上讲台一诉苦,全校师生很快就把从前忆苦思甜会上的大明星蔡大妈给忘掉了。
十周岁6(1)
唐冬青一向很崇拜陈老师,
陈老师是她的偶像,
她认为陈老师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也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唐冬青先是在校内,后来又到校外,她到处诉苦,风头出尽。从前她一心想上宣传队,为的就是台下观众的眼光齐刷刷地投在她的身上,现在这个小小的理想轻而易举就实现了。她一下子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小名人,名气远远超过了昔日的陈伊琴,也远远超过了今日的蔡大妈。
唐冬青算是一炮打响。向阳小学历来人才济济,有学习标兵,有运动健将,有文艺尖子,但是出一个擅长忆苦思甜的学生却是历史上的第一次。这是学校可喜的教育成果,校方决定把唐冬青树成一个典型。
学校里只有一个人看出了唐冬青的美中不足,这个人就是宣传队的陈老师。自从最心爱的弟子陈伊琴被扬剧团招走之后,陈老师便沉寂了下来,做什么事都有点打不起精神。现在宣传队经常是一礼拜也不排练一次,新节目说不上,老节目也越演越疲沓,大家差不多都不关心学校里还有没有这么个宣传队,陈老师自己也承认的确是没心劲了。
可是唐冬青再次一出现,陈老师的眼睛不由一亮。要不是名字和长相还都是老样子,陈老师肯定会以为这是另一个人,一个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的新人。陈老师怎么也想不到不久前刚被她从宣传队里刷掉的一个人会一转脸出脱得如此有模有样,真是小蝌蚪变田鸡,丑小鸭变天鹅。陈老师很少错看过哪个人,这一次她却生生没把唐冬青这么一个有才情的人看出来。尽管谁也没有说什么,陈老师还是替自己感到很遗憾。为了弥补过失,她决定亲自带一带唐冬青。
都知道陈老师是个爱才的人,也都知道经过陈老师的手调教过的人一个个都出落得山清水秀,不同凡俗。这一次陈老师提出来要亲自带唐冬青,学校领导个个都挺高兴。前几年陈老师抓宣传队很有功,文娱节目搞得有声有色,为向阳小学挣了一大把奖,名声在外。忆苦思甜虽说不是演节目,但是与演节目有不少相通的地方,陈老师肯出手相教,唐冬青肯定会更上一层楼。班主任陆老师也很替唐冬青高兴,她领着她,诚心诚意拜在陈老师的门下。
唐冬青一向很崇拜陈老师,陈老师是她的偶像,她认为陈老师是世界上最美的人,也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唐冬青很快忘了陈老师曾经不怎么看得起她,见到陈老师仍然激动无比。在她的心里陈老师高高在上,偶尔给她个笑脸就能让她快活好几天。如今她有机会整天整天地跟着陈老师,陈老师也是别的事情都不做只忙她一个人,唐冬青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陈老师的教法也是与众不同的。陈老师不让唐冬青试讲,也不要她背任何写在纸上的东西,她只是带着她到处走。上午大家都在上课,校园里静悄悄的,陈老师领着唐冬青出了后门去买菜,下午全校开大会,陈老师领着唐冬青去电影院里看了一场电影,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还跟第一天差不多,不同的是电影没看,师生两个逛大街去了。买菜、看电影、逛大街都不是唐冬青想要的,她跟在陈老师后面亦步亦趋,心里却是忐忐忑忑的,总觉得做的这些事情不够光明正大,生怕撞到学校里的人。陈老师却很坦然,买菜、看电影、逛大街一样都是自自然然的,看见熟人老远就主动打招呼,还回回不忘记向人家介绍唐冬青,好像她只要带着唐冬青,做什么事情都是正经事。
到第三天陈老师对唐冬青说:“有一句话你听说过没有?叫做‘功夫在诗外’,你不要以为坐下来学习才算不浪费时间。学习的方式有很多种,再说一个人有长进也不是非得靠一招一式地学,学来学去有时候反而倒会学死了。你听我一句话,学习其实是最浅层次的事,是一二三的一。长大了你就知道了,有的事情是没必要学的,活到了那个年纪功夫自然而然就成了。有的事情也不靠学,而是要靠悟,悟到了,你就跟那些凡夫俗子不同了。”
陈老师的话说得有点玄乎,唐冬青听得似懂非懂,但是陈老师话里高深的意思她还是模模糊糊地领悟了,她也愈加钦佩陈老师。
唐冬青每天跟着陈老师,就像陈老师的一个小尾巴。陈老师教六个班的音乐课,一星期十二节课,每天有两节。自从带了唐冬青,陈老师请求校长给她每个班级减掉一节课,一星期只上六节课。就这六节课陈老师还觉得烦,上课前后嘟嘟囔囔要抱怨老半天。唐冬青原先以为只有学生怕上课,没想到老师也一样怕上课。免去了六节课陈老师还是不满意,她又请求校长把宣传队也解散算了。校长认为解散宣传队太可惜,反过来做她工作,让她无论如何维持着。陈老师说自己实在是精力有限,校长便通融地说那就再找两个老师协助她,她抓总就行了,实际上就是让别人顶上,把她腾出来。
陈老师变得轻松自在,从来不织毛线的她现在毛线活也上手了。她拿着两根闪闪发亮的不锈钢毛衣针,两只灵巧的手上下翻飞,织的全都是最时髦的花。除了织毛衣,陈老师最喜欢坐在桌子边静静地嗑瓜子。她嗑瓜子的技艺也很高超,好几颗瓜子一起放进嘴,两个嘴角可以同时吐出瓜子皮。除了嗑瓜子,陈老师对所有酸的东西都特别偏爱,常常领着唐冬青满大街去买酸梅、酸杏、酸李子、酸葡萄,唐冬青看一眼就忍不住掉口水。 跟着陈老师一天天混熟了,唐冬青再不觉得她高高在上了,也没有被她看一眼浑身发热的那种感觉了。她觉得跟陈老师的距离近了,她看清楚了陈老师的脸上有不少细密的皱纹,一笑起来两个眼角有很深的鱼尾纹,她看见陈老师的裤腿开线了,衣襟上还有吃饭不小心沾上的油渍,她还闻到陈老师身上和头发里油烘烘的味道,有一点不清不爽的。陈老师在她的眼里不再光芒灼灼,陈老师就是陈老师。
因为处得熟了,陈老师也领唐冬青到她家里去。陈老师住的是教育局的宿舍,她爱人大朱在教育局里做秘书,唐冬青见过他,大高个子,笑模笑样的,一看就是个极好的人。他对陈老师也是特别好,和她说话很和气,也是未言先笑的,客气得就好像他们不是一家人。陈老师一到家,他就把拖鞋拿过来了,陈老师一坐下,他就把热茶端上来了。唐冬青看了羡慕死了,她想哪一天要是自己的爸爸妈妈也这样,那该多好啊!
去过了陈老师的家,唐冬青不再站在陈老师一边了,她觉得陈老师成天游手好闲的,有点不像个女人。在唐冬青的观念中,女人都应该是贤妻良母,在家里不声不响地埋头做事,什么脏活累活都应该是她们做,而且要做得一刻也不歇。女人也应该服侍男人,男人要吃她做好了端给他,男人要穿她洗好了拿给他,而且女人不管做多少事都不能发脾气,一发脾气就什么好都没有了。
就因为这一点,唐冬青对自己的妈妈很不满。王玉芬做是做了,但她的一张嘴也是一天到晚不得歇,骂完了这个骂那个,搅得家里鸡犬不宁的。唐冬青觉得妈妈做出来的那点好全被她自己一张嘴给说没了,所以她根本就不算是一个符合她标准的女人。本来唐冬青一直以为陈老师一定很贤惠,没有想到自己竟把她看错了。一个女人让男人给她拿拖鞋端茶倒水的,唐冬青实在有点看不惯。
还有一件事也让唐冬青很失望。有一天唐冬青在陈老师家里玩,陈老师出门去买面条淋了雨,回到家里当着她的面就换衣服。陈老师一抬手就把上衣脱掉了,脱掉了上衣的陈老师露出一身肥嘟嘟的肉,两个奶子松松垮垮地下垂着。唐冬青一直认为陈老师的身材是最好的,可是看到了她的上半身,她对她